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倒霉的忌日
程家老太太徐氏年前生了場重病,府上的人都忙着侍奉,連兒子程敏行也幾個月前從京師國子監趕了回來探疾,程家上下都沒過上個好年。
程敏行十七中舉,算是少年英才,程徐氏一直引以為傲,可惜參加了一次會試並未中,便入了北監為監生。
程徐氏躺在病榻上緊握着程敏行的手,對這個兒子,她一向放心,只是唯有一點放不下。
“你雖忙着舉業,卻不能誤了人生大事。前些日子吳家的黃氏夫人攜着她家芳姐兒來吃茶,我看這姑娘不錯,百伶百俐,秀外慧中,與你甚是相配。”
吳家也是杭州詩書傳家的名門望族,出過好幾個兩榜進士。
程敏行一聽面色便有些冷下來,回程徐氏道:“功未成,名未就,兒子實在對這些不感興趣,等到兒子金殿傳臚那一日再談不遲。“
“我知道你還念叨着馮家二小姐,這姑娘是不錯,才貌俱全,卻可惜是個庶出,你想想與你身份相配嗎?”
“我……”程敏行想起馮永盈那雙溫潤的眼,不由得心底一柔,卻聽得程徐氏這樣一番話,竟無言以對。
程徐氏嘆了口氣:“我這副腐朽之軀,恐怕也撐不了多久,在閉眼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便是無憾了。”
“母親!”程敏行不由得紅了眼。
程徐氏又想到了什麼,說道:”月後是馮家先夫人的忌日,我和她好歹姐妹一場,往年都是一次不落,今年這副樣子怕是去不成了,你替我去廟裏祭拜她一回。“
程敏行應承下來。
二月的時候,馮府上下還沉浸在春節餘下的氣氛中,誰都沒想到會遭了賊。
那天晚上永寧在榻上睡得正香,突然聽見窗外有人喊“捉賊!”。雲蟾跑了進來,說是偏院翻進了賊,家丁一路追着那毛賊到了梧桐齋。
永寧望了眼外頭一束束耀眼的火把,想來驚動了不少府上的人。不知道是府中的家丁無能還是那賊本事高明,馮府一眾人喊打喊殺半天都沒抓住,鬧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平靜下來。
第二天永寧想起這件事,問雲蟾道:“昨天夜裏是什麼人那麼不長眼睛,偷東西偷到知府家裏頭了?”
“奴婢也是今兒個早上才知道,哪是什麼賊啊,分明是喬裝乞丐的倭寇混進了城,想對老爺不利來着。”
永寧聽完不由得打了個顫,倭寇啊!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那人抓住了嗎?”
“抓住了,據說挺兇險,還傷了府上好幾個家丁。最後咱們院裏不知道哪裏冒出來一個粗使丫鬟,好傢夥,三下兩下就把其中幾個倭寇放倒了。”
永寧起了興趣:“沒想到咱們府上還有這種奇人,你把她叫來。”
不一會雲蟾把人帶了過來。永寧看這丫鬟二十餘歲,身形偏瘦滿臉麻子痘,實在是再平常不過。
“你叫什麼名字??”
“阿蠻。”
雲蟾在一旁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其實是因為這丫頭看着雖瘦,卻力大無窮,所以府上的人才給她取了這麼個名字。
“聽說你昨晚幫忙抓了好幾個賊?”
阿蠻嗯了聲。
“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金銀珠寶?綾羅綢緞?”
這次阿蠻連“嗯”都沒有了,直接朝永寧露出個譏諷的笑容。
“欸你這死丫頭,膽子也太大了!”雲蟾看了破口大罵,被永寧制止了。
“那你要什麼?”
“我無所求。”
永寧愣了愣,隨即道:“那你別做粗使丫鬟了,來我房裏吧。”
轉眼到了夜裏,羅氏是看見院子裏的假山後頭有火光,再走進一看才聽到的哭泣聲。
“金蛉,你在做什麼?”
金蛉一聽,嚇得從地上蹦起來,慌亂地把地上的火苗子給踩滅了。
“嬤嬤,我……”
羅氏看了眼金蛉手中未燒盡的紙錢,呵斥道:“再過幾日便是小姐的生辰,你卻在這裏燒紙錢,是要咒小姐嗎?”
金蛉百口莫辯:“嬤嬤,我沒有……我這是燒給我亡姐的!”
