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此生欲無求
皇叔皇叔皇叔。
他耍無賴的樣子大概會叫三歲孩童都看了汗顏,你實在無法想像這個少年天子在朝堂上能把帝師太傅們都憋得反駁不了一句現在卻抓着男人的衣裳跟個市井無賴一般撒潑。
成何體統。
謝非予清淡的眉宇一蹙,姬詹立馬閉嘴了,那吃癟的委屈樣子就好像個受氣包小媳婦似的,在男人面前一丁點兒的放肆都不敢,瞧瞧這北魏的帝王又再一次“受制”於那“皇叔”之名,可不就是個輪迴,姬家皇室永遠無法擺脫的宿命吶。
男人的眉目終是溫軟了下來,嘆了口氣:“小十七。”他輕聲道,小十七——這是多久以前不曾再有人喚起的字眼,好像單單從謝非予的口中落下都叫人覺得興奮、覺得殊榮、覺得天下萬般難得的親近。
慕沉川就搖頭晃腦的哀嘆,瞧瞧北魏之尊的少年天子都快要化身乖貓恨不能蹭到謝非予的掌心下磨蹭這腦袋喵喵喵喵的討好——
真是見了鬼了,也只有謝非予這王八蛋,天上地下誰見了都心悅誠服的拜倒在那石榴裙,不,是那浴火重生的涅槃鳳羽下。
姬詹當然聽到了,他很想眉開眼笑,可是卻突然抑制不住心頭的酸楚淚如雨下,整個身體捂着眼耳口鼻就這麼癱軟了下去,好像再一次見到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完好無損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亢奮都化成了嗚咽在嗓子裏無法說出口的驚喜驚艷。
小皇帝哭的像個三歲的孩子,似那個大火夜裏,失去了所有的信仰和依靠一般哇哇慘叫、嚎啕大哭,惹得慕沉川都震驚的忍不住蹲下*身去好笑的戳戳他:“陛下——陛——下——”她拖長了聲調逗弄又無奈的勸慰,陛下——您現在是九五之尊了,怎麼可以這麼哭鼻子呢。
“我不管、我不管,”姬詹扭捏這哼哼,瓮聲瓮氣的踹蹭,“你們串通了一氣兒騙我!”天子咬牙切齒又捨不得恨了這兩個人,到頭來都是自己的苦水自己咽,“你和皇叔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心,這麼狠心了!”姬詹的話跟牙縫裏憋出來似的,他六神無主,他魂不守舍,他大半年來因為那場火光衝天成為了心底里最後的夢魘,他也曾絕望也曾苦恨,最後擦乾了眼淚為了“謝非予”這三個字重新站在了北魏的至高點上——
他姬詹,委屈。
委屈啊!
姬詹哭着哭着便聽聞不到聲響了,他偷偷睜開眼突得一襲紅衣艷裳已落在了眼前,緊接着是謝非予那身觀音之容帶着如今陽光明艷的妖濯,怕真真是如同妖孽一般的在世,姬詹噎住了氣息,他很少能和自己這位皇叔近在咫尺,從前所有人都敬而遠之,而自己呢,心有所期卻不敢忘形,如今,男人伸手輕輕在姬詹的發心揉了揉,帶着未曾有過的溫柔和欣賞。
“謝非予的眼光,可有錯謬。”他輕輕問道,卻帶着眼底里明晃晃的笑意,瞳中流瀉的珠光是你此生未曾見過的恣意洒脫。
謝非予為北魏選下了賢良君主,他的眼光,有沒有錯。
姬詹的眼淚還掛在眼眶卻心頭震撼,謝非予的肯定是對任何人最大的讚美和鼓舞,少年天子張了張口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怎麼落出來的,夾雜着眼底里氤氳的淚花,像個孩子一樣翁着聲卻堅定無比:“沒有。”
沒有,謝非予千謀百算,未曾有錯;謝非予明辨人事,未曾有錯。
“陛下英明。”男人恭恭敬敬的淺笑。
姬詹抹抹眼淚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鼓着腮幫子可還是蹙着眉,他喜歡皇叔的認可,可是不喜歡皇叔的恭敬,謝非予囂張任性慣了突然變得恭敬還顯得拘謹:“皇叔,”他跟個小媳婦一樣小心翼翼的揪着謝非予的袖子,“皇叔……”他扭扭捏捏的跟在謝非予身邊唯唯諾諾的就是沒點兒當皇帝的樣子。
慕沉川看了倒是想笑的很,姬詹啊姬詹你在北魏已經一統天下、呼風喚雨,從稚氣變得沉穩成熟有了帝王姿態將北魏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只是再怎麼雷厲風行、一呼百應到了謝非予身邊,馬上變成求寵溺的小乖貓,好像在謝非予的身邊,姬詹才終於又可以做回那個不用顧忌皇家和國家威嚴的放肆無忌的小殿下。
謝非予大約也是頭一回拿這個孩子沒有一丁點兒的辦法,如今的姬詹是帝王,不能打不能罵,好似那小子就是看準了自個兒的這般心性才跟個牛皮糖一樣黏上了不撒手:“本王可要惱了。”謝非予如是說,他這話也很古怪——
古怪在,字眼一落出口,姬詹反而笑吟吟挺直了胸膛老老實實的跟在了身後。
“我想——我想在天怙城多留幾日。”姬詹討着饒似的小心翼翼拿眼角撇去,想當然耳,這天怙城是謝非予的地盤,不問他還能問誰。
“作何?”男人向來不多話,天皇老子來了也沒用。
“想您想得緊。”就怕一眨眼煙消雲散不見了影,姬詹回的殷殷切切,根本不需要思慮的發自肺腑,他可不想經歷那種空落落的悵然失意,皇叔您看看朕——朕真是弱小可憐無助呀。
謝非予竟還被姬詹這瑟瑟縮縮的眼神看的渾身發毛。
“喂,”慕沉川就挑挑眉,雖然不忍心插足這對叔侄的寒暄,可是小姬詹你這算盤打的實在是太假了,“你怕是想要逃婚吧?”姑娘向來一語中的。
西夜帶着昭榮公主和親北魏,這件事天下皆知啊,只是誰也不成想這帝王偷偷溜溜的就逃婚了,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第一人啊。
姬詹鬚眉倒豎恨不得立馬把慕沉川的嘴巴縫起來:“胡說,我現在是日理萬機,哪有時間想那勞什子的!”美色什麼的,姬詹可從來不為所動。
“你丟着昭榮公主有多久了,”慕沉川左手攤右手,輕輕晃晃指尖,人家大公主你不聞不問,這未婚夫當的太不合格了,“你見過那女人什麼樣子嗎?知道她喜歡什麼,喜好什麼?”
