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宴席的事是交給趙氏去辦的,良緣親自到趙氏那邊去坐了小一刻,一邊笑呵呵的一邊說:“這可真是咱們家的大喜事!”
趙氏的臉色發白,神情僵硬:“……真是喜事啊。”
良緣又做勢問李克最近如何,“聽說大爺當了興隆記的二掌柜,真是能幹啊!大奶奶日後可以享福了!”
趙氏親自送良緣出來,回去后就坐在屋裏發獃。丫頭香兒年紀輕,不敢勸也不敢說,轉頭去把奶娘喊來。
“大奶奶,太太說什麼了?”奶娘進來看她神色不對就問。
“不是太太,是柳嫂。”趙氏扶奶娘坐下,“她過來說太太晚上想在家裏擺一桌,不用家裏的廚房,酒菜都去外面買。”
“大概是孝期結束了,太太想趁機讓大家鬆快點。”奶娘說,“太太那邊的良緣還說什麼了?”
“……”趙氏揪着手帕,吃不準是真是假。她不敢相信,可良緣話里透出來的意思又明明白白。“她沒說什麼。”是啊,良緣什麼也沒說。
“……就是,二弟最近一直在忙升旺記的事。”她道。
奶娘不解道,“過了年不是一直這麼辦嗎?老爺一個人忙不過來才讓他去搭把手的。”她停了一下,連忙道:“大奶奶是擔心什麼?咱們大爺也沒閑着,不是去了興隆記嗎?近日還提了二掌柜。”她拍着趙氏的手說,“大奶奶別憂心,我看老爺還是向著大爺的。上次是大爺沒經驗才吃了虧,現在有老爺看着,還有興隆記的大掌柜盯着,出不了錯。”
趙氏把良緣的話來回在心裏過了幾遍,挑要緊的學給奶娘聽,“可柳嫂說……今天是給二弟慶祝,說他最近辛苦了。”
特地慶祝?
奶娘也嘀咕起來了。
趙氏把最擔心的事說出來了,“……柳嫂說田莊那邊正在蓋房子,好像是蓋給二弟一家住的。還說蓋好了就讓人把二弟的孩子也接過來!”
她不怕別的!她怕孩子!她沒有,江氏有三個。離得遠了沒什麼,住得這麼近……由不得她不多想!就是她現在生,孩子也不能一口氣就長到七八歲大啊!
七八歲的孩子已經能頂事了!
她心裏慌亂,奶娘也急了,抓着她小聲問:“他們不走了?還要把孩子接過來?”
趙氏點點頭,“這可怎麼辦!”奶娘拍大腿。
兩人在屋裏誰也不說話。奶娘看到趙氏着急,別的不管先勸她道,“大奶奶別急。這個也不只是咱們着急。”
趙氏心裏一動,指着朱錦兒的院子的方向說,“你是指……”
奶娘把她的手按下來,點頭道:“姨娘雖然不是個好東西,可她在老爺那邊說得上話。何況她又一心為大爺。這個事咱們告訴她去!她一定能有辦法!就是沒辦法,她胡攪蠻纏一通也對大爺有好處!”
這是個好主意!
趙氏心中一定,站起來就去找朱錦兒。奶娘拉着她,“大奶奶別慌,這事不必你去。叫個小丫頭去就行了。”
奶娘出去叫小丫頭,趙氏交待她道:“太太交待讓她也去吃席,別太……”
別說得太露骨了。
“大奶奶只管放心,這事交給我來辦。”奶娘叫來一個**歲的小丫頭,一字一句的教她怎麼說,然後讓她去了。
趙氏坐在屋裏等,奶娘站在門口等。不一會兒小丫頭回來了,道:“那邊給了我一個香包和一根釵子。”
“都給你了。”奶娘笑,“你都說了?”
