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自製離愁藏病因

第七十七章 自製離愁藏病因

新辰”

一聲叫喚走進灰濛濛的雜物房間,那汗水淌濕了襯衫,額頭上垂縷着半濕發的背影堆好課桌後轉過身來,他驚訝問:“浠焰,你怎麼來了?”

兩個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這樣對視過了,向浠焰想到冼新辰平日對自己客氣的言語,她的心就被一根尖細的針穿過淺淺地抽痛,自己也無法確定它到底痛了多久。

向浠焰愁着眉眼低垂,憋着紅了臉,好幾秒才緩緩開口:“新辰,來的路上我想了很久,好幾次想停住腳步,可我還是來了。”

“有什麼事情嗎?真麻煩你跑過一趟了。”冼新辰的話開門見山,禮貌中攜帶一絲冷漠。

向浠焰語裏帶着勸解:“新辰,你如果是因為我而拒絕回公司,那麼我可以把來往的項目都交給他們去處理,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回去了。”

冼新辰繼續挪着手中的活計:“不,你不要多想,不是因為你。”

“可我不這樣覺得,為了我們兩家的合作,我們應該好好談一下,不是嗎?而你總是躲着我。”

聽完向浠焰的話,冼新辰沒有發言,只是踩上凳子,思杵着把手中的椅子往高上堆去,然後下了凳子站在她面前,“有什麼事情,你可以找迪倫,我的秘書就是代表了我…”他的話音還沒有落完,就被向浠焰“小心”兩個字拉抱過去,軟軟地貼在她的胸口。

“哐當”一聲,剛才摞堆好的凳子陸續散架轟摔下來,沉重響亮地仰在地板上。

兩個人的距離,第一次因為這場險些的意外靠得那麼攏。但又多幾秒都持續不下去,當他的胸膛清晰地感受她心跳的頻率,他就推開了她。

冼新辰冷着臉又把那些凳椅整齊安穩地重新堆好。

“謝謝你,我先走了。”

他撇下站在原地的向浠焰,自己出了門。他原本以為會這樣安靜地走完離開路,不想才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姜曉棉跟向冬漾兩個人牽着手走來。

“哥,我們來找找你,看看你在忙什麼呢。”

姜曉棉很愉快的招呼聲,冼新辰揚起嘴角驚笑:“冬漾?你回來了?”

向冬漾點點頭,接着看見姐姐從冼新辰的後面出現。四個人相愣了一場。

“冬漾…”向浠焰呼喚的聲音是不可置信的語氣,“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向冬漾知道在姐姐面前無法撒謊,胡亂搪塞了一句:“我還沒來得及通知你們。”

“喔。”

因為冼新辰的存在,向浠焰也說不出別的話,只是隨便問:“我要回家了,你跟我一塊走嗎?”

向冬漾對着姐姐笑眯眯地看去身旁的姜曉棉,他沒有說話,但是眼神意思很明顯了,就是“姐,我要陪女陪朋友呢”的那種含義。

“也對,你留下吧。我也是多餘的。”向浠焰自討沒趣,獨自離開了。

留下三個人的漠視,誰也沒有開口喚留。

向冬漾悄悄望了一眼冼新辰,以為他會去追向浠焰,可是他卻沒什麼反應,甚至眼神在逃避。

冼新辰,吳願好,向浠焰,這三個人真的是為難呢!向冬漾心想一個是自己的親姐姐,一個是女朋友的鐵朋友,他能幫誰說話?保持中立吧。

向浠焰走出學校,躊躇在前方的路口,來的時候下了一路的決心。是為勸冼新辰回公司的,結果因為向冬漾跟姜曉棉的攪局,都沒有好好說上一句話,心裏頭就特別地煩悶。

“浠焰…”

忽然有熟悉的聲音叫喚,向浠焰在沉睡的記憶里努力地搜尋,它是屬於誰的聲音。轉過身去看時,不錯,她差點要忘記了這個女人。

“願好,你叫我?”向浠焰還是得確定一下,因為每次過來這邊,吳願好都不肯見人的。

今天她主動出現,着實例外。

吳願好點點頭,“我們可以去那邊聊聊嗎?”