姬詹嘴歪,悻悻然的:“她又不是我妻子,我何必在意,”理直氣壯還嫌棄得不得了,“天下美人大同小異,我覺得,十里春風場的花娘都比那些假惺惺的公主郡主來的可人。”姬詹大咧咧,也只敢在謝非予和慕沉川的面前口沒遮攔,美嬌娘至少不矯揉造作,看看那些公主郡主,德行和王都里的大家閨秀差不離,一個個裝腔作勢、表裏不一。
“喂,你這麼說,咱們蕭大人可就不同意了。”慕沉川還真想跳上去給這混小子一拳,拿人家堂堂公主殿下和青*樓的小花娘相比,叫西夜的帝王聽到了又作何感想,“你真不知道為什麼西夜帝要將昭榮和親給你?”她神秘兮兮的。
“皇叔的意思啊。”姬詹毫不掩飾,這不是蕭延庭親口在宣政殿裏言辭鑿鑿的。
謝非予聞言拂了拂袖瞭然道:“本王從不亂點鴛鴦譜。”他的確和西夜約法三章,與北魏百年不得干涉、侵*犯、擾政,可沒說要嫁個公主過來,這鍋他不背。
“什麼?”姬詹驚叫。
慕沉川笑的就有些奸詐:“西夜帝王治不住那個姑娘所以才和親於你。”晉陽昭榮公主在西夜花名在外,至於是什麼原因,自然是要咱們這個北魏的小天子親自去發掘才更有意思不是。
姬詹這會兒嘴都給氣歪了:“我是接盤手嗎?!”他雙手叉腰脫口而出。
“很不幸,”慕沉川嘆惋的拍拍他肩膀安慰,“是的。”
姬詹眼角都快抽筋了,他合掌一拍憤憤道:“朕現在、立刻就去行館給那個王八蛋修一封國書,好好管教管教口沒遮攔的蕭延庭!”姬詹哼唧着,虧他還當那小子是一見如故的至交呢,他這就回天怙城的行館八百里加急給西夜的君主來一份“禮尚往來”,小天子拔腿就要往城樓下跑,可腳步一頓又扭頭看向了謝非予,好似非要這麼定定的多看兩眼才能確定自己沒有眼花,是真真的——真真的皇叔出現在眼前。
慕沉川聽得到姬詹的腳步踩着木梯啪嗒啪嗒,然後城樓下的白馬一聲嘶鳴,塵土飛揚消匿在街道的人群里,真是個說風就是雨的小天子。
“他是這個世上真真理解你的人。”慕沉川感慨道,姬詹見到了謝非予卻沒有開口說出任何一個疑問和字眼——什麼時候,您能回到北魏,什麼時候,您能將這些秘密公諸天下。
謝非予終於卸下了重擔,消匿在北魏輝煌的篇章里,從此名垂青史也好、遺臭萬年也罷,都不是謝非予關心的——
姬詹,懷着那樣激動的心情,他都沒有問出口——皇叔,您還會隨我一同回到故土嗎?
不需要問。
謝非予不會離開天怙城,不會再用着曾經的身份和地位去往北魏,他存在的一切都化成了過往,變成了說書先生們的故事,故事裏的人,煙消雲散、不復再見就是最好的結局。
慕沉川看着白馬絕塵而去,姬詹依戀也有不舍,他有着天下人都有的心心念念,可是,他更知道,謝非予的歸屬,不是北魏。
男人聽到了慕沉川的話,緩緩超前踱出兩步長指撩起了那姑娘身後的髮絲,如夜泉如水墨:“他會是個好皇帝。”男人似有些答非所問。
慕沉川感覺到自己的長發被牽扯有些痒痒的:“你是故意要讓姬詹猜到答案嗎?”他原本可以慢着那個少年天子一輩子,天下不會有人再知謝非予的生死明況。
“以給他的聰慧,我反不忍心。”謝非予的話語消散在青天白日下,蕭延庭代天怙城送上佛錦蘭,若姬詹足夠聰明自然會發覺這十年來宣政殿的秘密。
慕沉川挑挑眉就更急着不樂意了:“那我呢?”嬌嬌俏俏的嗔怪。
謝非予微微一笑,城樓上的微風帶着熏暖將兩人的髮絲吹拂糾葛在一起:“你蕙質、勇敢,還不怕死,需要謝非予說什麼?”他坦蕩蕩的。
哼,這個男人從來沒半點膩歪人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