小丫頭個子不高,卻是個機靈人。“都說了。我見了那個姨娘,說了晚上吃席的事。出來有個小丫頭跟我說話,我就都告訴她了。”
“辦得好。今天晚上賞你一碗肉!”奶娘笑眯眯的輕輕拍了她一下,讓她走了。她進屋給趙氏說,“都辦好了。”
“我在屋裏都聽到了,那個小丫頭挺機靈的。叫什麼?”趙氏現在不着急了,心裏一寬臉上也有了笑。
“大奶奶想抬舉她?她是趙三家的小女兒,雖然懶了點,但有眼色。”奶娘開箱子拿首飾,“晚上要去太太那邊,要穿好點才行。”
趙氏挺有心情的挑了一身衣服,又配上首飾,重新上了胭脂梳了頭。“太太給了十兩銀子,讓人去酒買酒菜用。”她比着兩根釵,在鏡前挨個簪到頭髮上看。
“十兩銀子可用不了,三、五兩就頂了天了。”奶娘乍舌,“太太真是大手筆。”
趙氏面上顏色一滯,喪氣道:“……太太身後有老爺在,什麼時候缺過銀子呢?就是現在,我管着家,銀子卻都在太太那邊。我連家裏有多少銀子都不知道。大爺也不肯告訴我,以前他在升旺記,現在他在興隆記,可我還是兩眼一摸黑……”
奶娘:“太太也不是只指着老爺。太太是張家的大姑娘,現在跟張家的關係還好得很,隔幾天就要去一趟。我聽說太太還打算把那個李南送到張家的族學去開蒙呢。”她勸趙氏,“大奶奶還是應該多回家看看,就是人不到,偶爾送句話過去也行。女人還是要靠娘家的。”
趙氏眼中含淚不說話。
奶娘嘆氣:“我知道大奶奶心裏不願意回去讓別人看笑話,讓大老爺和大太太丟臉,可不靠娘家,咱們又能靠誰呢?”
趙氏偏過頭,拿帕子抿了一下眼角。
她還是不肯。奶娘看到她的神色就明白了,暗嘆一聲道:“等生了兒子就好了。”也不再提讓趙氏多回娘家的事了。
黃昏時起了風,張憲薇讓人帶着傘和車去接人。“分兩頭接,哪個也別落下了。”她問良緣,“酒菜都買回來了嗎?”
良緣道,“大奶奶那邊都預備好了。酒菜也都買回來了,還交回來了六兩四錢的銀子,說是沒用完。”她指着案几上盤子裏的碎銀子說,“大奶奶說買回來的酒菜都是最好的,除了兩道沒辦法現做的菜,酒說要是能提前兩天說就都能做出來了。”
“她多心了。”張憲薇笑道。趙氏特地說這個是怕她覺得她不夠用心?也是個實誠人。換成別的人就該把這銀子昧下來了。
不過如果是她也不會昧這銀子的。一會兒酒菜送上來一看就能估量出花了多少,何苦為了一點銀子讓人覺得不誠實呢?
拿人當傻子哄的自己才是傻子呢。
張憲薇暗嘆,她以前傻是都傻到自己身上去了。但凡有點腦子她都不會被李顯哄的那麼慘。如果這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換成別人的事,她遇上了也一定能看出來的。
這算什麼呢?套一句貞兒最近背的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把我新做的那件綠色的給那邊送過去。”她吩咐良緣。
良緣把衣服拿來給她看,道:“太太還沒上過身呢。”
她看了看衣服,又添了一副鐲子一對釵,“今天有喜事呢。大家都喜慶點才好。”
夜色漸濃。桌子已經擺好了,買來的酒菜都在廚房裏,酒還特地讓一個師傅跟着過來,免得熱菜放久失了味道。
良緣去送衣服,這邊李顯父子三人陸續回來了。
“這是……”李顯看到廳中支起了大桌子,左右都收拾得格外整齊。他笑着問:“家裏有喜事?”