吳願好所指的那邊,沒有確切的地方,她的意思,是希望走得更遠些。

屬於二西城郊那條潮湧的河流,在暮夜中順着河堤卷爬上千年孤獨的石岸,又一點點不留餘力地退淌回河流,無數個日日夜夜裏卷力重來,很徒勞地周而復始。

吳願好的眼眸望着這潮水起起落落,直到耳邊傳來向浠焰的疑問。

“我們已經走了很遠了,你究竟想說什麼?”

潮水像是有意窺聽,漸漸地風平浪靜了一些。

“浠焰,謝謝你。”

看似輕言淡語的道謝,卻藏着吳願好深深的罪惡。

向浠焰平白無故地接受了一句道謝,很費解,“這句道謝是什麼意思?”

吳願好望着向浠焰的眼神,那是閃着羨慕的目光,像垂死掙扎的枯草高高仰望着常年盛放的四季海棠。

“浠焰,我不像你,你受過高等的教育,懂得大度,知道大道理。我沒有那麼高尚,只有平常人的自私狹隘。這麼多年來,只要新辰他不主動離開我,我就不會拒他千里之外。他和家裏的矛盾,都是為我,可他閉口不談,我也就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親自戴在我手上的戒指,我就一味地幻想,有一天我能當他的新娘……”

吳願好的話才說了一半,眼淚便大顆大顆滾出來,像熟透爆莢的黃豆蹦掉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響,後面哽咽的聲音早已辨不清吐字。其實這五年來,願好那顆愧疚的心就覺得被齒輪緊咬住,日積月累地機械碾轉,承受着劇痛,漫長的煎熬…

餘暉灑落在她的面頰,本就哭得發紅的臉更加通紅了。

向浠焰吸了一下鼻子,鼻尖也開始發紅,“願好,因為家族的關係,我想嫁給新辰,那輕而易舉。同時,你無法跟我相比,你不過早一步認識了新辰而已。我應該恨你,不是不想恨,是恨不起…”

“你不用再恨了,因為我…”話未說完,吳願好低頭持續好幾秒的抽泣后,半天才把話接下去:“我馬上…馬上就離開了…與世長辭的離開。”

群鳥在河岸邊上哀鳴着撲騰,將吳願好的話分了音后朝天空裏最亮的光線飛去,落了些潔白的羽毛跟着浮萍飄在水面,覆住了它自己的倒影。

向浠焰生怕自己聽錯,疑着眼色注視着願好,“你要去哪裏?”

“黃土壠頭。”

吳願好能說出這四個字,是以前曉棉跟她講故事時提過的詩,完整的一句話是“黃土壠頭送白骨”,當時吳願好就記住了。

向浠焰沉重地閉上了眼睛,不想讓願好再多渲染一份難過。於是,悄悄側了一下身,擦掉面頰上的那道淚痕才說:“怎麼會呢,你確定了嗎?”

吳願好點點頭,捂着淚臉說:“已經複發半年了……談醫生說,我只是在撐着最後一口氣。其實那也是一種貪婪,妄想能陪伴新辰多一些時間…”

向浠焰擰緊眉頭問:“所以,他還一無所知?也沒有誰知道?”

吳願好點點頭,拉着向浠焰的手,好半晌才交代:“我已經想好了辭去的說法,悄悄地走…”

“你真要這樣做?”

