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須歸難辨
小綉對沈郎身份的懷疑越來越深,卻又揣測不透沈須歸裝作沈郎的意圖。
也許,沈須歸是對陳扶搖用情至深,想用沈郎的身份與她成親?
可是,那真正的沈郎應該怎麼辦?
小綉認認真真的思考了一夜,沒有將此事告訴蘇晉齋,懷揣着沉重的心思,她這一夜都睡的極不安穩。
雞叫的時候,天色仍舊沉沉浮浮,冥濛天空,星子未散,晨露還掛着些許蒼涼。
蘇晉齋輕輕的從乾草堆里坐起身,看了一眼不遠處蜷縮在一起睡的正酣的小綉,他目光微沉,起身便向外走去。
方走了一步,小綉猛地身後一蹦而起,朝着蘇晉齋的背影撲了過去,雙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腰身,目光灼灼的似乎能將他的新月一般的袍子燒個窟窿:“鬼鬼祟祟,蘇晉齋你要做賊去么!”
蘇晉齋只覺的額上的青筋跳的厲害,他微閉上眼,壓制了從丹田衝上頭頂的怒氣,盡量平靜道:“放手!”
小綉頭搖的向撥浪鼓一樣,撅着嘴道:“不放,不放!”
說罷,更用力圈住他的腰身,從身後惡狠狠的睨着他的側臉,道:“你背着我是不是打算做什麼,難不成你找到了沈須歸的下落,打算偷偷的去殺了他!”
蘇晉齋不想和她多費唇舌,用力拽扯着箍着他的手,小綉咬緊銀牙,卯足了勁就是不撒手。
蘇晉齋冷哼一聲單手扣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擰,小綉登時疼的眼淚流了出來,不得不鬆了手。
“疼,疼,疼!”
蘇晉齋睨了她一眼,鬆開了她的手腕,抬腿就往外走,小綉不動聲色的向一旁挪動着碎步,瞅准了時機,見他走到破廟口,她從身側一個撲身,整個人都趴在了蘇晉齋的身上!
蘇晉齋登時被她撲的一個趔趨,整個人向後仰了過去,小綉仍趴在他的身上,雙臂如蔓藤一樣,死死的抱着他,毛絨絨的頭像狗兒向主人撒嬌一樣不停的蹭着他的胸口,語氣也軟了下去:“你去哪兒我都要跟着,你不能丟下我!”
蘇晉齋眼皮抖的厲害,黑着一張臉冷眼睨着在他身上耍潑一樣的女人,他幾乎是咬牙吐出這幾個字來:“我去廁所你要跟着去么!”
“啊?”
蘇晉齋一把推開身上的小綉,陰沉着一張臉如同暴雨將至,小綉有些后怕的縮了縮脖子。
蘇晉齋一拂袖子抬腿離去。
小綉呆坐在原地,臉上火辣辣的,凝眉想了想,蘇晉齋既然不是去找沈須歸,那麼她倒是去找陳扶搖。
是不是她的沈郎,只有陳扶搖最清楚。
小綉躲在陳宅不遠處的巷子裏偷窺着陳扶搖,見她與沈郎成雙入對的離開了陳宅,似乎是張羅着婚事,臉上的幸福之情那雙瀲灧的眼都盛不下,而沈郎亦是滿眼柔情,情意繾綣。
忽然,有個小廝不小心絆了一下沈郎,他一個趔趨差點滑倒。他登時勃然大怒,當即揮舞着拳頭就要揚拳打去,若不是陳扶搖攔着,只怕那小廝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
小綉柳眉擰成了川子,仔細的想了想,也許……是她多疑了。
他就是真正的沈郎?
沈須歸放過他們了?
小綉想不明白,嘆了一口氣,索性靜觀其變,轉身向破廟裏走去,目光一掠間似乎見到一抹灰色在對面的街角一閃而過,小綉眼底驀地騰起警惕,那人的背影是那個應柳枝作畫的老人。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想起蘇晉齋說過的話,小綉沉下了眉眼,抬腿跟了上去。
那老人看起來年近古稀,脊背佝僂着,雨後潮濕的微風拂起他鬢邊花白的髮絲,遠遠看着他好像不堪重力,可他的腳步卻極其輕快靈敏,小綉跟在他身後竟覺得有些吃力。
他在烏鎮的小巷裏七拐八拐的穿梭,走的全是小路,小綉不遠不近的跟着,轉過烏鎮郊外后漸漸走進一條幽深小陌,路旁雜草叢生,小徑兩側都是漆黑幽長的草叢,曲曲折折,小綉竟莫名的心生了些懼意。
莫不是那老頭知道她在跟蹤他?他打算在這裏殺妖滅口?
一股恐懼油然而生,小綉臉色倏地慘白,轉身就要逃跑,可來不及了,那老人陰詭的聲音就像烏鴉夜啼時的陰風一樣無聲無息的吹到了她的耳朵里,讓小綉心口一顫,幾乎都不能自持。
“既然跟來了,就不要急着走。”
老人在荒草從中緩緩回頭,一雙污濁的眼直直的落在她身上,被雜發掩蓋的臉,沉鬱詭譎。
小綉僵挺着身子,緩緩抬起眼向他看去,不知為何在對視的瞬間,小綉心頭突然重重一顫,難以言喻的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深處驟然升起。
“你……”
發愣間,那老人竟然眨眼間就瞬移到她的眼前,那雙枯瘦如柴的手指就攀上了她的肩頭,然後用力扣住!