張憲薇笑着扶他回裏屋,對李克和李華說:“你們先回屋收拾一下,然後再過來用晚飯。”
等到只剩下他們夫妻兩個時,她對他說:“正好是個機會,我想不如熱鬧熱鬧。”她親自侍候他更衣,一邊說:“錦兒也在屋裏悶得夠久了,如今也出了孝期,再讓她悶着也不合情理。我看老大夫妻最近關係挺好的,他們都好了,說不定趙家也不管這個事了。”
李顯本來讓她說得一愣,提起朱錦兒就把別的都先擱下。“還是你想得周到。”他嘆道,“最近老大也好多了,既然出了孝就好好的熱鬧一下,咱們家也冷清夠了。”
“而且……”她站在他身旁,柔聲道:“老爺不是要給老二蓋房子嗎?正好一起說了。從此咱們也算一家團圓。”
“你說的對。”李顯點頭,說:“老二當初是回去給江氏尋親、修墳,然後又在那邊娶了江氏的外甥女。我當時想讓他留在那邊替江氏儘儘孝。但他到底是我們李家子弟,如今也該搬回來了。”
張憲薇只是笑笑,不接這個腔。他這話實在是太牽強了。幸好只在自己家裏說說,要是當著外人的面,這種理由可站不住腳。
恰好良緣這個時候回來了,她直接把朱錦兒一起給請過來了。
從過年前到現在足有半年多,李顯沒見着朱錦兒的面。張憲薇想賢惠一下,出來道:“錦兒來了,快進來。”一邊回頭微笑,看李顯出來。
朱錦兒捏着手帕,軟腰細步的進來,行動間自然風流無比。但抬起頭來后張憲薇就愣住了。
她塗了好厚的粉,好紅的胭脂!遠看還有舊日顏色,近看簡直像唱戲的。
張憲薇愣了一下后就趕緊避開,看着朱錦兒盈盈下跪給李顯磕頭。良緣扶着她先到一旁坐下,低頭在她耳邊道:“這活脫脫一個妖精!”
她抬袖掩口,把笑吞回去。
再細看朱錦兒,果然大變樣了。她送過去的衣服是件暗綠色的花緞,這個顏色沉穩大方。當時裁縫婆子過來的時候,她拿在身上比過,做的樣式又是圓領,更應該襯得人圓潤、氣派。
但朱錦兒穿在身上反倒襯得臉尖了,脖子細了,脖子上還都是皺紋。而且她的臉上塗了粉,脖子上卻沒塗,兩邊一襯顯得脖子上的皮膚又黃又黑。
而且,她顯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久病的緣故,她看起來比李顯大了十歲不止。
果然李顯扶她起來后,原本溫和的神色變得一驚,他上下打量她許久才讓她扶着過來坐下。
張憲薇也站起來虛扶了一把,然後他們夫妻兩個分左右坐好,朱錦兒站在下首把丫頭倒的茶送上來。
她端給張憲薇時跪了下來,“錦兒給太太磕頭。如果不是太太照顧錦兒,只怕錦兒已經去了閻王殿了。”說著眼淚就撲簌簌的掉下來了,滾得粉和胭脂也一起掉,臉上瞬間出現了好幾條道道。
“快起來。”張憲薇趕緊去扶,拿着手帕快速的在她臉上輕巧的擦了幾下。“都是一家人,說這個就外道了。”她扭頭看李顯,笑道:“錦兒侍候我們都快二十年了,還是這麼小心。”
李顯冷淡的嗯了一聲,端起茶杯喝茶。
朱錦兒還在掉淚,張憲薇使眼色讓良緣搬個凳子過來,讓她坐下道:“你是個有後福的人。老大日後還要孝順你呢,快別說那些喪氣話了。咱們家日後好日子還長呢。”
“你們太太說得對。”李顯放下杯子,皺眉道:“這些不吉利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了,晦氣!”