光線攜着憂傷一秒一秒迎接暮色的降臨,像一個會施咒語的女巫,扼殺所有美好的希冀。吳願好淚眼朦朧了視線,她的回答無疑很肯定。

“即使這樣,他也會發了瘋滿世界地找你。”向浠焰抓緊了願好的手,咽下眼淚搖頭,她不忍想像那樣的畫面。

“不會的,你發動你國外的人脈,找人冒充我的父母,當著大家的面跟我視頻,說要接我去國外住一段時間,這一接,杳無音信。漸漸地,大家就會淡忘,以為我生活得很好……”

“紙包不住火,他們發現真相,該讓人多麼難以接受…”

向浠焰的話被打斷,吳願好似乎不想再多聽下去,“就這樣吧。”

一句“就這樣吧”,夜色也發出沉重的惋惜。

幾天後,果真是那樣。

連時光老人都不忍算,那短暫的日子,究竟是幾天。

臨走前,吳願好把孤兒院裏孩子們的衣服縫補整齊;怕他們才學會腌制的鹹菜豆絲不入味,又備了好多;那些孩子看書的時候經常不小心,書角總是捲起,吳願好一本一本舒好皺角后又拿木凳壓平;還有他們踩玩的皮筋早已經黑乎乎了,吳願好也把那些東西清洗得白到脫虛……

把安全的相關事宜對大英千叮嚀萬囑咐,比如說雨季的時候,不要讓孩子們到山上去摘采那些蘑菇;放學的時候告誡他們,不要圖只小青蛙就總愛走那條田埂路,運氣不好會遇見蛇;還有冬天烤碳火的時候一定要開窗,不要怕冷風吹進來…

最後,吳願好也把冼新辰勸回了家。那時候的冼新辰好欣喜,他總念叨願好終於有了家人,還帶着她去買了一套婚紗,說等她父母從那邊送願好回來的時候,他就要正式提親…

……

“願好,快點回來喔。”

“好…”

“吳姐姐,你在那邊照顧好自己。”

“好…”

“願好,我會很想你。”

“我也會。”

“願好,再見…”

“曉棉,新辰,大英,再見…”

……

岩豆鎮。

告別就像一支殘燭在燃燒,“嗞嗞”的聲音多麼讓人焦慮!消耗着思念的氧氣,垂流着重逢的期待,然後無限的期待漸漸被風乾,凝固,被人丟棄在角落。

今天傍晚的火燒雲來了,通紅通紅的顏色,猶如一個火山噴發出火口燒了半邊的天。也將屬於長南的那片天,燒得好遙遠,看不見長南的天空在哪個方向,也不知道那片看過星辰的天被燒成什麼顏色。

但是岩豆鎮的天顏色很紅,把這裏瓦青色的住宅染成一片鳶色。

岩豆鎮,是長南管轄範圍內的一個小鎮,一百零幾平方千米的佔地面積。

吳願好慵懶地躺在木藤睡椅上,她背後邊的牆角趴着蔓長的爬山虎,披着一身綠葉跟着微風跳動,可最後還是被半邊天的火燒雲照得通紅。

她斜眯着眼看天上的雲千變萬化,白馬變成紅馬,白豬變了金豬…好漂亮的顏色,一切都好像一場夢幻。

“今天的傍晚,啟明星不會出來了。”吳願好心想着挪了一下身子,聽見院門外的大門傳來啟聲。

“喔耶,回到家啦!”

忘年背着小書包跨了門進來,吳願好心想,曾幾何時,大英他們也是這麼叫喚來着。

“願好姐姐,你看,我今天奧數比賽第一名哎!”

小忘年拿着一張畫滿紅勾的卷子,在願好眼前晃啊晃,白紙里又映着那片火燒雲,她幾乎看不清卷上的題目。

不過,就算看清了,她也看不懂。只能跟着那孩子笑一笑。

“阿姨,你往這邊走。”

吳願好聽見談羽的聲音後起身,整理了一下躺亂的極短髮梢,她往門口凝聚着神色心想:“今天是有客人來嗎?”

瞧見一個大約是四十年紀,普通裝扮的女人進門來,談羽帶着那女人走近時,吳願好又覺她應該是有六十了,蠟黃的面色伏着明顯的皺紋,乾枯的發間也開始藏了白髮,稍稍佝僂的背雖然不算明顯,仔細側看時儼然一副老態。

談羽對那女人介紹:“何姨,她就是我的病人,名叫願好。”

“願好,她是我請的護工,叫她何姨就可以了。”

面對面的距離,吳願好望着這個何姨,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怪到讓自己說不上來,願好一緊張身體裏就有莫名的顫動,這種顫動也不是哆嗦。就好像桌球被球杆一觸碰,猛得滾進了落袋。心立馬跳得緊促起來,身體裏的血液好像在以最快的速度從頭到腳循環了一遍,最後重新流回心臟。

談羽扶了一下吳願好,“你怎麼了,臉都白了。”

吳願好回過神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個隨時都會死去的人,實在是沒有必要去浪費這筆金錢,“談羽,我在這裏已經給你添麻煩了,怎麼好意思要人照顧呢?”