羅氏聽了面色稍緩:“府上雖不比宮裏,你也不能幹出這種犯忌諱的事來,聽見了嗎。”
“知道了……”
看着金蛉垂着個腦袋低聲啜泣,羅氏想她身世也是可憐,軟下聲道:“我只知道你有個哥哥,卻不知你還有個姐姐,你要是真想慰籍她在天之靈,就找個時間去廟裏上柱香。”
金蛉幾不可聞地道了聲“是”,羅氏嘆了口氣便走了。
*
永寧那天去廟裏祭拜母親的時候,馮銘也跟着一道去了,他生母身份低微又早逝,幼時在家中無依無靠,多虧了有林氏這個嫡母扶持,在他眼裏,林氏與生母無異。
只是當永寧出門看到程敏行騎在馬上,夾在一行人當中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這張英俊的臉叫她再熟悉不過了,分明她的主人就是上輩子讓她肖想一個青春期的鄰家大哥哥。
看到永寧眼神針一樣扎向自己的時候,程敏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喚了她一聲“馮大小姐”,就把目光轉向別處。
感受到了程敏行的冷漠,永寧這才回過神來爬進了馬車裏。
真是的,怎麼還像個花痴的小姑娘,自己都活了兩輩子了!永寧懊惱地錘了錘自己腦殼。
東南沿海倭寇肆虐,出了城就怕遇上這些四處流竄的浪人,永寧帶了不少家丁武士,一行人浩浩蕩蕩朝鹽官去了。
路上馮銘騎着馬在車廂外頭,一點點給永寧將她母親的往事。林氏本是武將之女,雖算不上是知書達理,但嫁到馮家也算恪守本分,相夫教子。可惜這樁婚姻是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馮正則偏愛有才情的女子,對林氏一直不冷不熱,甚至在她難產去世沒多久之後就迫不及待納了朱姨娘做妾室。
永寧就想,果真女人賢惠是不中用的,哪裏敵得過那些搔首弄姿的狐媚子。
“我還記得父親在鹽官做縣令的時候,那時候家裏還沒現在那麼闊綽,母親就經常親自給我縫補衣服,到了夏天,還拿着把破扇子給我驅趕蚊子。”馮銘說著說著臉上便露出鬱郁之色。
雖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永寧仍舊又惋惜又感慨道:“母親她是個好人。”
馮銘不答,許久才哀嘆一聲。
所以她不會像林氏一樣做個單純的好人,最後落得如此下場。
就這樣三言兩語聊着,一行人在午後終於到了廣濟寺,叫知客僧領着去祭拜林氏的牌位。
整個過程中永寧都顯得悵然若失,一言不發的。程敏行看在眼裏,方覺得馮大小姐沉穩多了,再不是以前那個難纏潑辣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馮銘落了東西折返回去拿,故而和程敏行一起落在了永寧後頭。
永寧正在車廂里閉目養神,突然馬車猛地停下,車外響起一片喧鬧聲。外頭的雲蟾掀起帘子,一張臉擰在一起,打顫道:“不好了小姐,有劫匪!”
車內永寧和羅氏俱是一驚,永寧往外一看,馮府的家丁護衛已經和劫匪廝殺起來,地上赫然躺着幾具血淋淋的屍體,分不出是哪邊的人。
“姑娘,外頭危險,咱們就呆在車裏!”羅氏到底上了年紀,生死關頭還算鎮靜,“雲蟾金蛉!快叫人去找大少爺!”
永寧聽着車外兵刃相交和女眷尖叫的聲音,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胸膛。
不多時雲蟾頂着張血跡斑斑的臉又掀開帘子道:“小姐,咱們的人快撐不住了!”
馮永寧冷汗直往外冒,顫抖着去拉羅氏的手:“不行!奶娘,我們不能呆在馬車裏坐以待斃,要想辦法逃出去!”
兩人下了馬車,車外刀光劍影,拉車的馬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砍死了。馮府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沒幾個簇擁在一起死守着馬車。
“小心啊小姐!”
馮永寧一驚,餘光瞥見一把泛着寒光的大刀向自己劈來,剛想閃躲卻被一推,直往刀鋒上撞去,瞬間肩上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幾乎要讓她暈厥過去。
“小姐!”
永寧連呼吸都痛徹心扉,忍着疼呲牙咧嘴道:“沒……沒事,咱們快走!”
羅氏連忙使喚家丁護送着永寧幾個人殺出去,一行人一路狂奔,又被追來的劫匪衝散了幾次,後來只剩下雲蟾還跟着永寧,永寧又被路上的樹根絆了一跤,扭傷了腿,怎麼也跑不動了。
“怎麼辦啊小姐?”雲蟾看着後頭越來越近的劫匪,扶着永寧急得掉眼淚。
永寧倒鎮靜下來:“大不了和他們拼了!”
幾個劫匪追上來,看見永寧和雲蟾嘴裏興奮地叫着,一雙雙眼像餓狼似的泛着綠光。
“別過來!滾開!”兩人揮舞着手中的木棍。見一個劫匪靠近過來,永寧運起渾身的勁踹了他一腳。那劫匪只微微趔趄了一下,又鬼叫着擁上來。
話說金蛉一路向南跑去,正遇上後頭馮鈞一行人。
馮鈞和程敏行騎在馬上,見金蛉的樣子,皺着眉頭問:“金蛉?怎麼就你一個人?”
“不好了大少爺!我們路上遇到了劫匪,奴婢和小姐她們走散了!”
馮鈞聽了只覺得腦中一陣轟鳴,差點從馬上跌落下來:“怎麼會這樣,大妹妹她們往哪裏去了?”
金蛉喘着粗氣道:“一開始奴婢見着她們往……往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