張憲薇不說話了,朱錦兒慌忙站起來又要下跪。“良緣,趕緊扶姨太太去屋裏洗漱一下,一會兒孩子們該過來了。”
總不能讓她頂着這樣一張花臉吃飯?
良緣過來扶朱錦兒起來,李顯道:“不用了,你磕過頭就回去。這邊不用你侍候了。”
張憲薇一愣,他不想讓朱錦兒在這裏吃?雖然按說姨娘是不能上桌的,但以前都是讓她在裏屋搭個小桌。本來就有男席和女席,到時她帶着兩個兒媳婦坐在裏屋吃,那時朱錦兒坐上去也不奇怪的。
“老爺,這又何必呢?”她勸道,“都是一家人。錦兒侍候你也有半輩子了,還生下了咱們家的老大。只看在這些面子上,讓她在這裏吃也沒什麼。”
今天這齣戲她可是壓軸,怎麼能放她走?她走了,只憑李克根本唱不下去。李克私底下再混蛋,當著李顯的面還是沒膽子的。他也就敢在趙氏和下人跟前耍威風了。除了他們,看他敢對誰呲一呲牙?
他會在背地裏給她添堵,當面只敢規規矩矩的當一個好兒子。李顯多年的教導不是假的。若是她瞪一瞪眼,或者發一句話,他也不敢不聽的。
只有朱錦兒也在,李克才有膽量。他很清楚他的姨娘在李顯面前的份量。
良緣沒動,只拿眼睛看李顯。朱錦兒當然也不想走,她也在看李顯。張憲薇在旁邊勸着,李顯頂不住,皺眉點頭答應了。又交待一句,“好好侍候你們太太。”
這話的意思是讓朱錦兒在張憲薇跟前立規矩。一會兒她就別想坐下來吃飯了,肯定要站到大家吃完了,她才能回去自己的院子吃。他這麼一說,到時就是她讓朱錦兒下去先吃一點,她也肯定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李華夫妻先過來了,進來時發現李克他們還沒到,兩人都很尷尬。
張憲薇讓他們先坐下,一家人繼續等李克和趙氏。
屋裏一直氣氛有些僵硬,張憲薇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跟李華和江氏說話。李顯端坐一旁,時而溫和的對着李華微笑,其他的時候一言不發。
大約一刻后,李顯問起貞兒和李南,“他們呢?”
“在裏面呢。我想着今天就讓他們自己吃,省得出來吃得亂七八糟的壞了大家的胃口。”她說。
今天晚上這麼亂,她不想讓兩個孩子也跟着摻一腳。
“其他人都在,不能因為他們小就放到一邊。”他說,轉頭讓人去接貞兒和李南。等兩個孩子來了,他把貞兒抱到懷裏,讓李南站在他面前,慈祥的跟他們說話,一會兒就逗得貞兒笑起來,李南也不像以前在他面前那麼的拘束。
就在這時,李克和趙氏進來了。
趙氏的臉上都是急色,不等李克開口就主動請罪:“兒子和媳婦來遲了。”
李克木頭臉,學舌般道:“兒子來遲了,請父親和母親恕罪。”
“一家人都坐在這裏等着你們!”李顯怒道。
張憲薇先把貞兒接過來,再叫李克起來,跟着勸李顯:“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他了。快坐下。”