“怎麼會是麻煩,這種小鄉鎮又比不上長南,我還怕你生活地不習慣,再加上我把忘年接到這裏來,名義上是說陪你解悶,實際上還給你添煩惱呢。”

談羽作為單親父親,有着熟穩重的一面,不過也是職業練就出來的性格了,各個方面的處事都一板一眼地老條不化,嚴肅又古板。跟他交談,像是往悶葫蘆里丟進一粒機靈的豆子,豆子在黑暗裏跳着跳着就悶氣靜止,彼此開不了多大的玩笑。

忘年在旁邊扯着談羽的衣角:“爸爸,我不會給願好姐姐添麻煩的。”說玩就伸手要抱抱。

談羽輕輕拍落了兒子的手,露出嚴父面孔,“你今年一年級了,不再是幼兒園的孩子了。”

“不嘛,不嘛!我就要抱抱!”

父親還是拒絕,小忘年撇下嘴角就伸直了腿癱坐在地上垂臉賭氣。

何姨見如此就想逗他玩笑,彎曲了膝蓋朝忘年伸出手,“那阿姨抱抱好不好!”

“不,我就要爸爸抱!”忘年伸出小手嫌棄地拍打了何姨的手掌,小掌拍得響亮,它又努唇另一邊,表示拒絕。

談羽立刻把臉拉得跟驢一樣長,不悅地指責:“小年,快跟何姨道歉。”

小忘年轉過臉一句話也不說,從玩具盒裏抖出積木,搭好了又推倒,推了又重搭,全程是賭氣的臉色。

談羽對何姨歉笑:“這孩子以前被慣壞了,有些刁蠻,何姨別見怪。”

何姨望着小忘年,眼裏泛出慈祥讓她的眼神變得遲鈍,“父母慣着孩子,孩子是很幸福的。”

很快,一句聽不出情緒的話當著大家的面唐突講出來:

“我是個沒媽的孩子,我爸也不愛我,家裏只有我爺爺愛我。”

小忘年瞪着黑曜的眼睛,像寶石一樣的光亮,出口的話語雖然很平靜,但是他們聽着都覺得很尖銳。忘年又把擺好的積木往桌子底下一踢,然後跑到院子裏一個人坐着鞦韆玩耍,可是沒人幫他推鞦韆。他本來想喚一聲“願好姐姐,來幫我推鞦韆”,可是想起爸爸的叮囑,說願好姐姐是病人,不能讓她太累。於是,小忘年就閉了嘴,坐在那搖着腳抬頭看天上的火燒雲。

後來,何姨見談羽不在跟前,就悄悄問吳願好,“願好,這孩子的母親……”

吳願好嘆了一口氣,要說願好跟談羽認識了多久,那也是很久的答案了,想來大概有十年了吧。但是談羽什麼時候蹦出了一個兒子,吳願好還真不是很清楚,粗淺聽談羽講過。

“好像是談羽的女朋友當年生下忘年就棄了他們走了。這孩子今年才七歲。”吳願好說完后又恨得咬牙,“天底下狠心的母親也不少,當她們回頭看看當初拋棄的孩子,都不知道良心會多痛……”

畢竟自己也是父母不要的,而且孤兒院那裏有那麼多棄子,吳願好提到這些事情,長篇大論的話就憤憤地脫口而出,何姨就在站在旁邊半天都不吱聲。等吳願好扭頭想問何姨聊她的兒女時,卻見她雙目淚汪汪,心想她可能有不愉快的過往,嚇得吳願好不敢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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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袍子君休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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