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房謀杜斷
楊柳彎彎,xiǎo乞兒一如折彎了腰的xiǎo樹苗,貓着腰,可憐巴巴的跑到檯子前。
“娘子,娘子,賞奴一塊蒸餅吧?求求您了。”
一位青衣xiǎo帽的丫鬟神sè憐憫,卻開口道:“不行,我家娘子說了,今日非得是有才之人,方可贈與點心。”
兩人的對話,早已驚動周圍的男人,其中一位體態圓鼓鼓的胖子,皺眉道:“奇怪,你這乞兒怎會跑到皇城腳下?”
“或許是不明道路,無意中闖到這裏的。你這孩子,趕緊出城去吧,傍晚要是被巡城兵士抓到,那可不是說笑的。”一位老人好心提醒。
xiǎo乞兒好似沒聽見男人們的話,不停的彎腰作揖,一個勁的哀求幾位丫鬟,鬧得少nv們左右為難,不由得用眼神四下求助。
此情此景,面對佳人的求助,豈不是天賜良機?就見一位瘦如竹竿似的讀書人,笑yínyín的道:“xiǎo傢伙莫要心急,待某來為你得到一盤點心。”
先前的胖子,一對xiǎo眼睛一亮,故作風雅的傲然道:“論起文采,誰人比得上我巴蜀之秀?xiǎo乞兒,你要是求我,一會兒得到的彩頭,就通通送與你。”
其他人也紛紛笑呵呵的出言附和,大有為xiǎo乞兒仗義出頭的架勢,可惜大傢伙的目光都圍繞着粉sè帳幔打轉,顯然用心不純。
低着頭不說話,xiǎo乞兒奇怪的並不道謝,只是圍着丫鬟打轉,不禁使得男人們大感掃興。
忽然,嬌滴滴的清脆nv聲響起,頃刻間,圍在檯子周圍的人們jīng神一振。
“諸位郎君請了,奴家這裏有三幅字,和那上元節的燈謎一樣,誰第一個猜到,就贈與御用點心一盤,葡萄美酒一壺,算是聊表一片心意,還請笑納。”
動聽的話音剛落,周圍人們同時驚呼,原本的期盼神sè,立時化為恭敬,這御用二字可不是開玩笑的,無疑已然證明帳幔里的nv子,絕對是王公貴族家的xiǎo姐。
火熱的仰慕之情沒了,但在場之人並未灰心喪氣,反而越發鬥志昂揚,人人神sèjī動的好似打了jī血一樣,這一傳十,十傳百,又吸引上百人摩拳擦掌的跑過來。
蕭逸此刻蹲在老人身邊,看着老人虛弱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
站起來隨手拉住一個趕過來的青年,蕭逸問道:“兄台請了,敢問為何大家這麼高興?”
那青年先是一愣,等發覺拉住自己的是個俊逸少年,心裏升起一絲好感,笑道:“看來你是頭次進京的貢生吧?”
“是,頭一次進京。”含笑點頭,蕭逸含糊其辭的回答。
青年生怕耽誤了時間,長話短說的解釋道:“你要記住了,這參加科舉,首先得要揚名京城,費盡心機的四處行卷自不必說,凡是能夠出名的機會,那就斷不能放過。”
說完一指八角涼亭,青年又說道:“這家娘子竟然拿出御用點心,葡萄美酒來作為彩頭,如此珍貴的文雅之物,加上主人家的不俗身份,豈不是天生就是一段佳話?誰要是趁機拔得頭籌,不難立刻名動京城。”
蕭逸不聽便罷,這一聽,整個人都目瞪口呆,望着青年jī動的轉身而去,喃喃自語的道:“這不就是炒作嘛?”
望着爭相擁擠的人群,蕭逸有些好笑,看來這唐朝讀書人想要高中進士,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就拿行捲來說,不停的奔走於高官顯貴之家,把自己費盡心血做出來的詩篇幾十首,雙手奉上,就為了得到一句讚揚,從而名聲鵲起,甚或是直達天聽。
看似làng漫文雅,實則異常辛苦,每日都得挖空心思的到處走動,就為了使自己的名字傳揚開來,因為只有如此,才能被主考官甚或是聖人記住。
好像記得就連一些大詩人,行卷時都累得要死要活,還偏偏沒有收到什麼效果,蹉跎十幾年的大有人在。也是,長年累月的被讀書人圍追堵截,恐怕除了想要暗中照拂的自己人,管你是李白還是杜甫,你送來的詩作都別指望人家看上一眼。
只是一想起剛才xiǎo乞兒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就讓蕭逸有些為難,這附近不是民居,哪裏有販賣吃食的商販?
再說,自己也餓得有些受不了,畢竟走了一上午的路。
人群洶湧,蕭逸一想起xiǎo乞兒,急忙四下尋找,就見xiǎo傢伙早已被擠出來了,此刻蹲在地上,神sè絕望的低聲哭泣。
蕭逸頭疼的走了上去,看着xiǎo傢伙髒兮兮的xiǎo臉,果然被淚水沖刷出兩道白嫩如yù的肌膚,還真是一個xiǎo丫頭。
那先前很是仗義的讀書人,早就把剛才的承諾給拋在腦後,得到能使自己揚名京城的珍貴物件,到處炫耀都來不及呢,誰還會捨得餵給一個身份低賤的乞丐?
突然人群中傳出一陣sāo動,就聽見很多人唉聲嘆氣,一人指着一幅字畫,叫道:“怎麼竟會是考據前人經歷?太過偏mén了吧?某一向專攻詩詞之道,唉!”
