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只是,唯獨有一點兒,是讓自己不安心的。
一向對待任何女子都平淡如水的他,即便是自己帶着他去西湖的舟船上聽曲兒,他也總是面色淡淡的。
這樣的一個人,卻在面對皇後娘娘的時候兒,臉上多了一些表情。
尤其是,當得知皇后啓程歸京的時候兒,他的眼睛裏,彷彿多了一些不該有的情愫。
傅恆有一點兒不安心,他開口囑咐道
「王大人因着過往的情誼才沒能如願來京,你既然有了這個福氣,日後,也更更要緊著自己的前程才是,萬事,都比不上你的前程錦繡重要。」
「旁的事情,尤其是不該你我掛懷的事情,還是要少操心,才能夠長久。」
傅恆緩緩的說出來這句話,心底里不知道怎的的,似乎是想起來了自己的那位最執念的故友,和親王弘晝,如今還在生死未卜。
心底里一時間也憂傷了起來,他目光眺望遠方,悠悠的飲下了手中的酒。
韓翊升是個聰明的人,多年的讀書,並沒有讓他的腦袋讀傻掉,聽懂了老師的提點,韓翊升心底里又羞又愧,他支支吾吾,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湖面上平靜極了,卻又似乎是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兒,暗潮洶湧了起來。
與此同時—
皇太后的鳳舟之上
令貴妃膽戰心驚的伺候着,她不敢耽擱半分,皇太后貿然回京,鳳舟競然直接越過了江寧府,才差人去通報了乾隆帝。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些都不是最讓令貴妃懼怕的,最讓自己害怕的是,皇太后此番回宮,誰都沒有帶上,就連慶妃與其他妃嬪,都還在後頭緩緩的趕回京城。
卻獨獨的帶上了自己。
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兒,皇太后執意拉上自己,回宮要做什麼,令貴妃心底里一清二楚,也正是因此,她才格外的害怕。
經過了皇后的這件事兒,自己才徹徹底底的明白了過來,皇后在乾隆帝心底里,到底是什麼樣的位置。
能讓乾隆帝這樣的人,這樣高傲自大的人,情願默默的咽下去這份屈辱,卻仍舊不捨得傷害皇后一根汗毛。
有好幾次,令貴妃午夜夢回的時候,都看到事情敗露的那一刻,乾隆帝狠狠的掐住自己的脖子,要自己去死。
也正是因此,令貴妃已經放下了這樣的心思,她不敢再去動皇後半分了。
只是,自己的執念肯暫時放下,皇太后卻是並不肯。
太后即便是如今纏綿病榻,前些日子意識混屯不清的時候兒,也在喃喃著要了皇后的性命。
她此番回宮,必然是為了此事。
先斬後奏。
即便是他日乾隆帝回宮,看到眼前是那拉氏的屍首,也無可奈何,畢竟皇太后是他的親生額娘,他就算不念母子情分,還有那天下的悠悠眾口在。
可是自己,令貴妃不敢確信,他會不會一怒之下,直接賜死了自己。
令貴妃手中捧着一盞湯藥,緩緩的,挪動到了皇太后的面前,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太后,令貴妃心底里沒來由的有些害怕,輕輕地把葯放在了桌子上,柔聲的開口
“太后,是時辰用藥,臣妾服侍您起來吧。”
皇太后緩緩的睜開了雙眼,映入眼帘的,是令貴妃小心翼翼的嘴臉,捧着葯盞站在一旁的樣子,恍惚之間,太后覺得像是回到了從前,先後在世的日子一樣。
她強撐着起來了身子,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迷迷茫茫,辨不清時辰,便開口問道
“如今,到了哪兒了?”
令貴妃不敢欺瞞,只能如實開口道
“回太后的話,如今,已經過了江蘇境內,到了山東了,山東巡撫來報,是否要接駕下船?”
