第十五章 趙氏父子

第十五章 趙氏父子

盛京,一別苑內。墨黑的瓦礫便似半彎勾玉,映着無人的石階。然而,這石階上的寂靜也不過須臾,很快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

雕飾着繁華的檀木門被來人一把撞開。

這人也不過弱冠年紀,錦衣雅然,面色陰柔,一雙丹鳳眼微然上挑,即便是滿面惶然,也添了幾分風流韻味。只聽得他慌亂無措道:“父親,父親,大事不好了,七年前的,那王家之事被捅到京兆尹府了!”

屋內,那坐在太師椅上的老人垂手放下了茶盞,他着了一身綉了鸂鶒的墨綠官袍,神色喜怒難辨。他臉上有幾道溝壑之紋,雙髻發白,顯然已是年過六旬了。此人便是瀝川知縣趙泓。

“父親,兒子知錯了!七年前,瀝縣王家之事,實是兒子出了疏漏,竟讓那王家之婦苟活了下來,兒子知錯了!”

趙泓不由露出一絲冷笑,他沉聲道:“你確實是錯了,錯到連自己錯在了何處都不自知,我趙泓於官場內也可算是英明之人了,卻偏教出了你這一愚鈍之子,這還真是我的失策。”

趙夢德聞言臉色煞白,他雙腿一軟,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渾身顫抖得宛若一隻受了驚得鷓鴣,“父親息怒。兒子,兒子自知愚鈍不堪,還望,還望父親明示。”

趙泓望着趙夢德,似是憶起了什麼,他徐徐嘆了口氣,語氣卻是軟了些許。

他前半生一直無子,髮妻柳氏病故時,他已年近四十,尤恐後繼無人,求子之心便愈發強烈,納了十七房小妾,年至四十三才得了趙夢德這一子。趙氏的香火傳承便全然寄託於趙夢德一人身上了。望子成龍之心人人皆有,他亦是,卻不料趙夢德自小便性子綿軟,而今弱冠之齡竟也怯弱如此。

趙泓閉了閉眼,可這終歸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低聲道:“其一,遇事慌亂,成何體統?擊鼓鳴冤又如何?區區一介婦人之言罷了,若無鐵證,終歸是翻不出風浪的。何況,那瀝縣王家之人皆亡於匪寇之亂,乃是由當今的刑部尚書親自批紅,已被錄入了刑部卷宗。此禍因匪寇而起,已然是鐵釘的事實了。”

“可,可父親,那王家之婦李沐蓁本是亡於七年之前的人,她現下卻是死而復生,入京擊鼓鳴冤。”趙夢德躊躇了許久,才顫聲道:“她之出現便已然是一鐵證了。”

李沐蓁未死,便是親身證明了刑部卷宗所載有誤。那刑部所斷的瀝縣匪寇一案自然也就疑點重重了。

趙泓重新拿起了茶盞,他啜了一口茶,半是嗤笑道:“刑部所斷之案,豈有輕易翻案之理?此事即便我不出手,刑部也必定不會袖手旁觀。”

刑部掌管天下刑律司法,便似是一張用重重絲線編織的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如此之下,必然不能容許一絲差錯。畢竟這事關東楚刑律,而刑律背後,正是皇權威嚴,天子龍權。

“不過,此事,我未必不可作為一個順水人情贈予刑部。”思及此,趙泓微微笑了。

趙夢德微驚,他不禁抬頭疑惑道:“父親,此話何解?”

“夢德,被人算計,非但未曾看破,反而妄自菲薄,自亂陣腳,此乃你的錯處之二。”趙泓緩緩道,他捋平了袖角的皺痕,緩緩道:“此擊鼓鳴冤之事本就是一個陰謀。”

以一發而牽動全身,那出謀之人無非是如此想的罷了。

——以他為引,打亂他背後之人的棋局。

只是可惜了,皇權之下,從來不乏通透之人。

“那李氏於今時今日來擊鼓鳴冤,並非是一個巧合。這是一出謀划,那出謀之人可謂是牢牢把握住了這一時機。如今我身在盛京,京兆尹府若是想,便也可輕易差人問訊於我。”趙泓垂眸道,若是他身在瀝縣,那刑律的天平是傾向他的,他自然無需顧慮。

不過,他在此事之上,頗有些思慮不通之處,當今元晞公主歸京,向陛下舉薦渝蜀江子瑜,江子瑜顯然已是元晞公主欲步入盛京之局的一枚棋子。這李氏是隨江子瑜一道而來,此舉之意不言而喻。

——元晞公主是在彰顯,這擊鼓鳴冤之事,背後有她之授意。

若是民間之事涉及皇權之爭,必定會令當今陛下思慮,這於元晞公主而言並無好處。

只聽得趙泓話鋒一轉,他道:“夢德,你方才道,七年前王家之事,你出了疏漏,可你莫要忘了,李氏之死,是你親眼所見。你可還記得,那李氏是如何死的?”

趙夢德面無血色,他顫顫巍巍道:“那,那李氏,兒子見到她時,她已躺在了血泊之中,身中數十刀。”

趙泓微微笑了笑,為免多生事端,彼時他差人跟在夢德身後,在李氏了無呼吸之後,他還差人將李氏推下了懸崖。李氏已然是屍骨無存了。而今的死而復生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夢德,身中數十刀之人豈會死而復生?這便是你的妄自菲薄所在了,你於七年前可並未失手。”

趙夢德聞言,驚愕道:“父親,你言下之意,那京兆尹府的李氏是——”

趙泓低聲道:“那可並非是瀝縣的那個李氏。”

那出謀之人,要的只是瀝縣李氏的身份,是否是本人已然是無關緊要了。

瀝縣王家之事確實是他所犯下的罪孽,可皇權路上,越往上便越要沾滿鮮血。他親手除掉的瀝縣王家,本以為處理得足夠乾淨,卻終究是被人尋到了蹤跡,甚至出此計謀,欲用這李氏的死而復生,擊鼓鳴冤,引他上鉤。

“父親,那為何不直接差人上京兆尹府,拆穿那李氏的身份?”趙夢德那雙丹鳳眼染了一絲怒意。

“將李氏身份拆穿,確實這計謀便不攻自破了。”趙泓緩緩道,他摩挲着手中的茶盞,“不過,卻是多此一舉。那李氏上京鳴冤,身份本就存疑,刑部之人為了卷宗鐵案必定會差人干涉,京兆尹府也未必會全然相信那李氏所言。”

故而,此事,他會先等。

守株待兔,未嘗不會獲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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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着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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