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七、魚
轟鳴劃撥雨夜，似乎鮮血刺激了坂本楠雄的神經，讓他亢奮起來，變得瘋狂。
程揚坐在副駕駛上，眼睜睜看着儀錶盤的指針划向最右邊，引擎聲嘶力竭的轟鳴，就像在與這漫無邊際的雨聲對抗。
從居酒屋到停車場不過一公里，一個又轉彎，卻在坂本楠雄手中開出了秋名山的感覺。
“程君，帶上蘇夢小姐，我們走！”
程揚衝下車，對他吶喊的坂本楠雄好像變了一個人。
程揚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但此刻被不安縈繞的他更想讓蘇夢離開東京，他隱隱有一種預感，這個雨夜，是重要的轉折，是他最後的機會。
汽車到來的聲音早就吸引居酒屋中的眾人聚集到門口——剛才劇烈的閃電似乎將整片街區的供電系統破壞，此刻居酒屋內幾乎是全黑的，只要幾朵微弱的蠟燭光。
“程揚！”
蘇夢喊他，他在黑暗中一眼認出誰是他要找的人，不由分說，牽起她的手就往居酒屋外走去。
這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之前一直坐在居酒屋門口的劇組一行人反應最大，那個鞍前馬後的男人站出來，攔在他面前：“這位先生，車是我們先叫的，應該我們先....”
“滾開。”
程揚不想和他廢話，低沉着聲音說道。
“你....”
男人露出一絲慍怒：“都和你說了，先來后....”
程揚扯起他的衣領，將他丟到一邊，砸壞了不知多少東西，驚呼陣起。
“程君！”
純子叫他，一隻手放在胸前，欲言又止。
程揚回頭，抱歉的鞠躬：“純子醬，對不起了。”
說著，他拉着蘇夢走進車，將乾燥的後座讓給她，自己還是坐到坂本楠雄身邊。
汽車重新發動，消失在雨夜裏。
......
重金屬死亡搖滾的車載電台開到最大，坂本楠雄熟練的轉過一個又一個路口。
整座城市似乎都斷電了，車燈中永遠是化不開的黑墨，當然也沒有行人。
蘇夢裹着一床毛毯，有些輕微的咳嗽，程揚正襟危坐，直視前方，偶爾從後視鏡觀察蘇夢的狀態。
“程揚。”
蘇夢輕輕開口：“我們這是要去哪？”
程揚很快回答：“機場，現在東京大規模斷電，你又生着病，我準備送你回國。”
“焰呢？她怎麼辦？”
“......”程揚頓了一下：“我會留下來替你找她，一直找，知道找到為止。”
“程君，我們馬上就要上高速了。”
坂本楠雄聽不懂他們的中文，用日語插了一句。
“謝謝坂本先生，之後請讓我好好感謝你。”
程揚點頭，他對坂本楠雄的感官有了不小的改善，還有對他這樣幫助他的原因產生一絲好奇。
“我也想和程君好好聊一聊。”
坂本楠雄似乎冷靜下來一點，放緩了車速，高速路口就在前方，燈火通明沒有受到暴雨影響。
看到這一幕，兩人都稍微舒了一口氣。
程揚又偷偷瞟了一眼蘇夢，後者抿着嘴唇，似乎有些難過。
他知道自己這樣武斷的替蘇夢做決定當然不對，可自己的私心這個時候佔了上風，才在東京遇到蘇夢時，他把她留下，覺得這是路鳴澤創造的巧合，演員走上舞台之後當然不能輕易退場。
在發現局勢不可控之後又忙不迭得讓她離開，整個過程沒有絲毫考慮過蘇夢的想法，她的感受。
自己只是憑藉著她的好感肆意使用，沒有為她考慮過，她想不想留下，她想不想成為路鳴澤“舞台”上的“演員”。
“對不起。”
程揚轉頭溫和的對蘇夢說：“沒和你商量就做了決定，可這一次就聽我的好不好。”
“我們回去吧....”
“什麼？”
“回去找焰，我知道她在哪。”
蘇夢抬起頭，程揚這才發現她含着淚水的眼睛多出一抹倔強。
“可是....”
“還記得那副畫嗎？”
蘇夢語氣急促：“那個鳥居，就在代代木大廈邊上，我和純子去過一次，焰現在就在那裏。”
“我只要見到她，就可以了，要不了多少時間。”
最後的語氣已經近乎哀求。
“程君？”
察覺到氣氛不對的坂本楠雄又將車速再度放緩，因為一旦上了高速就無法掉頭了。
程揚沉默了那麼一瞬，對坂本楠雄說：“坂本先生，對不起，又要麻煩你了。”
“沒問題，去哪？”
坂本楠雄似乎早就猜到，乾脆的點頭。
“代代木大廈旁邊有一個廢棄的工廠區，具體的我用手機給你導航。”
程揚拿出手機，坂本楠雄瞟一眼就露出笑容。
“不是很遠，那坐穩了！”
汽車重新啟動，調頭衝擊剛剛才駛出的黑暗。
“謝謝。”
蘇夢喃喃一句。
程揚沒有回話，他覺得自己恍惚又回到前世，那個普通平凡做什麼也做不好的普通人。
金手指帶給他改變命運的錯覺，實際上他依然是那個他，缺點很多，優點很少的年輕人，這不會因為重生而改變。
這樣的他，要讓他像其他重生小說的主角一樣面面俱到太過強人所難，可偏偏自己卻覺得自己能做到。
程揚目不斜視的望着汽車擋風玻璃上的雨刷來來回回，這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產生自我懷疑的情緒。
（BGM:《大丈夫》--RADWIMPS）
他們的位置其實離目的地不遠，當車停在大樓門口，蘇夢就打開車門冒雨跑了出去。
程揚緊跟着她，沿着樓梯往上，看她差一點跌倒，看她的衣服被暴雨打濕，看她倔強的不停往上。
他從未想過自己要經歷這樣跌宕起伏的人生，遇見那麼多不科學的事情，或許在他重生的那一刻起，這些經歷就已經註定，命運的一切饋贈，都早已在暗中標好價格。
那些困難的、滑稽的“命運舞台”，就是得到金手指的代價。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清冷的月光灑下，程揚這才發現以這棟大樓為中心，雲層呈圓形分開一個缺口，露出點點星光。
簡直是奇迹！就像有什麼人命令雲層這樣做一樣！
蘇夢氣喘吁吁的走上天台，程揚跟着她沒有說話，天台空無一人，鳥居就這樣靜靜的立在那裏，沒有絲毫特別。
蘇夢慢慢穿過鳥居，虔誠的對神龕祭拜。
沙沙聲清晰起來，起風了！
雨滴從四面八方螺旋而來，將蘇夢圍繞，它們長出魚鰭，發出不存在的歡笑。
蘇夢從懷裏拿出一塊小小的鏡框，鏡框中是一幅裝裱好的畫，和程揚見過的那些畫一樣。
魚兒們雀躍起來，雷鳴閃耀，包裹着蘇夢，就像要把她帶上天空。
恍惚間，程揚看見一個透明的人影，她從魚兒的間隙中出現，頭髮是赤紅色，她慢慢穿過魚兒，走向蘇夢。
下一秒，程揚眼前一黑。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結束了，到此為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