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冠衣之名為棉思

第七十八章 冠衣之名為棉思

木棉高長雲成絮,當落絮飛初的時候,每飄棉絮里藏着一顆顆小種子,向冬漾曾告訴過姜曉棉,那就是愛情啊,會開花結果的愛情啊!

而姜曉棉就會咧着嘴笑,站在木棉樹下,把那些棉絮接捧在手心裏輕輕一吹,看着它們從手心離開的模樣。她回答說這是潔白的承諾,落在泥土裏,等愛生根發芽。

這個夏季乏味地讓人經常嗜睡。姜曉棉吃過午飯後,鐘錶還沒轉到上班的時間,而大家也都未飽着肚子回到辦公室。她翻開桌上的文案,公司馬上就要開展新品發佈會了,工作量便如山倒來,沉壓壓地一身重負。本來是要再檢查一下策劃方案是否還有完善的地方,卻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竟靠在辦公桌上打了個盹。

“咳咳”

姜曉棉也不知道過了幾分鐘,只知道瞌睡蟲是被高妮曼攪走的,她忙坐正身子看了一下手錶,還好距離上班時間還差幾分鐘。

“高主管”

姜曉棉招呼了她一聲后眼瞟見文案上沾濕了些口水,她連忙伸手掩住,目光愧意地笑了笑。

“哎,有些人吶就是忙,忙着要工作,忙着戀愛,這不,盹都打到辦公桌上來了…”

高妮曼一張口的話就跟吃了生薑似的辣人,可能是她吃過飯後補妝的緣故,牙齒上沾了一小點泛紅的口紅印,姜曉棉想要提醒她一聲時,人家已經翻了個白眼高傲地往總監辦公室走去。

姜曉棉懶得再叫喚,只在低頭閉眼悄悄一笑。能想像得出高妮曼從遲陽和辦公室里出來后的一臉抓狂樣。

聽他們說,高妮曼暗戀遲陽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至少整個設計部的人都在這麼傳。而很早的時候高妮曼早就明確過不能辦公室戀情,所以大家就揣測,看她怎麼自己打自己的臉。

按照年齡來算的話,高妮曼應該比遲陽和還要長上兩歲吧,但是大家都在猜測高妮曼有沒有虛報年齡。設計部的人早就暗中下了定論,遲陽和不會喜歡高妮曼!

不過這個定論還真的很給力,大家觀察了這麼久,相信遲陽和的眼光不會這麼差。‘女追男,隔層紗’的戀愛攻略,對於遲陽和這樣厲害的人物來說,高妮曼真的很懸。

露丹從外頭回來,便湊在姜曉棉旁邊,眯着笑問:“曉棉,怎麼,今天中午沒跟你男朋友一塊吃午飯啊?”

姜曉棉輕輕“嗯”了一聲,又拿起文案拍了她一下后訕笑:“你們真是吃撐了沒事做,一天都把眼睛盯在人家身上幹嘛呢。”

“沒辦法,誰讓咱們設計部出了兩大戀愛新聞呢!”露丹噘嘴笑着又悄悄問:“曉棉,你是沒見那個女魔頭成天找着事情跟在遲總監屁股後面,不知道的人以為高妮曼成了遲總監的特助呢!”

姜曉棉聽了只是隨便笑,不接這話,半晌后整理好了手中的事宜出了樓去。

遲陽和欲有事情出來交代姜曉棉時,卻尋不見人,轉了一圈后才問露丹:“你們看見曉棉去哪了嗎?”

露丹還怪問呢:“總監,早上開會的時候你不是讓曉棉去車間裏跟進一下發佈會上的新品嗎?”

遲陽和被露丹這樣一提醒才驀然想起,臉面上頓時有些灼熱的尷尬,“喔,快下班了,我只是沒想到她會挑這個時間點去。”然後嘀咕着離開。

大家見遲陽和走後,當中有同事悄挑起話題:“你們有沒有發現咱們總監有些怪怪的。”

有人隔着工作枱靠近了問:“你也發現了?”

“嗯,好像魂不守舍的,就拿剛才他找曉棉的事來說,明明是他交代過的事,轉身立馬就忘了!”

露丹偷笑:“估計是被女魔頭纏暈了唄。”

遲陽和獨自站在辦公室內,透過一整面的玻璃窗,把樓下車水馬龍眺望得一清二楚,隨着思慮延伸,聚集的視線又慢慢散開,眼前的城市好像漫了一層灰土那樣的模糊。因為剛才尋人的事,他閉上起眼睛,努力用黑乎乎的視線去遮蓋住腦海里縮影的那個人,那個女人啊!

她居然是姜曉棉的面孔。

遲陽和一想起她,混濁濁的大腦,彷彿被成千上萬的腦蟲啃食。就連那些腦蟲都帶着姜曉棉的模樣。

一日不見,思之如狂,心想大概就是這樣了。

可是遲陽和難以相信,心裏的聲音在不停地質問自己,為什麼是她呢?