崔嬤嬤從外頭進來,近日以來的接連趕路,使她的身子十分倦怠,更何況是還在病中的皇太后呢?她見令貴妃與太后正在說話兒,便也沒有打攪,輕輕的站在了一側。
皇太后沉重的吐出來一口氣道
“不必迎駕,快些回宮便是。”
言罷便再也忍不住,輕輕的咳嗽了起來。
崔嬤嬤見此,急忙上前去接了過來令貴妃手中的葯碗,輕聲道
“貴妃娘娘有孕在身,這些活兒還是讓奴婢來吧。”
令貴妃也正有此意。
她本不願意在此地,便抬起眼來看了看崔嬤嬤,彎身告了退道
“是,那臣妾,就先回去。”
看着她緩緩離開的背影兒,崔嬤嬤心底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她彎身輕輕的撫了撫皇太后的背脊,輕聲道
“太后的身子不好,何必那麼急着回去呢?”
若是只為了皇后的事情,那大可不必,實在是不值得因為這件事,毀了自己個兒的身子。
卻見皇太后目露出來兇狠之色,她聲音沙啞,如同年邁的禿鷲
“等不得了,皇帝已然得知哀家回宮,他急切的離開了江寧府,為的是什麼,你還看不清楚么?”
崔嬤嬤自然明白,她也做過乾隆帝的乳母,自然明白這個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心底里最最看重的是什麼。
她嘆了口氣道
“此事,還沒有定下,太后何必與小輩們為難呢?”
皇太后掙扎着動了動身子,只覺得如同針扎的一樣疼,她不該貿然動怒的,倒像是真的傷了身子一樣,見崔嬤嬤到了此時此刻還在規勸自己,不耐的皺了皺眉頭道
“木已成舟,弘晝都已經押解回京,進了宗人府,那是什麼地方兒?”
宗人府,是什麼地方。
先帝爺九子奪嫡的時候兒,落敗的八王爺,十四王爺,都是在事情敗露之後進了宗人府,沒有一個人是完完整整的出來的。
和親王弘晝,算是乾隆帝登基以後,第一個關押起來的皇親國戚了。
他的下場如何,自然不必皇太后多說,人人都明白的。
這就說明,乾隆帝不管認沒有認下來這件事,都是要處死弘晝的,可他卻對皇后格外優容,即便是事情已經擺在了眼前,他還是只將她遣送回宮中,冊寶收下,卻沒有要廢黜皇后的位置,更不必提賜死。
既然自己的兒子狠不下心腸來,那自然該要自己來做。
皇太后悠然的嘆了一口氣道
“何況,豫妃與皇后的侄子那件事,就這麼完了?不僅如此,皇帝近日,還下了口諭,允准那拉氏的那小子跟着回京城,這是何意?舍了皇后,卻保得住那拉氏一族安穩?”
朝中一向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同理,宮中的主子若是落敗了,這個族人,也就完了。
如今,皇后,雖然是回了紫禁城,可是卻沒有連累族人,只要五湖明月在,何愁皇后沒有複位的一日呢?
有勢力雄厚的母家,還有朝中的大臣為她說話,更可甚的是,還有乾隆帝,一心為她着想。
實在是令人懼怕。
崔嬤嬤有點兒不大安心,她聲音顫巍巍的道
“可,皇後娘娘,到底是不能妄動。”
她是見過乾隆帝狠絕的一面兒的,那模樣兒,彷彿是要殺人,自然,他也是殺了不少人的。
可是,皇后是什麼人,是大清的根本,太后若是貿然處死了皇后,於國於家,都是難過這一關的,且不說天下人會如何看待皇家,就連皇上,本就與太后不怎麼親近的皇上,只怕也會與太后斷絕了母子情分。
只是此時此刻,皇太后什麼都不顧及了,她籌謀半生,如今,眼看就要親自處死心頭大刺,往後的日子,她才能夠安安穩穩的走下去。
她不屑的笑了笑道
“皇后?一個被丟到了靜心苑的女人,也還是皇后么??”
“哀家是為了皇帝着想,如今,朝中知道此事的人還不多,若是等到消息敗露的那一日,你要皇帝的臉面往哪放?皇后與和親王,是倫理綱常都不顧的叔嫂,這樣丟人的事情,他日哀家又如何去面見先帝呢?”
