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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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鉤—-
彎彎的月牙掛在天空之中，崔嬤嬤帶人拿了那些東西，便要往冷宮之中去。
越往甬道之中去，就越感到陰森森的寒冷，兩個宮女到底也還是年紀輕，平日裏哪裏來過這種地方兒。
崔嬤嬤回頭看了一眼，轉了轉眼睛道
“太后既然命我到此，你二人就不必跟着了，冷宮陰森，你們到底還是姑娘家，只怕染上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到那時就麻煩了。”
兩個宮女兒壓根就不想去，這是什麼事情，可是處死皇后的事情。
若是他日讓皇上得知了，定然是要自己陪葬的。
聽了崔嬤嬤的話，兩個小宮女相對一眼，還是有些不大安心的開口道
“可……這裏太幽靜了，姑姑不害怕嗎？”
崔嬤嬤無奈的笑了笑，聲音爽朗又無奈道
“我都這把歲數兒，在宮裏頭，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
她看了一眼兩個小宮女，似乎是才過雙十的年歲，正是好時候兒，便開口道
“回去吧，你們兩個人年紀還小，若是真的瞧見了不乾不淨的東西，還不得生生的嚇出來病，太后那兒，自有我去擔待的。”
兩個小宮女，聽到了這樣的話，如同佛語，面露感激的彎下身子行了大禮道
“多謝姑姑大恩。”
崔嬤嬤接過來了東西，嘆了口氣道
“回去吧，早些歇着。”
她看着兩個宮女歡喜的背影，抬起頭來看了看天色暗淡，心底里也沒有了安穩。
靜心苑—-
郭貴妃也在皇后的佛堂裏頭坐着，冷宮之中難熬的夜晚，她已經一個人過了太多太多年，如今能夠有個人來陪陪自己，實在是人生的幸運之事。
皇后也十分喜歡這位昔日的貴妃娘娘，她並不像是傳聞之中那般冷漠桀驁，或許是因為榮嘉公主的緣故，二人十分的親近了些。
每日都在一起抄寫佛經，叩念文章。
日子倒也不算是十分的艱難。
然而，兩個人心底里都是十分的的明白，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的很，真正的狂風暴雨，還在後頭呢。
皇后翻了一頁經文，心底里卻是怎麼也安定不下來的。
郭貴妃看着她在燈光下的側臉，溫柔極了，輕聲的開口道
“怎麼？你心亂了？”
皇後轉過頭來，看了看郭貴妃，無奈的笑了笑，伸手合上了手中的經文，看着面前十分端肅的佛像，心底里悠然的嘆了口氣，什麼都瞞不過佛祖的眼睛，即便是自己再嘴硬，如今也不得不承認，心如刀割。。
她看了看跪着的蒲團兒，抿了抿嘴唇道
“是，驀然想起來明日就是二十五了。”
是四月二十五。
郭貴妃並不明白這個日子的含義，她眨了眨眼睛道
“怎麼了？”
皇后長長的眼睫掃下來，在臉頰下打出來一大片陰影，蓋住她眼眸之內的哀傷。
悠然寂靜的佛堂之中，只聽到了她有些哽咽的聲音
“明日，是永基的生辰呢。”
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膝下，唯一剩下的孩子，十二阿哥的生辰。
過了明兒個，他就要十五歲了，就真正的算是一個大孩子了。
郭貴妃聞言，突然變得安靜了下來。
身為女子，本就是柔弱的，只是因為在深宮之中磨礪的時間久了，才會像皇后一樣，越來越冷淡，像是被一個冷酷的殼子給罩了起來。
可無論什麼時候兒，親生骨肉，總是女人最捨不得的地方。
郭貴妃也曾經是為人母的，與女兒早年就離開，並不明白養育一個孩子的甜蜜與苦澀，真切的只有自己日日夜夜的思念與掛懷。
她看了一眼皇后，忍不住嘆氣道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你與我不同，你是皇后，是六宮之主，只要你巋然不動，那些下爛人再如何，也是不能拿你的孩子怎麼樣的，這樣尊貴的位置，你怎麼甘心？”