飯桌上非常沉悶。李顯、李克和李華坐在外面的大席上,李南既然來了,也坐到了外面。張憲薇不放心,讓良緣過去看着他。
裏屋,她的左手邊坐着貞兒,往下是趙氏和江氏。朱錦兒站在她後面侍候。
趙氏看到她站着時差點不敢坐,坐下來也跟屁股下面有釘子似的動來動去。江氏則是看到朱錦兒時就把頭垂到了胸口,就像她剛來李家時那樣。
“上菜。”張憲薇道。
裏屋和外屋一起上菜,外屋用的是大盤子,裏屋用的是小盤子。比起外屋來,裏屋少了一道魚,其他都一樣。
朱錦兒在菜上來后,安箸、布菜、盛湯都是她。趙氏在她每回要布菜時都想站起來,江氏在她布菜時總是立刻一口全挾進嘴裏,只有張憲薇和貞兒自然的吃飯。
她是習慣了,以前朱錦兒侍候了她幾十年。貞兒也是習慣了,她雖然沒見過朱錦兒,但是下人侍候她吃飯是正常的。
菜過五味,張憲薇讓人上酒。外屋的酒是一開始就端上來的,裏屋的酒是溫過的桂花酒。她讓人倒了半杯給貞兒嘗嘗,這酒溫過後喝起來格外芳醇,但是一點都不會醉人。酒里又加了糖桂花,就是讓人喝着玩的。
江氏在家喝過酒,一嘗就笑了:“這跟甜水似的。”
趙氏小飲了幾杯,臉上染了一層紅暈,“我不會喝,不能再喝了。”
“咱們這裏不勸酒。”張憲薇笑道,不許貞兒再喝第二杯,她的小臉也紅了,像桃花一樣美。
她對朱錦兒說,“辛苦你了,下去歇歇。”
趙氏聽了就想站起來扶朱錦兒下去,可朱錦兒低頭道:“奴婢侍候太太是福氣,怎麼會辛苦呢?”
趙氏站到一半僵住了,然後趕緊坐下來挾菜吃。
她可以裝傻,江氏可以裝沒聽見。張憲薇嘆道,“你就是這麼規矩,讓我說你什麼好呢?”然後就不再提讓她下去歇的事了。
反正再說她也不會領情。
良緣進來小聲說該讓李南睡覺了,她把貞兒也交給她道:“你送孩子們回去睡,一會兒再過來侍候。”
飯吃到現在,裏屋的她們只不過是坐着說話,偶爾挾幾筷子菜,但是外面的說話聲還是很大。李顯好像一直在說李克。
“……好好跟大掌柜學,若是你能學到他半分皮毛,我就不用再替你操心了。”
“上回你自做主張,要是回來告訴我,這事到後面就不會那麼難辦。咱們家也不會得罪燕城一半的人了……”
可能是看到了李華,跟着又說:“你弟弟已經有三個兒子了,你明年趕緊生個兒子。看看你弟弟,你就不臉紅?”
她聽着覺得這話大概也不是只說兒子的事。旁邊的趙氏聽到了,眼圈已經紅了。可這是公公說他兒子,又沒當著兒媳婦的面說,所以張憲薇也沒法勸,只好讓丫頭給她盛了一碗湯,“嘗嘗這個湯,是這個的招牌菜呢!”
趙氏道謝,低頭喝湯。
一頓飯有驚無險的吃完了。此時已經是深夜,張憲薇讓下人收拾東西,讓江氏和趙氏侍候他們先走,讓朱錦兒侍候李顯,她轉身先去看兩個孩子。
良緣一會兒過來說:“她還在跟老爺說話呢。”
張憲薇搖搖頭,讓良緣別著急。她就不相信李克能把這頓火憋到明天再發,他要是有這份忍勁也讓人佩服。而朱錦兒更是不能等,今天晚上的事只怕早讓她憋了一肚子話想跟李顯說呢。
至少也要述一述委屈?
大約兩刻后,李克的院子裏突然鬧起來了!丫頭的哭喊聲幾乎要刺破夜空!
