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意之深
五日時間,彈指一揮間。
烏鎮一連幾日的細雨陰天,惹的人心煩亂,可待得陳扶搖出嫁的那一日,天色大晴,似乎連上天都有意作美成全這對佳人才子,風和日麗,雲淡風輕,宜嫁宜娶。
沈郎的迎親隊伍從街頭蔓延至了街尾,長長的竟一眼望不到頭,當真給陳家賺足了排場。
陳豫章也滿臉笑容,見女兒死而復生活蹦亂跳,也就隨着她了,更是在成親前幾日就親自叮囑下人將陳宅的死氣全部掃空,紅綢喜字,裝點的一派喜氣洋洋。
蘇晉齋站在陳宅對面的屋脊之上,負手而立,衣衫被風拂的翩翩飛舞,溫暖的日光染在他的臉上,依舊化不開眸底的沉凝。
待那冗長的迎親隊伍盈入眼中,瞧見那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滿臉喜氣的沈郎,拱手與人寒暄,蘇晉齋的眼越發沉了幾分。
是福是禍,都由着自己的命。
青石地面上被幾場雨打落的亂花,被微風拂起,繚亂翻飛於長街喜隊當中,撲沾到沈郎的眼睫之上,又被輕風捲走,飄飄蕩蕩往遠方一排屋脊房檐里飛去。
蘇晉齋低嘆一聲,身形一閃便消失在屋脊之上,高馬上的沈郎兀自歡喜的臉陡然間垮了下去,抬眼看着蘇晉齋的方才踏過的屋脊方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陰詭一般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不過,轉瞬即逝。
烏鎮南山。
南山傲然頂立,峰頂深入雲霧之中,不知盡頭,人站在山頂竟有手摘星辰的錯覺,而山下便是看不穿的萬丈深淵。
蘇晉齋緩緩向山上走着,鬱鬱蔥蔥的山林遮住了頭頂,人走在樹下,灼熱日頭的光輝似乎也照射不透。
山頂之上,一棵經年的老柳在峭壁上冒險橫生,枝丫粗壯舒展,年邁的沈須歸佝僂着倚坐在上面,散漫的盪着雙腿,抬手接過被風垂落的柳葉,用手輕輕一握,皺紋橫生的眼角竟隱隱的泛起了一絲哀絕之色。
“沈須歸,你……讓我坐在你旁邊,看看風景成不?”
小繡的聲音隨着風遠遠的傳來,顫抖的不成樣子,軟軟怯怯的帶了一絲可憐兮兮的祈求。
沈須歸低頭睨了一眼被大頭朝下吊在萬丈深淵下的小綉,雲霧已經將她的身形朦朧的隱藏,他抬起手緊了緊綁在他腿上的枯枝,另一頭連在小繡的腿上,他抬腿用力向上一提,小繡的身子便在深淵裏上升幾寸。
沈須歸滿意的笑了笑,聲音蒼老而淺淡:“放心,蘇晉齋來之前,我不會讓你摔死的。”
“可是你的腿蕩來蕩去,我在這底下上上下下,快被嚇死了!”小綉一雙秋水空瀅的大眼掛着委屈的淚水,一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心一橫,忿忿道:“你要不就給我個痛快!”
沈須歸沒有理會她,而是抬頭眺望着山林深處,嘴角輕輕地扯起,淡笑道:“他來了。”
話音剛落,一聲錚鳴的劍嘯衝天而起,沈須歸眯起了眼睛,看着山林深處切開了一道白芒疾飛而來,猶若一條銀龍騰越,裹挾着的冷冽的罡風,朝沈須歸的面門席捲而來!
沈須歸從枝幹上直起佝僂的身子,身體隨風微微顫動,他冷哼一聲,手指一抬,腰間一道螢綠也如閃電一般的直略長空。
一白一綠兩道劍氣空中相撞,如同天地崩裂,噴濺出刺目的火花金光!
待那層光輝退去,蘇晉齋的頎長的身姿飄蕩在半空中,神色安然,眸光平和,仿若仙人。
“你來了。”
沈須歸負手縱身從嫩綠的柳葉兒中緩緩而起,足尖輕點在樹梢,吊在深淵裏的小綉猛然被他帶起,身子不受控住的上升,脊背刮在堅硬的岩石之上,硌的她骨頭都生疼,連眼淚都留了出來,她哭嚷道:“法師,救我,快點救我!”
蘇晉齋狹長的雙目微眯,落在沈須歸腳下捆綁的枝條,目光陡然凜冽:“你耍這些手段又是為了什麼,沈須歸,別以為我不知你玩的是調虎離山的把戲!”