不管是為了大清,還是為了乾隆帝的名聲,還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如今,皇后都非死不可了。
崔嬤嬤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目光盯着桌上的那隻葯碗,她拿了起來,輕輕的遞給了皇太后道
“太后還是快些用藥吧,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皇太后也沒有說什麼,她只是拿起來了葯碗,緩緩的飲了下去。
喉嚨滾動了一兩下,苦澀的葯便已經入了喉嚨。
皇太后似乎也是倦怠的很了,她的眼眸之中,透露着深深的疲倦,放下藥碗。
崔嬤嬤看了看皇太后,主僕二人四目相對之間,太后忽然輕輕的開口道
“清漪……”
崔嬤嬤低着腦袋,替太后整理了一下兒床上的被褥,輕聲的答應道
“誒,奴婢在呢。”
皇太后輕輕的動了一下兒手指,而後緩緩地伸出手來,覆上來崔嬤嬤的手,輕聲道
“我恐怕,是沒有多少好時候兒了,我應承你,只要此次過後,就安心在慈寧宮中將養身子,再不過問後宮半分事情。”
崔嬤嬤只是覺得,皇太后似乎太累了。
她這一生都在無休無止的爭鬥之中,如果說,前半生,是為了自己與兒子的安穩與榮華富貴爭鬥,那麼,後半生又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那扶不起來的鈕祜祿氏一族?為了打壓皇后。
若是為了這些,反倒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幅樣子,那麼實在是不值得。
當日乾隆帝登基的時候兒,崔嬤嬤扶着皇太后的手,從永壽宮挪到了慈寧宮的時候兒,那一日的陽光和煦,崔嬤嬤曾以為,日後再也不必過從前那樣的日子了,每一天,都在擔憂與不安之中度過。
她撫了撫皇太后的手,聲音已經有些悲戚
“奴婢,只是心疼太后。”
心疼她雖然一步一步的將權勢握在了手中,卻失去了最最可貴的母子之情,天倫之樂。
試想,天下之間,還有誰能夠比乾隆帝更親近她呢?還有什麼人比自己的嫡親孫兒更值得去疼愛呢?自己能夠看清楚的道理,為什麼偏偏皇太后看不清楚。
皇太后也是沉重的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偌大的舟船之上,只有主僕二人,相對無言。
四月二十四日—-
這一日,皇太后的鑾駕終於抵達了紫禁城裏,風光無限,只是皇太后的身子,也開始愈發的沉重了起來,她病體深沉,已經沒有什麼精神了,縱然頭頂着富麗堂皇的鳳冠,可是她的倦怠,已經是呈在明面兒上的了。
她走路都需要人跟着攙扶,好容易撐到了宮中的時候兒,宮人與留在宮中的餘下嬪妃,紛紛來慈寧宮問安,她是個要強的人,勉強撐着身子去接見了來問安的人後,已經再也沒有力氣了。
待到崔嬤嬤伺候她歇下的時候兒,她卻突然下了一道懿旨。
着崔嬤嬤,代太后,前去靜心苑,讓皇后自行了斷。
這是皇太后的旨意,也是宮中人人都不可反抗的。
崔嬤嬤面上恭恭敬敬的奉了皇太后的命令,帶了兩個宮女兒前去。
月色如鉤—-
彎彎的月牙掛在天空之中,崔嬤嬤帶人拿了那些東西,便要往冷宮之中去。
越往甬道之中去,就越感到陰森森的寒冷,兩個宮女到底也還是年紀輕,平日裏哪裏來過這種地方兒。
崔嬤嬤回頭看了一眼,轉了轉眼睛道
“太后既然命我到此,你二人就不必跟着了,冷宮陰森,你們到底還是姑娘家,只怕染上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到那時就麻煩了。”
兩個宮女兒壓根就不想去,這是什麼事情,可是處死皇后的事情。
若是他日讓皇上得知了,定然是要自己陪葬的。
聽了崔嬤嬤的話,兩個小宮女相對一眼,還是有些不大安心的開口道
“可……這裏太幽靜了,姑姑不害怕嗎?”
崔嬤嬤無奈的笑了笑,聲音爽朗又無奈道
“我都這把歲數兒,在宮裏頭,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
她看了一眼兩個小宮女,似乎是才過雙十的年歲,正是好時候兒,便開口道
“回去吧,你們兩個人年紀還小,若是真的瞧見了不乾不淨的東西,還不得生生的嚇出來病,太后那兒,自有我去擔待的。”
兩個小宮女,聽到了這樣的話,如同佛語,面露感激的彎下身子行了大禮道
“多謝姑姑大恩。”
崔嬤嬤接過來了東西,嘆了口氣道
“回去吧,早些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