張憲薇趕緊站起來往外走,正遇上李顯和朱錦兒也從屋裏焦急的出來。
“快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她吩咐良緣,再轉頭扶住李顯道,“老爺別著急,想必是沒什麼大事。”
這話說出來鬼都不信。朱錦兒的臉都嚇白了。
要是李克再毆妻,趙家非要李家給個說法不可。
李顯在院子裏轉圈,屋也不回了。等了一息等不下去,抬腳就往外走。張憲薇和朱錦兒立刻跟上他。
他在前面走得又快又急,很快就到了李克的院子。除了剛才的哭喊聲外,現在裏面非常安靜。
良緣從屋裏迎出來,扶住張憲薇就把頭深深的埋下去。
“屋裏是怎麼了?”李顯問她。
她低頭不敢答。李顯也沒耐心了,直接就進去了。
屋裏一點也不亂,跟上次張憲薇進來時到處都是砸碎的碗盤不同,今天這屋裏一樣樣東西都在它應該在的位置上。唯一不同的是人。
趙家的下人全都躲開了,裏屋只有李克一個人在。
他看到李顯進來,神色如喪考妣一般。
“你媳婦呢?”李顯上下打量他,張憲薇代問道。李顯跟着說,“剛才是怎麼了?三更半夜鬧什麼呢?”
他這話是把錯都歸到趙氏身上去了。剛才尖叫的明顯是個丫頭,是丫頭就歸趙氏管。
李克不知道是沒聽出來他爹在替他說話還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上前一步直接跪下了。朱錦兒在旁邊哀呼一聲,跟着就緊緊捂住嘴,一雙淚眼只望着李顯。
李顯看着他。
李克連磕三個響頭道:“爹,兒子不孝。”
李顯沒說話,顯然是等他說。他站在那裏,好像不管李克要說什麼事都沒關係一樣。
“……趙氏不賢,自進門起至今無所出。兒子要休妻。”他話音未落,李顯一腳當胸踹了過去,把他踹得滑出去撞到床幫上,咚的一聲悶響,撞得床都抖了幾下。
這一腳可不輕啊。
朱錦兒滑跪到地上,膝行過去抱住李顯的大腿,他看樣子是還想再追過去踢一腳。
“老爺!老爺留情啊!”朱錦兒淚如雨下,一臉的胭脂水粉都擦在他的袍子上。
張憲薇站在後面看着。她覺得奇怪,李克為什麼要休妻?他不知道趙氏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嗎?
只是因為趙氏不合他的心意?他有這麼傻嗎?上次他和趙氏可是生了兩個兒子,平安過了十年呢。
李克捂着胸口爬回來,砰砰砰又是三個響頭。“求爹成全兒子!”
“我打死你這個逆子!”李顯把朱錦兒扯起來推到一旁,左右一望找不到襯手的工具,舉起拳頭開始打李克。
朱錦兒哭得渾身無力,一邊哭一邊喊:“老大!你求句饒啊!快告訴老爺,你知道錯了!”
李克悶頭挨打,死活不開這個口。
朱錦兒沒辦法,再次衝過去抱住李顯的胳膊喊:“老爺,老大他知道錯了!他知道錯了!你饒了他!”
李顯停了手,“你真的知道錯了?”他喘着粗氣問。
李克頰上青腫,眼角黑青,嘴角流着血,可他還是咬死了牙要休趙氏。
張憲薇眉頭緊皺,她想不通李克為什麼這樣做,但她生氣他一點都不記得趙氏對他的好。上次他打了趙氏,可她一點都沒怨恨他,事後還小心翼翼的給他陪小心。一個正經的大家姑娘,進門后卻對他的姨娘恭敬有加,這還不夠嗎?
為什麼李克不念她的好?不念一點夫妻情份?
他們父子倆為什麼這麼像?
