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賣身契
()磨盤嚇了一跳,後退了兩步,頭低的更厲害了,絞着手指蚊子一般的說,“大娘叫過去。”
燕兒將黃小花遞給青兒,“磨盤,你好好說,大娘叫誰過去?還沒有到去後院的時候呢。”
磨盤飛快的抬頭看了一眼燕兒,伸手一指,“大娘叫你帶她過去。”
林華一看,咦,被指的好像是自己。
燕兒便說知道了,磨盤轉身就跑。
燕兒就上來牽了林華的手,“走,寶姐兒,大娘叫我帶你去見她。”
裝了一天多的小孩子,林華已經心裏建設成熟,熟稔的任由燕兒牽了手,心裏想着就當怪阿姨調戲小蘿莉了。
王婆子住正屋,燕兒帶了林華穿過前廈走進客廳,卻不停留,又帶林華拐進客廳邊上的一個裏間裏,王婆子正坐在桌前,拿着一張紙在看。
燕兒在門口行了個福禮,脆聲說道:“大娘,我將寶姐兒帶來了。”
看見林華來了,王婆子笑盈盈地,卻不站起來,只招手道,“寶姐兒,來,過來大娘這裏。”
燕兒就推了推林華示意她上前,然後自己行了個禮就告退了。
林華不太願意上前。
王婆子其實年紀並不大,只三十多歲,皮膚白皙,乾淨整潔,而且笑意盈盈。
只是林華就覺得她看自己的時候那種笑容,很像以前老闆將難搞的客戶交給自己的那種樣子,充滿了算計。
可是,林華還是上前了,不但上前,她還得求着王婆子賣了她呢。
林華學着燕兒,有些彆扭的蹲身行了個福禮,
王婆子並不起身攙扶,也不像從前那般說什麼“不必多禮”之類的話,林華心中嘆了口氣,只得將整個蹲身福禮行完,然後上身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微微垂着眼帘等着王婆子的訓示。
過了好一會,王婆子一如既往的爽朗聲音才再度響起,“哎呀,寶姐兒果然聰明,才過了一晚就變得如此懂事知禮了,我老婆子果然沒有看錯人啊。”
林華嘴角忍不住抽了幾抽,還不是您老人家要立威嗎?“都是燕兒姐姐教得好,方才燕兒姐姐正教我們走路呢。”
王婆子一笑,又爽朗的說道:“好了,燕兒可不止教了你一個,你卻是學的最快的。來,寶姐兒,抬起頭來。”
林華抬起頭,見王婆子白凈的圓臉和氣的笑着,看起來很像是菩薩一般的慈善人,林華心中不由一緊,轉而想到之前王婆子拿的那張紙,不會是傳說中的那個啥?
王婆子又朝林華招了招手,笑着說道:“來,寶姐兒,過來!”
林華看了看自己和王婆子相距不到五步的距離,只得又上前走了四步,站在王婆子身邊,恭聲喊了一聲“大娘。”
王婆子拉起林華的手,將她拉近身邊細細看了幾眼,半晌才笑着說:“我老婆子一直想有個你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兒的,可惜只得了勝哥兒一個,勝哥兒他爹連勝哥兒都沒能看到,唉,可惜啊。”
難道王婆子一個人置起的這份家業?不過王婆子對自己這個要被賣掉的幼女說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林華想不明白,只得反握了握王婆子滑滑的手,安慰起她來,“大娘莫要傷心,公子懂事明禮,又有一副好心腸,以後定能掙上很多的銀子,讓大娘以後跟着一起享福的。”
王婆子嘆息了幾聲,不再談這個話題,一手拉着林華,另一手取了桌上的那張紙,說道:“寶姐兒,你雖然年紀小,可是我王婆子做事從來不欺心,因此要和你講清楚,你是要自賣自身的,並且說定了不要賣身錢,沒錯?”