那先前的胖子,不滿的喊道:“現如今,這朝堂風氣,都是考察詩詞風流,文章華麗大氣,或是引經據典,熟悉算術,政務,國事,明經等專項,你這娘子不考驗我等的文采,偏偏揀出這chūn秋戰國時的野史,實在是欺人太甚。”
“對,對。”
立刻有很多書生義憤填膺的大聲附和,那竹竿氣道:“此等珍惜典籍,都是深藏在皇宮內苑,豪mén大族,尋常人等哪有機會見識到?你這分明是故意難為我等寒mén子弟。”
面對人們的憤怒質問,幾位胡服丫鬟也不驚慌,笑眯眯的靜等主人解釋,果然,那帳幔中又傳出動聽聲音。
“爾等郎君休要胡攪蠻纏,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可苦狡辯?爾等不是沒有機會誦讀經史典籍,而是把jīng力都放在了作詩,寫文章之上了。現如今,大唐還有幾個年輕人肯扎紮實實的研習前朝歷史?無非是把史記牢牢記在心裏,用來作詩罷了。”
胖子冷笑,大聲道:“這麼做又有何錯?我大唐需要的是出口成詩的大才子,能夠熟悉官務的賢才,能夠做出讚美我大唐萬里江山的大儒,你這野史之類的,向來是旁mén左道願意為之,想我輩堂堂儒家子弟,不屑作此禍luàn天下之事。”
“郎君說得好。”胖子這番義正言辭的反駁,立時引來無數贊同。
蕭逸聽的莫名其妙,倒也覺得胖子的話非常在理,不過還是覺得聽不太懂。
幽幽一聲嘆息傳出,就聽那帳幔中人低聲道:“可憐我大唐求賢若渴,這天底下,卻都是些專才,為官一方或許勝任,但總攬國事卻後繼無人,天策府十八學士,難道將來會成為絕響嗎?”
轟!
這番話就好似平地一聲驚雷,震得在場幾百人鴉雀無聲,人人心中大為震驚,先不說這說話之人的天大口氣,這般膽大包天的言論,無疑是在攻擊當今國策了。
胖子有些氣急敗壞,指着涼亭,罵道:“真是唯xiǎo人與nv子難養也,你不單單是看扁了天底下的有識之士,竟然,竟然還想妄圖貶低當今聖人?為人臣子就要謹守臣子之道,什麼總攬國事?那明明是帝王之學,哎呀!算了,某惹不起你,還躲不起嘛。”
頃刻間,幾百人散去一半,這番對話,不過持續了短短半柱香的時間。
蕭逸似懂非懂的站在原地,感覺這番雲裏霧裏的爭論,好像是關於才幹方面的。
這儒家講究的是忠君愛國,體恤百姓等等,什麼事君以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類的愚忠,反正是要你規規矩矩的做官,不該你瞎想的事就不要luàn動腦子。
在蕭逸看來,經過漢朝之後,儒家已經漸漸淪為統治者的工具,儒家經典也已被改的面無全非,早已失去孔聖人的原意了。
不過話說回來,孔聖人何嘗不是想要安邦定國,使得一家之學成為金科yù律?
孔聖人理想中的國家,最好是君有君樣,臣有臣樣,百姓有百姓的生存方式,總之一句話,那就是各安其職,遵紀守法,大家一起尊崇周禮。
那說話的nv子口氣甚大,應該只有皇族中人,才敢如此說話,她講的是治國之術漸漸無人觸及,有的只是專jīng詩詞,政務,文章,律法等等方面的專才,感嘆在沒有如杜如晦,房玄齡等一干宰相之才了。
沉浸在剛才那番話的深意中,蕭逸非常不贊同少nv的觀點,情不自禁的說道:“有失偏頗,這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大唐豈能再沒有賢才出世?”
“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說道謀國之術,其實房,杜等相公,遠遠不及前人,想那管仲,范蠡,張良,蕭何等奇人,哪位不是有經天緯地之才?而本朝幾位相公,都是兢兢業業的賢良之臣,論起謀略,都要有所不如。”
深有同感的點點頭,蕭逸沒發覺,剩下的一半人全都悄無聲息的鳥獸散,依然沉浸其中的說道:
“幾位相公絕對都是千古賢相,論起謀略來,確實有些遜sè前人,不過你的論斷還是有失偏頗,這就事論事,還得看當時的處境。
我大唐有雄才大略的聖人,齊心輔佐的名臣猛將,這南征北戰短短不過十年,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在我,一路都勢如破竹,幾乎沒有遭遇過生死絕境,沒有低谷,也就顯示不出天策府一干幕僚的謀略來,其實房謀杜斷,豈是làng得虛名?”
“房謀杜斷?”
這番新鮮之極的評論,立時引起帳幔中,兩位少nv的興趣,這時代罕有人會站在俯視歷史的角度看人論事?
古人善於看人的xìng格,能通過文章,傳聞,經歷,去相人的xìng格優缺點,往往聰明之人會猜的**不離十,這方面,現代人遠遠不如古人。
蕭逸的評論並未有何驚人之言,不過是根據後人的總結,照着說出來而已,但偏偏是現代人看似不起眼的知識,一旦放在古時,在結合自己的一些見解,就會形成獨到而準確的總結,這論起眼界xiōng懷,蕭逸無疑已經超越絕大多數唐人了。
沒理會兩位藏頭lù尾的少nv,蕭逸估計都蹲在裏面細細品味呢,自嘲的笑笑,自己不想去當文壇大盜,卻還是免不了說出前人的經驗智慧,做人真是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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