她看不懂李顯為什麼對她絕情,也不懂李克為什麼對這麼對趙氏。
良緣說趙氏躲在她奶娘的屋裏。這邊鬧得這麼厲害,她都沒有出來。李華和江氏也躲在屋裏不敢出來。
“到底為什麼吵起來?”張憲薇小聲問。
良緣搖搖頭,“只知道他跟大奶奶兩個人在屋裏,不知道說了什麼,大奶奶哭着出來了。”
李克不肯改口,朱錦兒求了,李顯問了,他死活不說原因,只咬定了趙氏無出當休。不得已,李顯讓人拿來了板子,半夜三更要打他。
不打也不行。今天他說要休趙氏,還這麼堅決。不問清楚了,說不定明天早上趙家就來人了。燕城就這麼大,藏不住一點秘密。何況這院子裏有那麼多趙家陪嫁的下人在,李家要休趙家姑娘,他們總要回趙家報信的。
板子噼里啪啦的打着,沉悶的聲音一下下傳來。
張憲薇坐在屋裏,良緣站在她旁邊。朱錦兒跪在院子裏看着她的兒子挨打,李顯背着手站在一旁,等着聽李克什麼時候求饒認錯。
她在心裏數着板子數,一下、兩下……
李克長到這麼大,只有李顯打過他,板子還是第一次。以前他讀書不用心,也只是吃過幾次戒尺而已。
她看向窗外,李顯的臉上帶着焦急、關心和憤怒。
別的不說,他對李克真是好。對朱錦兒也真是好。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外面的人可憐,屋裏的她也一樣可憐。
打了五十多下后,下人不敢再打了,他們也舉不起來板子了。李顯走過去。
她在屋裏聽不到外面說了什麼,只能聽到順風傳來的朱錦兒的哭聲。
安靜了一下,然後李顯爆怒的喊:“打!!給我狠狠打死他!!”
朱錦兒哭着撲過去:“不能再打了!老爺!”
她站起來到窗戶那邊看,他踢開她:“你教的好兒子!!滾!!!”
一場鬧劇。
打到最後,李顯無力的喊了停,站在那裏看着李克半天,接着就走了。沒有管他。李克趴在長凳上,屁股上濕了一大片血,凳子下還有他漏出來的尿。他現在人事不醒。
朱錦兒捂着下腹,疼得臉色發白,額頭上都是冷汗。她想爬到李克那邊去,卻動都動不了。
張憲薇讓人把他們送回各自的屋裏去,再去請大夫來。
大夫來了,先看李克。脫下他的衣服后,屁股和腿上已經沒有一塊好皮了。大夫嘆氣,先檢查了他的腿,然後看了看骨頭,說:“只怕要養一段時間了。不知道骨頭有沒有事,等淤血散了再看。”
然後開了兩劑葯,一劑是退燒的,一劑是止血的。
朱錦兒那邊是隔着帘子看的,切過脈后,大夫聽說是踢到了下腹,眉頭立刻皺緊了,悄悄跟張憲薇說:“我先開個方子,吃吃看再說。明天我再來。”
“可是不好?”她小聲問大夫。
大夫搖頭不肯說,放下方子走了。
第二天,聽說李克尿里都是血,人還不能動,打過的地方已經都腫了,還有些地方皮開肉綻。朱錦兒也不大好,當天晚上就下不了床了,現在只要一動,下腹就疼,也不敢碰。
大夫又來了,給李克重新換了兩副葯,朱錦兒那邊也不好。大夫說現在還看不出來,要再過幾天。
“到底怎麼了?”張憲薇問。
大夫還是搖頭,像是不知道怎麼說。他把話都憋在嘴裏,旁邊的人急得不行。最後還是送他回去的柳二給撬出來了。良緣告訴張憲薇,她嚇了一跳!
“腸子破了?”
良緣搖頭,不安道:“大夫也不敢說到底是不是。”
大夫的原話是:那裏有五臟六腑,說不得哪個要緊的給踢了個洞。柳二學不全,囫圇說成這樣。
張憲薇不知道這腸子破了好不好治,但大夫只說看看,也沒急着開藥,想必還不要緊?何況李顯又怎麼會對她下重手?
她現在只着急趙氏的事。
李顯今天也沒出門,一直悶在屋裏沒出來。她進去小聲問他:“到底老大為什麼要休妻?你知道嗎?”
他的臉色發黑,一聲不吭。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今天把爭執寫完的,看來是不行了。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