“我想要的,你早晚會知道的,又何必急於一時。”
沈須歸輕笑一聲,語氣淺淡,忽然,他目光一沉,陡然發力,指尖掐訣,一股綠色光芒迅速飛上半空,瑩瑩點點幻化成一把把利刃,而後,平地聚攏了一股子狂風從他兩脅下竄出,向四面八方擴散,剎那間半空中騰起一股巨大的颶風,裏面裹挾着數百道利劍,猶如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只要一靠近,便有如在萬千刀鋒之下剔骨刮肉。
“贏了你,你這幅身子就是我的了。”
沈須歸桀桀的笑着,看着那旋風捲起了周遭氣流,漩渦般從半空中直衝而下,蘇晉齋身後的草樹拔地而起,捲入了風窩裏,又被利刃尖刀攪碎,化成了齏粉。
眼看那颶風兜頭而下,蘇晉齋冷哼一聲逆風而至,衣裾向後飛舞,袖子高揚,竄出的金艮鍾發出七彩光亮,刺目攝人,而後一聲高昂的龍吟從鐘口裏響起,一條巨大金龍騰空而起,旋轉而下,同一時間,蘇晉齋猛然抬手,掌中接住銀白骨劍的劍柄。
手腕一轉猛地貫力,劍光頓時大盛,於此同時,金艮鍾里的金龍昂首吐氣同時俯衝而去,它身上裂出的金燦燦的光芒,如祥瑞現世一般普照大地,加之骨劍凜冷的劍光,頓時將那沈須歸擲出的那股颶風打碎,消散的半絲風也無。
沈須歸落了下風,靈力遭到了反噬,從樹梢上跌落在枝幹上,手捂住胸口流竄的真力,大口的喘息的。
“沈須歸,我不管你又什麼心思,現在都該結束了。”
蘇晉齋冷冷的挑眉,身子如驚雷閃電迅速向他疾去,沈須歸緩緩的抬起耷拉的眼皮,陰惻惻的勾唇,衝著他抬高了腿,以手做刀,對準了腿上纏繞的枝條。
蘇晉齋猛地停下了腳步,手掌狠狠的握成了拳頭,臉色難看至極!
沈須歸卻仰頭笑了起來,笑聲越漾越大,那張陰怖的嘴臉越發顯得可憎。
“蘇晉齋,你看看自己,如今你也有了軟肋。”
小綉看不到懸崖上的景象,可用她的狗腦子也能想出沈須歸用自己來要挾蘇晉齋,咬了咬牙,她惡狠狠的直戳沈須歸的痛處:
“沈須歸,你收手吧,你想要的不就是一個陳扶搖么,如今她活的幸福,難道不是你所盼望的!”
小綉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扎進了沈須歸的心口,讓他的臉色倏地慘白,連手下的動作停滯了些許,目光漸漸移略向北方然後凝住,雙目微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是陳宅的方向。
蘇晉齋眼底精光一閃,得此空隙,手中的骨劍猛然擲出,驀地里銀光一閃,如風馳電掣般射向沈須歸胸口!
沈須歸陡然驚覺,待要閃避時,長劍已穿刺而來,無奈他只好縱身一躍,長劍卻刺穿了他的腿骨,綁在腿上的柳枝猛地被骨劍的罡風切斷。
失了重力的小綉身子直直落入萬丈深淵裏!
“啊!蘇晉齋!救我啊……”
蘇晉齋看着滑落下去的小綉,大怒一聲,一手心處凝了一股靈力,揚掌向沈須歸拍去,結結實實的打在了他的胸口,與此同時,蘇晉齋想都沒想,疾步向懸崖絕壁上跑去,縱身便要跳下。
可就在此刻,蘇晉齋竟然頓住了,他站在絕壁之上,衣襟被風鼓起,獵獵作響,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滯,抬眼看着沈須歸,眼中也帶了難以置信的驚疑。
“你……”
原來,沈須歸竟然凝了一股靈力在身下的柳樹上,垂曳的柳條竟如蔓藤一樣,沿着石壁死死的咬着小繡的小腿,就算他腿上的柳枝斷掉,小綉也絕不會死!
而沈須歸卻被蘇晉齋方才的那一掌震碎了五臟六腑,沒了活路。
沈須歸癱軟的躺在樹枝之上,雙目微空,血從嘴角里不斷的洇下,如同鮮紅的花脂,染濕了衣襟,他枯皺的臉上竟泛出一絲解脫的神色,他微微轉動着眼,看着天上高高掛着的日頭,他笑了笑,道:“時辰差不多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
一股真力散盡,年邁的沈須歸身子緩緩從樹枝上騰起,身子碎裂出熒光,像一顆顆跳動的螢火蟲,待一切散盡,一個柳條編織的人偶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只是那人偶的胸口裏竟然有一點微弱的火焰在跳動着,漸漸的歸於虛無。
當小綉爬上絕壁之時,看着那抹火焰只留一縷煙霧,直到消融在繚繞裊裊的雲層之中,再也尋不到。
“這,這是怎麼回事?”
小綉半個身子還垂在懸崖下,她忍着痛意,詫異的看着眼前之景,不禁偏頭問向蘇晉齋,心裏隱隱的感覺到,這只是沈須歸的一場佈局。
蘇晉齋眉眼震驚,嘴唇微張,覺得心上忽地有什麼蔓延開來,猛然回過神來,抓起小繡的手臂,將她提了上來,厲聲道:“是傀儡術,那老頭是沈須歸生生的分離了自己的一縷精魂所致,所以有了靈智而無妖氣,而那個所謂的沈郎就是沈須歸!他引我二人來此就是不讓我們留在烏鎮,快,他要啟動禁術為沈郎續命!禁術一開,天劫必到,那時沈須歸和烏鎮的無辜百姓必死無疑!”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