郭貴妃自己當年無論再得寵，說到底，也是一個妃子罷了，是妾室，未入宗廟，也無母家支撐，生死榮辱都在先帝的一念之間，甚至旁人的挑唆之下，郭貴妃，也是最容易被捨棄掉的那一個。
可是皇后不同，皇后是一國之母，她膝下有嫡子，有母家支撐，還有乾隆帝的舊情與朝臣們的支持，再如何，只要皇后不倒下，那些妃子們，又敢翻出來什麼波浪呢？
其中的細節，郭貴妃並不了解明白，她只是心底里為皇后惋惜。
曾幾何時，她也是後悔過的，想起來自己當年入了冷宮之後，先帝爺曾偷偷的來看過一次自己，可是年輕氣盛，到底是太倔強了一些，連他的面兒爺不肯見，直到最後，陰陽兩相隔。
甚至，自己與他死後也不可能在地下相見了。
郭貴妃這才明白，自己因為一時的氣盛，失去了什麼。
心愛之人的庇佑，親生骨肉的承歡膝下，無限榮耀與尊崇。
只是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皇后垂下眼睛去，她短短的半年以來，所經歷過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也是因此，一時間實在是不明白該如何說起了，她抬起眼睛來，看了看郭貴妃的面色，低聲嘆了口氣道
“我不是為了置氣，然，他疑慮我與永基清白，若身不在高位也就罷了，可他是讓天下人來看我的笑話，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謠言，競滴血驗親。”
“我可一死證清白，可永基該怎麼辦？不過是怕人言可畏。”
皇后說完，腦海之中彷彿想起來了那一日荒唐的局面，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沒讓眼淚落了下來。
“我已將冊寶歸還君側，既然他疑慮我，夫妻也就沒必要做下去了，皇后之位，我早就厭煩疲倦，南巡寵娼妓，為寵妃破宮闈，他眼睛裏，早就不把我當作皇后了。如今，廢后也好，賜死也罷，我等着他的旨意。”
只是在這之前，皇后必須要親眼看到，他歸還永基與自己母子二人的清白。
要讓令貴妃，在自己面前叩首請罪。
郭貴妃不在宮裏多年，競然也不知道，如今也會有這樣荒唐的局面，從前看着四阿哥是多麼明智聰明的孩子，沒想到，也會有這樣糊塗的一天。
她張了張嘴巴，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想一想先帝爺，當年不也是因為宮人之間的謠言，而與自己心生間隙。
才有了這樣的下場。
想來，古人之言，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並不是虛無縹緲。
郭貴妃看了看皇后的側臉，柔聲道
“可我聽聞，慈寧宮那位今日回宮了。”
皇后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日的，她一向將自己看作眼中釘，肉中刺。
好容易尋到了這樣的機會，自己與皇上離了心思，她定然要藉著此次，一併除掉自己才可安心。
她看了看外頭狂風驟起，突然吹落開來了木扇門，心底里沒來由的覺得，只怕是要不好了，早晚都會有這麼一日的，只是自己如今，還不願意死去。
還沒有看到清白昭雪，還沒有等到乾隆帝揭開一切。
她正在悵然之間，聽得玉琈急急忙忙的前來稟告
“主子，主子，不好了。”
“太後身旁的崔嬤嬤來了。”
木門輕輕的吱呀呀一聲，是起風了，窗欞也被推開來，皇後面前的佛經呼啦啦的響動了起來。
郭貴妃拍了拍皇后的手，輕輕的安撫道
“別怕。”
皇后臉上的鬢髮都已經被吹散開來，她秀眉微微蹙起來，極快的冷靜了下來，她看向了郭貴妃道
“不，娘娘還是快回去吧，不要在此地了。”
郭貴妃與皇太后，是什麼關係，是世仇。
這麼多年來，如果不是為了先帝爺的那一道聖旨，郭貴妃只怕是早已經命喪黃泉，被一卷草席捲着扔到了亂葬崗去。
如今，太后必然是要來處置自己的。
自己倒也無妨，只是如果到了這樣的時候兒，還要連累上郭貴妃，那才是不值得。
話音剛剛落下，就聽到了崔嬤嬤的聲音在外頭響了起來
“奴婢，求見皇後娘娘。”
皇后仔細的聽了聽，見沒有旁的聲音，這才扶着玉琈的手緩緩站了起來身子。