肩上驀然一痛,小綉疼的倒抽一口涼氣,無端的寒意自那痛處湧上來,凍僵了她的全身,肩頭就像被五根針同時扎進去,疼的她一張素凈的小臉都皺到了一起。
“姑娘,你來了,就陪我演場戲吧,畢竟……時日無多了。”
他的聲音嘶啞陰沉,可小綉心底卻越發的能肯定出此人是誰!
“你才是沈須歸?”
小綉眼中泛起血絲,對他產生了一股失望,她忿忿道:“虧的我還認為你是個痴情人,原來,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年邁的沈須歸,面容溝壑不平,每一道褶皺都散着難以言喻的陰詭,小綉想,這才是真正的他該有的嘴臉!
“總之一切都不重要了,還有五日他們就要成親了,留給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你要做什麼!”
小綉忍着痛意上前一步想要質問他,可沈須歸的手勁用力一分,尖銳的指甲深入她的皮肉里,一點點猩紅從素白的羅裳間滲出來,像殷紅的梅花緩緩綻放。
小綉咬着牙,感覺沈須歸的手指要將她的肩膀卸下來,她將湧出眼眶的淚水咽下,忿忿的看着他道:“沈須歸,你不要做傻事,修行不易,你不該毀了你自己,也毀了別人……”
“毀了別人……”
沈須歸有一瞬的怔愣,瞳孔幽深,有如夜裏中的暗淡的月,毫無光彩,又夾雜着一絲說不清的複雜神色。
“沈須歸,你回頭……”
她的話沒說完,沈須歸不耐的皺了眉,似乎嫌棄她太過聒噪,抬掌敲在她的脖頸之後,小綉倒下去之前,瞧見沈須歸的臉上竟出現了一股子悲傷,不知道她是不是眼花了……
再次睜開雙眼時,小綉感覺自己置身於一個極其陰冷的黑洞當中,鋪天蓋地的濃黑封鎖了一切,恍惚有一種要被惡鬼吞噬的錯覺。
小綉惶恐的蜷縮起身體,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恐懼包裹了她,將小繡的心給揪住,一層冷意從腳底直衝上腦門,連手腳都緊繃到無法動彈。
“蘇晉齋,你在哪兒……”
小綉失蹤了一天了。
蘇晉齋開始以為她是貪玩,直到日暮西垂,她還沒有回來,蘇晉齋看着沉沉的夜,捉摸出陰謀的味道。
柳梢籠霧,沈郎家后的柳林樹影綽約,晚風吹過,嗚嗚噎噎,似有萬千衝出地獄的鬼魂哭天搶地的訴說著冤屈。
“來了。”
沈須歸坐在柳樹枝上編着畫,還是那張近古稀的臉,一身暗色的黑衣讓他更加顯得有些詭譎。
“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蘇晉齋的衣衫如雪,在這深沉的夜裏,透出來一絲的冷凝,他的眼眸比夜色更漆黑更深沉,而在瞳底看不到底的莫測之中,卻翻滾着巨大的狂瀾,帶了濃烈的殺機:“那天在畫中,我還真以為你要為了救陳扶搖,早知道會有這麼多波折,那日就應該收了你。”
“你我都是一樣的人,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意願……至少,我走的每一步我都我要做的,我沒有利用誰。”
沈須歸抬眼看了一眼蘇晉齋,臉上帶着淡淡的嘲諷:“你利用那隻傻狗兒,目的是什麼?”
蘇晉齋極清冷的一硒,似乎對於他的話感到可笑:“她終歸是只妖,我不收她,終究是放了她一馬,有何利用可言。”
“是么?”
沈須歸繼續編着畫,搖了搖頭,似乎是不屑:“你想開啟群妖錄,少了她可不行……”
他的話還未說完,蘇晉齋袖中的白琉骨劍噌的射了出來,冷白霜刃,在清冷夜色裏帶出一道冰寒凜冽光芒,狠狠刺入沈須歸腳下的樹枝之上,蘇晉齋雙目漸漸赤紅,陰冷的聲音彷彿凝結了一層冰碴子:
“你還知道什麼?”
沈須歸神色並沒有半分撼動,悠悠的擺弄着柳條,手指靈活的穿梭,淡淡的回答着:“和你知道的差不多。”
“你不怕我殺了你,形神俱滅。”
蘇晉齋手指運着靈力,插入柳枝的骨劍錚錚作響,沈須歸抿唇笑了笑,停了手下的活計,挑眉看着蘇晉齋,意味深長的道:“不會的,因為小綉在我的手裏。”
蘇晉齋握緊了手指,一甩袖子,骨劍瞬間就回歸到他的袖底,他狹長的鳳眼微眯:“說罷,你想怎麼樣?”
“五日後,南山一見,你打的過我,我就把小綉還給你,你若是打不過我……”
蘇晉齋睨了他一眼,輕嗤一聲道:“打不過又如何?”
“我要你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