林華心道正文來了,連忙又跪了下來,“正是如此,我是自願賣身的,還請大娘可憐我,賞我口飯吃。”
王婆子一聲輕嘆,扶起林華,將那張紙遞給林華,“你是認得幾個字的,你看清楚這張絕賣契,若沒有問題,就按個手印。”
林華接過那張絕賣契,仔細看着這張傳說中的賣身契,默讀着上面什麼“貧困無依自賣自身”的內容,心中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王婆子不再阻攔她行禮,這是要明確主僕關係了,哦,不對,要明確貨物和貨主之間的關係了,昨日林華雖然年幼無依,卻是一個平民,和王婆子卻是平等的關係,現在要按手印了,關係自然不同了。
只不過看着這賣身契,林華心中禁不住的翻騰起來,這是賣身契啊,還是一張絕賣契,也就是說林華按了手印,就再沒有自己,生死也就掌握在王婆子手上了,獨立自主生活了三十多年,做了十幾年的職業女性,忽然有一天卻要簽這個賣身契。
這樣薄薄的一張紙,卻是一個分界線。
若說發現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后心頭是恐慌無比的話,那麼這張賣身契就徹底的埋葬了自己的過去,那個有喜有憂、恨多餘愛的過去。
林華心中不由得一笑,自己好久沒有簽過字了。
以前工作時簽過無數份合同,那上面都是一串串的數字,代表着自己的成功,簽字的時候心中充斥的是滿滿的成就感。
可是最後一次簽字,簽的卻是屈辱,心頭滿滿的全是恨,恨他們,恨自己。
現在,想必在原來的那個世界裏,他們正在相擁着慶祝得來不易的幸福。
林華右手一握,想要尋找筆,可手中空空如也,對了,這賣身契用不着簽字,只要十分簡單的按個獨一無二的手印上去就可以了。
也罷,反正也回不去,反正必須要放下,那就放下。
林華長長的嘆了口氣,抬起頭來,認真的看着王婆子。
王婆子始終穩穩的坐着,滿含笑意的眼睛一瞬也不眨的看着林華。
林華忽然一笑,聲音有些乾澀,卻極清楚的問道:“大娘,按手印的墨呢?”
王婆子哈哈一笑,遞過來一個墨盒。
林華伸出左手拇指,狠狠的按進墨里,然後又將那張絕賣契放在桌上,用力的按了上去,直到確定整個拇指指紋全部印上去了,才拿開手指,認真的確認過了指紋的確完整清晰,才將絕賣契遞還給王婆子,“林華就託付給大娘了,還請大娘多多照拂。”
王婆子取過桌頭放着的一個黑漆木盒,將那張絕賣契賣折好放了進去,轉身看着林華笑道:“寶姐兒,你放心,大娘自然不會虧待你,定然會為你找個好去處,以後說不定大娘還要托寶姐兒照拂一二呢。”
什麼情況下自己這個被賣的,能照顧到王婆子這個賣人的?王婆子打算將自己賣到什麼地方?
林華心中吃了一驚,隱隱有些不安,只能勉強笑笑,“大娘,我以後一定好好乾活,絕對不給大娘丟臉。”
王婆子一笑,雖然看起來成熟,可到底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那裏聽得懂自己的意思呢,“好了,寶姐兒,去找燕兒。”
林華卻沒有立即動,微微垂下眼帘,趁機看了一眼那個黑氣木盒,慢慢的行禮告退,慢慢的轉身走了出去。
其實她是想問,自己以後有沒有恢復自由身的機會,可是理智告訴她現在不適合問。
好比你到了一個公司,老闆剛剛告訴你,你被錄取了,作為應聘者應該是感激涕零,詛咒發誓表決心以後一定好好工作,回報老闆的信任和厚愛才對,怎麼能一上來就問老闆我什麼時候能走人呢?
可是現在又不太像,這份工作是終身制的,而且一旦錄取就生殺由人了,以後的興趣愛好、婚姻大事、朋友等等一切,都要看老闆的臉色了。
從桌邊到門口,不到十步的距離,林華眼眶發熱,卻覺得那段距離如此漫長,每一次抬起腳來,林華都想轉過身來,大聲的告訴王婆子“我不賣了”,可是身體卻機械了一般,只是一步接一步的邁着相同的步伐,慢慢的走出了房間。
掀開門帘,林華看見燕兒站在客廳門口,像在等着自己,只不過也許是客廳外正是朝陽燦爛,燕兒的臉竟有些模糊不清。
燕兒迎上來,看了一眼還是微微晃動的門帘,俯身低聲的問:“寶姐兒,你怎麼了?”
林華搖搖頭,“我沒事,燕兒姐姐。”
燕兒卻伸出手來,摸向林華的臉,“沒事怎麼哭了?”
林華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竟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