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秋遙
第九十四章
“你叫什麼名字?”甘羅看着眼前這個女孩兒,將語氣刻意的放輕柔些。
上輩子在叛亂地區執行任務時,他見到過一個戰地孤兒,那個孤兒的眼神和現在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兒一模一樣,一雙明眸因為充斥着敵意而變得銳利,銳利得像是舐血的狼牙。
她沒有回答,一雙稚嫩的眉毛緊緊地皺着,她抬起手,擦了下嘴邊的血。
“都尉大人在問你話!何故不答!”
耿衛向她呵斥了一句,很快拿過身旁士兵的鞭子,揚在了半空。
甘羅向前走了幾步,制止了耿衛。
“告訴我你的名字,你便可以活下來。”
在甘羅說出這話的一瞬間,她的眼神微微晃動了一下,也不知她的內心閃過怎樣的想法,片刻后,她露出不屑的神色,朝着甘羅倔強地揚起了頭,冷冷地哼了一聲。
耿衛雖然收起了鞭子,但見一個女娃身為俘虜,竟還在眾人面前如此囂張,便又大喝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對都尉大人如此無禮!”
女孩沒有理會耿衛,竟還冷冷笑了笑。
甘羅揮了揮手,讓耿衛退開些,在這之後,他靠到女孩兒的身前,蹲了下來。
他看着女孩兒的眼睛,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即便這雙眼睛正在露出敵視和防備的目光,但依舊是那麼清澈水靈。
甘羅想要這個女孩活下來,就像上輩子救下的那個戰地孤兒一樣,“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讓你活下去。”
女孩兒的皺了一下眉頭,眼前這個被秦兵稱為都尉大人的人看上去充滿善意,是一個外表陽光俊俏的少年,身高也只比自己高一點點而已,但他的麾下卻是一群暴戾殘忍的秦兵,聽姨娘和姐姐們說,就是他率領這些秦兵從南門攻進了城裏。
女孩兒猶豫了很久,甘羅也在耐心的等,漸漸地,女孩兒想通了甘羅並沒有理由騙她,於是鬆開了緊閉的唇齒,慢慢地吐了四個字。
“我叫秋遙。”
說這話時,女孩兒眉宇間的敵意少了些,畢竟她還很小,當甘羅願意蹲下來和她說話時,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放鬆了內心的戒備。
甘羅對她笑了笑,笑得很溫暖,像冬日裏午後的太陽。
“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甘羅站起來,向周圍的士兵道:“其他人帶走吧,她,留下。”
耿衛拱了拱手,命令士兵繼續押送這批人往宅子外面走,一陣叮叮噹噹的腳鐐聲隨即而起,秋遙慌忙地轉過頭神色焦急地看着那些人,心中一陣刺痛。
“不要帶走她們!不要!”秋遙近乎哀求地喊着,眸子裏閃着淚光,但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和甘羅初見,秋遙的心裏終於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在秦兵們闖進地窖時,她見到的面孔都是那麼猙獰可怖,她不願意向惡魔低頭,她也知道,向惡魔低頭沒有用。然而此時此刻,她的內心似乎在隱隱告訴自己,這個叫甘羅的少年,和他們不一樣,說不定他會心軟,他會願意放了姨娘和姐姐們。
士兵們聽到這句話,剛抬起腳便停了下來,回頭將目光投向甘羅和跪在地上的秋遙。
甘羅抬了下手,將已經走出十幾步遠的耿衛叫了回來。
“這些人是要帶去哪裏?”