郭貴妃聽的出來，是鈕祜祿氏的貼身婢女，她便也輕聲對皇后道
“想必是鈕祜祿氏未到，你先出去罷，我就在此。”
郭貴妃與崔嬤嬤，實在是不宜見面兒，當年郭貴妃的貼身婢女，也算是崔嬤嬤的親戚了，如今卻死在冷宮之中，當年的恩恩怨怨，加上如今，故人相逢，毫無意義。
皇後點了點頭，便也整理了衣裳，緩緩的從佛堂里出來了。
崔嬤嬤已經在外頭等候着了。
與皇后數日未見，想不到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會是這樣的情景。
崔嬤嬤見她一身素衣從佛堂里出來，青絲只是隨便的彎了一個髮髻，有許多的碎發零散了下來，皇后彷彿消瘦了許多，她的臉色蒼白，彎彎的遠山眉也失了光彩。
她心裏唏噓不已，輕輕的彎身行了禮
“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了，一別多日，不知娘娘身子可好？”
到底，也算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了，崔嬤嬤與皇太后不同，她心思仁厚，何況，皇后，是乾隆帝心尖尖上的人，對待後宮中人，都是彬彬有禮的。
皇后也有些感動，她伸出手來扶了扶崔嬤嬤道
“我一切都好，有勞嬤嬤挂念了，快請坐下。”
沅靈便也上來，親自攙扶了崔嬤嬤坐下。
崔嬤嬤抬起頭來，四處打量着靜心苑裏頭的陳設，實在是狹小了許多，若是不說，誰會想到，這是一個皇后居住的地方呢？
她嘆了口氣道
“此地也太簡陋了一些，娘娘住着可還習慣？”
皇后無奈的彎了彎嘴角
“一切都好，自然是不能與從前相比，嬤嬤漏夜到此，有何貴幹？”
崔嬤嬤面色有些凝重，她突然放下來了手中的茶盞，對身旁的玉琈開口道
“煩勞姑娘，將外頭的東西拿進來罷。”
崔嬤嬤的目光跟隨玉琈從殿內一直到了外頭去。
廊下，放着皇太后讓自己帶來了的一些東西。
皇后看着她面色悲戚戚了起來，不必想也知道是什麼東西了。
玉琈身子有些冰冷的顫抖，她捧着那東西從外頭進來，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崔嬤嬤的面前，聲音不可抑制的顫動了起來
“嬤嬤，這是何意啊？”
這是三樣東西，是冷宮裏最常見的。
鶴頂紅，白綾，匕首。
每一樣都如同最最讓人難過的，戳到了玉琈的眼睛裏去。
皇后目光灼灼，她盯着那刺眼的白綾，伸出手來摸了摸道
“這是，皇上的旨意么？”
皇后的聲音輕柔，如同在秋夜裏簌簌落下的葉子一樣。
她看着那白綾，是上好的綢緞，這些年來，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殞命在這樣一條輕飄飄的帶子上來。
崔嬤嬤搖了搖頭道
“皇上對娘娘恩深情重，怎麼會下這樣旨意？這是，太后吩咐奴婢來的。”
她說到最後，已經不敢抬頭去看皇后的眼睛了。
話音剛剛落下，就見玉琈撲通一下兒跪了下來。
“崔嬤嬤，娘娘是被冤枉，奸人所害，還請明察，不能如此這般，就……”
玉琈實在是慌了。
如今偌大的景仁宮，內應外侍都遣散的什麼也不剩下了，只有自己與沅靈，外頭，只剩下了一個三清。
若是皇太后真的要賜死皇后，乾隆帝不在宮中，和親王弘晝如今生死未卜，皇后的母家烏拉那拉氏一族，就連訥蘇肯也不知身在何處。
偌大的一個紫禁城，真的是無枝可依了。
她懼怕極了。
崔嬤嬤看着皇后，倒是有些從容不迫。
做人做到這樣生死看淡的份兒上，也實在是不容易得很了。
她低垂着頭
“太後派奴婢與其他兩個小宮女一起前來，奴婢讓那兩個人回去了，奴婢聽聞，萬歲爺知道了太后提前回宮，也從江寧府，急速趕回了京都城，想來也快到了。”
皇后心思輕輕的一盪。
她不知道乾隆帝急速趕回來的原因是什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趕上。
皇后抿了抿嘴唇道
“我明白，不該讓嬤嬤在此為難的。”
太后的旨意，就連皇帝也不能夠輕易反抗，自己與崔嬤嬤非親非故，她卻能夠這樣保全自己，實在是讓皇后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