他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咽下,咕嚕咕嚕的吞咽聲卻像愛情毒藥的致命聲。他抱着頭冷靜地懷疑,當初在紅坊畫廊賞畫時無意被姜曉棉撞踩的那一腳。

她那一腳,踩中的不是他的腳,很可能是他的心。

是這樣嗎?

如果不是這樣,連遲陽和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對她心動。

但是,沒有人會發現。就連他自己也發現得很晚。

遲陽和又抬起表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下班時間了。他下了樓層來到停車場,看見姜曉棉的車還停在那裏,他便往工廠的方向走去。

工廠車間內,員工們走後陸續滅掉燈,車間立刻昏暗下來,最後一響的機器噪音也嘎然而止。遲陽和穿梭在員工下班的人群中間,與他們反方向的腳步,像做夢一樣,那一瞬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裁縫版衣間裏,有員工呼喚了一聲:“姜特助,走了。”

那個聲音回答:“喔,好,我晚一點,還有點事。”

四周已經安靜下來,人語聲漸沒去,姜曉棉其實已經忙活完了手頭上的工作,看見他們都走完了,才往物櫃裏拖出一個布袋子,把前些天的半成品衣服拿出來。

她打開一整袋的木棉白絮,十指捧起,感覺像觸了天上的柔雲一般仙軟,又聞了一下它隱有的清香,一顆心立刻歡喜起來。這些棉絮是她親自架着木杆子去打落木棉果實,再把裏面的種子挑除乾淨后收集出來的。

為了拿到乾淨的木棉絮,姜曉棉快被公園裏的保安當成破壞綠化植物的“罪犯”,因為那些木棉樹都長得太高了,想打落每一個果實就得在那裏舉着長木杆搞敲半天,也惹得旁邊人總奇怪她的行為。

而她收拾這些棉絮的目的,是想給向冬漾做一件棉服。她計劃了好多天,光想想,就覺得是這輩子最獨特美妙的禮物。

她選了薄墨色的棉服衣色為版型基礎,等會把棉絮填充進去以後在縫紉機上打縫好就行了。因為這是私人物件,按照公司的規定是不允許製作的。她只能藉著工作的幌子悄悄進行,工序也只能化繁為簡。

“咚咚”

忽然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姜曉棉唬得半藏起東西拿起一旁的圖紙表來裝模作樣,看到來人時卻是向冬漾。

“你怎麼會來這裏?”姜曉棉睜大了眼睛,深怕是自己看錯了人。

向冬漾過來搶走她手上的圖紙笑:“別藏了,說說,你還不走留在這車間幹嘛?”

“我……我加班呢……”

“喏?”向冬漾笑着把她剛才藏的那件半成品衣服揪出來,“我撿到一件新衣服嘍!”然後又穿上身比看,評論哪裏設計得不錯又一直嘆合身得很。

姜曉棉捂了一下半羞的臉龐,指着飄落在地上的棉絮:“哎,棉絮還沒充好,掉了,掉了……”

向冬漾用手指彈她的額頭,看她疼叫的小表情,嘴上一抹笑說:“我怎麼不知道你學會撒謊了,給你個懲罰,說,你在幹嘛?”

“你看到的是啥,我就在做啥嘍。”姜曉棉脫下他身上的棉服,繼續填充着棉絮。

一會後,姜曉棉開始用那老式的縫紉機縫合來棉服上的缺口。向冬漾便盤腿坐在一邊的地上,握拳杵高下巴望向姜曉棉,聽縫紉機“嚓嚓”作響,那件棉服在她手裏一寸寸挪着,線兒一繚一繚地纏繞交織,藏裹着木棉絮的薄墨色棉服逐漸被縫合出形狀。

姜曉棉檢查了一下棉服哪裏還有漏缺之處,說:“如果是用那外面的機器縫,效果一定比這老式縫紉機好,但是外面有監控,不敢用。”她說著還吐了一下小舌頭,一臉悻悻的表情。

“曉棉,你為什麼突然想起來要做這件棉服?”

姜曉棉想也沒想就說:“因為我本身就是這個行業的啊,服裝設計師就是我的夢想。”

向冬漾在旁邊思杵了好一會兒,看姜曉棉拿着那件棉服琢磨着什麼,他又問:“用木棉絮填充的棉服真的能穿嗎?”

“木棉絮大多被用來填充枕頭棉被,不比做衣服的PP棉,珍珠棉那些耐磨性強,哪怕穿不了幾年也沒關係,長南那麼多木棉呢,年年都會落絮,等壞了我再給你做一件。”

“喔,你終於說出是給我做的衣服嘍!”