“稟大人,末將準備將她們先押往城北的戰俘營里,明天一早,便會由輜重營派人將戰俘營里的所有女俘,押往咸陽的掖庭。”
耿衛的話音剛落,秋遙已經臉色大變,驚慌失措地看着甘羅。
她想要活下去,她也想要身後的這些人活下去,掖庭這兩個字對於她們來說,意味着地獄。
甘羅看了看秋遙因為驚惶而顯得有些變形的面容,心中一陣不忍,他雖然猜不到秋遙和這些女俘有什麼關係,但至少,這些女俘對於秋遙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否則,她不會在自己面前顯得這般狼狽,連剛才那股銳利的敵視目光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甘羅忖了片刻,向耿衛道:“這些人留下吧,我看這宅子挺大,給她們辟一塊地出來,充作浣奴吧。”
剎那間,這些帶着腳鐐的一身凌亂的女俘連連叩首,不斷地向甘羅磕頭道謝:“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甘羅看着眼前這群女俘感激涕零的模樣,心裏一陣傷感,甘羅雖然沒有親手殺了這些人的丈夫兒子,但自己是秦軍的都尉,說是始作俑者,恐怕也不算過分,可如今卻...
念及此處,甘羅的心中不禁暗暗嘆息,一陣酸楚,他轉過身,緩緩向湖心的水榭走去,身後的泣涕之聲愈來愈小,終於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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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食的點,趙菲還沒有回來,也不知她去哪了,甘羅倒不是很擔心她,憑她的身手,一般人自然是打不過她的,若惹了亂子,營里認識她的不少,想來也不會刻意為難她。
攻破安邑城后,甘羅的人抓了一批庖廚放到了城南的一座大酒肆里,加上城裏的食材還算豐富,所以這酒肆里做出來的伙食比往日在營里吃的好上太多,以至於其他營的人也趕來湊熱鬧,個個嚷嚷着要嘗一嘗鮮。
當然了,酒肆是甘羅麾下的將士接管的,若有好東西,一定是會送到甘羅這裏來。
五個士兵端來了一些吃食,已經趕到了書房外,甘羅放下手中的竹簡點了點頭,白慕吾昆會意,便向門外的人喊了一聲:“送進來。”
五盤冒着熱氣的吃食放到了甘羅身前的几案上,甘羅一眼就看中了那個敦盒裏的東西,那裏面裝了四種顏色的粟黎,屢屢米香入腑,令甘羅頓起饞津,自從征以來吃了幾個月的乾糧燒餅,早已有些乏了,如今美食在前,實在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白慕取了一根銀針,在每份食物上都刺了一下,驗證無毒過後,甘羅才開始進食,畢竟這還是魏國的廚子做的東西,自然是要小心些。
進食過後,日頭漸漸偏西,外面的天已經比剛才暗了不少,遙遙望去,北邊已是一片烏雲,想來再過半個時辰,那雨便會下到這裏來了。
甘羅吃得很飽,他閑散地躺在榻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還打了一個嗝,或許是前幾日太累了,如今身下是個鋪了兩層棉褥的軟榻,甘羅覺得四肢百骸都輕鬆了許多。
雨下起來了,淅淅瀝瀝地敲打着瓦片,不絕如縷。風穿過水榭的漏花窗輕撫書房內的珠簾,發出沙沙的響聲。
安邑城陷入了一片朦朧,街道上行走的秦兵都回到了自己的營帳,那些被俘虜的魏國人,則蜷縮在擁擠的戰俘營里,擦拭着尚未乾去的淚痕。
趙菲回來了,向宅子裏的士兵問過後,她來到了水榭。
門外站着一個女孩兒,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她穿着單薄的衣衫,有些凌亂,瘦弱的身軀在秋雨的映襯下,不禁讓人生憐。
“你是誰?”
幾滴雨水順着風吹打在秋遙的臉上,向她灌輸着涼意,她回過頭,一眼便見到了趙菲的俊秀身姿和朗朗氣質,心中不免驚起一陣漣漪。
“我叫秋遙。”相比於趙菲清麗的女聲,秋遙的回答顯得怯生生的。
“秋遙?”趙菲擰了一下眉毛,“我怎麼沒見過你,你在這裏幹什麼?”
秋遙收回了欣羨的目光,靜靜地看着屋檐外的雨,雙目逐漸失神,宛如一尊泥塑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