向冬漾一聲呼喚,姜曉棉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打自招,也就低頭剪着絲線笑說:“這件棉服全程經過我手,從畫圖紙剪布開始,跟那些員工打着關係道藏了幾天,雖然缺了一些工藝步驟有些乏善可陳,但到了冬天的時候還是可以穿上禦寒的。”

“乏善可陳是什麼意思?聽你說得一無是處了!才沒有那麼糟糕哩!”向冬漾說著拿過衣服穿在身上,看見邊上有面照衣鏡又忙過去對着轉身,一直歡喜得挪不開腳步,滿臉都是喜洋洋的表情,就像小時候穿了新衣服過年的模樣。

因為天氣有些小熱,他穿着棉服歡喜地轉來轉去,直到額上冒了些細汗才願意脫下,又嘖嘖稱奇:“得提前稱呼你一聲姜設計師,姜設計師出手的衣服,果然非同凡響!”

姜曉棉收拾着地上的殘布線頭,笑說:“我還想創立一個服裝品牌呢。”

“那我幫你想品牌名。”向冬漾說完就開始眨巴着那一雙深思的眼睛,又瞟高了做出念念有詞的思索。

姜曉棉知道他不擅長文科,原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又見他想得認真,也好不打擾,就坐在那裏笑等,表情上一副“我看看你能想出什麼來”的模樣。

向冬漾腦子裏的詞彙量幾乎要掏空了,臉上不露痕迹地在心裏抓狂,偶爾急得他抓一把頭髮。不一會才抹掉了額上的汗珠子說:“不如就叫‘棉思’,覺得怎麼樣?”

“棉思?”姜曉棉看他半天才擠出這兩字,笑着點頭答應。

向冬漾拿了旁邊的剪刀剪出了一塊長方形的小布條,用鉛筆描上淺細的“棉思”兩個字,又問:“哪裏有針線?”

姜曉棉想看看他玩什麼花樣,就找出了針線遞過去,他用針線順着淺字的輪廓把“棉思”兩個字縫成刺繡模樣。

因為向冬漾不熟這些針線活,而且“棉思”二字筆畫也彎彎曲曲的不直,他就一筆一劃地刺縫,結了線頭又剪,剪了又結。到了“思”字的“田”字時,拐針抹角處時不時會被針眼戳到。每次他被刺疼就輕叫一聲,然後抬頭朝姜曉棉尬笑,總說一句“馬上就逢好了”。

姜曉棉也在邊上不說話,手托下巴安靜地望他認真的模樣,看他額上被汗水浸濕的細發,那雙眉眼因被刺痛時微微蹙起,嘴巴呼呼疼意后又放鬆。把手裏或長或短的絲線,一針一線纏繞成“棉思”的字樣。

最後向冬漾把“棉思”小布條四條邊定縫在那件棉衣領口處。他細針密縷地縫了好久好久,怕哪裏不對稱了,又怕哪裏留下了瑕疵。

現場安靜得只聽見秒針走動的聲音,然後向冬漾一聲雀躍呼喚。

“喔噢,終於了……”他鬆了一口氣后剪除針線,拿着自製的領標對姜曉棉笑:“‘棉思’代表綿綿不斷的思念,而這件棉服就是‘棉思服飾’的處女作!”

姜曉棉也跟着咯咯笑,他自製的領標,小布條是黑色,“棉思”兩個字的縫線是白色,黑布白字,相間泛出最顯眼的顏色。當然字跡歪扭之處也顯眼,哈哈,但是沒有人在意。

今日此時,姜曉棉覺得與向冬漾相濡以沫的一刻不過就這樣,自己親手制的衣,他親手冠的名,彼此制衣的模樣都刻在兩個人的眼裏。

往後的歲月會一段段荏苒,走得太快的日子裏肯定會忘記些什麼刻骨銘心的曾經。他們將一把思念的棉絮深深藏入彼此的生活里,就這樣,每一天都變成了思念。

姜曉棉跟向冬漾手腕手笑着離開車間,那時候他們都以為車間裏只剩他們最後離開,走時就關好了燈輕輕扣上門。

直到他們的笑聲遠走,被關掉的燈又重新被人按亮。從小小的角落裏走出遲陽和的腳步。

遲陽和跟向冬漾來到車間的時間,其實是同一時間,只是他覺得向冬漾更有資格出現在姜曉棉身邊。

偷偷看到他們兩人制衣,又冠上品牌名,遲陽和都感覺不清楚自己心裏的那點難受究竟是不是嫉妒。

他獨自停留在車間裏,反省這些日子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麼。

前一段時間,因為一幅木棉花畫就跟向冬漾起了友好之誼,再加上自己也不喜歡韓非然的為人,總覺得姜曉棉跟韓非然走得太近會被蒙蔽。

他想啊,像韓非然那樣的人肯定是配不上姜曉棉的,所以好幾次就找了機會撮合她跟向冬漾。

慢慢的,這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可是現在的遲陽和真的有點小難受,他心想,看透了所有人,唯獨沒有看透自己。

很準確地說,他剛剛開始時只是想做月老,到頭來,卻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背叛了這個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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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袍子君休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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