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結束,只不過是新的開始

第一百一十章 結束,只不過是新的開始

草鞋渡前有的酒攤茶肆數不盡數,約莫有二三十家,且渡口兩頭都有,門口都飄揚着酒招青旗,招引渡江而來或是渡江而去的船客行人來解渴抑或是打發等渡船的時間,這些酒館茶肆大多都在一條官道上,只有一家特立獨行,孤立在青衣江岸邊,旁邊是一個冠如華蓋的蒼老槐樹,門口撐桿上掛着一麵灰青旗幟,迎風飄搖不已。

青旗上分明寫着:苦茶,酸酒。

既是茶肆,也是酒攤。

只是以這名字來看,怕是有不少人要望而卻步了,人家寫的都是香茶美酒,為何這家獨一份的苦茶酸酒,令許多人不解。因這家地處偏僻,距草鞋渡口還有些距離,旁人自不會往這邊來坐,倒是有些嘉州本地的喝了一次肆中的苦茶或者是酸酒後,竟覺得好喝,之後便日日流連於此,一日不喝這茶酒,便覺渾身難受。

故而這家喝茶喝酒的客人都是些不急渡江抑或是不為渡江而來的,且時常都是些熟悉面孔,或可引為同道中人。

茶肆之中暢飲的客人倒是三教九流的都有,或為行商,或為坐客,或混跡江湖,或流於市井,之間倒有一個頭髮蓬亂帶着一破爛斗笠的鬥雞眼老頭,不知名不知姓,鬚髮盡白,唯一可知的就是老頭是個船夫,而他的渡船就在江岸邊,船繩拴在這家茶肆旁那顆有些年頭的大槐樹須三人合抱的巨大軀幹上。

鬥雞眼老頭也不取下斗笠,就這麼戴着,頗有些白髮漁樵江渚上的感覺,老頭所坐的桌上放着一壺茶,兩個茶碗,令人茶肆中的客人都奇怪不已,甚至有些佩刀佩劍的江湖人還眼神陰鷙且警惕地瞧着他,因為他渾身都散發出一種古怪的氣息,而這種氣息,絕不是市井鄉民身上能夠具有,更不該存在於這麼一個邋遢的古怪船夫身上。

這種古怪的氣息,被稱之為,殺氣。

殺氣也作戾氣,非是身上背着幾條人命難以具有,這也是為什麼那些江湖人看着他的眼神如此警惕古怪,這個老頭不簡單。

一壺茶,兩個茶碗。

像是在等待什麼人到來。

更古怪的是,鬥雞眼老頭日日都在此地喝茶,苦茶,但,從不飲酒,船就拴在江邊,他倒也不去擺渡過江船客,絲毫不擔心沒有活計,鬥雞眼老頭倒是從不欠賬,因為這家茶肆從不收他的賬,這便是另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地方了。

難道這個老船夫和這家茶肆之間有什麼關係?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因為這間茶肆老闆的閨女像是萬分嫌棄這個鬥雞眼老頭整日來蹭茶喝的行為,時不時給他好臉色看,茶肆老闆對老頭倒是十分恭敬,還親自為他煮茶換水,讓閨女給他換一壺熱茶去。

茶肆的少女一臉悶悶不樂的接過茶壺,眼眸中還帶着幾分不悅神情,氣呼呼地將茶壺“摔”到鬥雞眼老頭身前的桌上,然後提起之前那一壺已經涼了的苦茶,又氣呼呼地走回去,還不忘回頭刮上一眼。

可見少女對着鬥雞眼老頭的嫌棄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其實少女也不是一個尖酸刻薄的孩子,只不過這個船夫模樣的老頭整日裏來自家茶肆喝茶,不給茶錢就算了,以自己父親樂善好施的性格,經常會不收一些孤寡老人的茶錢,少女對此也是十分地樂意不懟,可這個鬥雞眼老頭實在是太過得寸進尺,真可謂是跋扈恣睢了,殊不知自家小門小戶小本生意?

正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對這種人就應該把他趕出去,何必給他這麼多好臉色,可父親卻總是樂呵呵地告誡自己不要去招惹人家,說什麼你剛出生的時候這位老人家還抱過你呢。

這話可把少女氣個半死了,剛出生?到現在已經十六年了,那豈不是這老傢伙在自家蹭茶蹭了十六年。

一年三百六十天,一日茶錢五文,十六年,那豈不是……豈不是好多好多錢?

反正少女也算不清楚,不過算不清楚有算不清楚的說法,好多好多錢就是數不盡,數不盡就是足以令父親傾家蕩產的巨額銀錢,想到此處,少女對這個鬥雞眼老頭就更是怨懟了。

————

青衣江邊從來都不是個安生的地方,自許多年前的哪場詭異而迅速的劍客之戰後,草鞋渡口就成了許多江湖人熱愛的決鬥之處了,或許是想沾一沾那“鬼劍”的戾氣,使得自己看起來更凶神惡煞一點,抑或是想像那“鬼劍”一般一劍成名。

一息之間,一劍殺了十一人。

殊不知許多自稱為江湖俠客,名門正派的人連只雞都沒宰過,哪裏能想像到當年的一個刀瘋子一個劍瘋子先後出沒江湖,殺得那些名門正派連大門不出的氣概。

不過比起魔刀屠殺平民無辜來看,鬼劍倒像是個真正的俠客,劍客。草鞋渡一戰後隱匿江湖,從未對手無寸鐵的人下過手,草鞋渡的那一劍算是他成名江湖的第一劍,也是最後一劍。

一劍令人聞風喪膽,與魔刀相比有過之而無比及,只可惜鬼劍聞名之時,魔刀已然退匿江湖,消失不見,也許是良心發現,又或者是為了逃避整個江湖的“追殺”,反正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如今不知是老死了還是依舊存活於世,做了那麼多孽,沒幾個人希望他能安然老死。

只有那寥寥幾個人能夠明了,老死遠比被人一刀砍死更為痛苦。

只可惜那兩個人生不逢時,鬼劍出世只是魔刀已然隱匿,之後鬼劍一戰後也不復出現,若不是如此,不知此二人誰更勝一籌,又或者能借鬼劍之手,屠了那泯滅人性的魔頭。

————

等了許久,如往常一樣,鬥雞眼老頭的對面仍沒有人坐過來,老頭依然如舊,為另一隻茶碗倒上熱茶,然後自顧自的飲盡自己的這碗苦茶,也許今日仍會是人走茶涼的情景,但至此時,從茶肆外走進三個青年來。

一個灰青薄氅的白衣秀士,兩個身形俊朗的青壯刀客。

空氣突然變得詭異的安靜。

茶肆里的那些江湖人眼睛一個個的都眯了起來,帶這些不善,也帶着些警惕。

如同看老船夫一樣。

因為他們身上有着相同的戾氣。

“他們”指的自然不是那個身披薄氅的白衣秀士,那白衣秀士更像是個病弱書生,哪裏會有什麼戾氣,“他們”指的是白衣秀士身後的那兩個抱着柳葉長刀的青年。

柳葉長刀,難道是新安鏢局的楊門七子?

有一些江湖人不禁想道,既然混跡江湖就沒幾個是身家清白的,因為江湖人並不是個有穩定收入的職業,其中諸多歪門邪道更不足為外人道。

茶肆的角落處的幾張桌上七八個面目凶煞的男子將手中兵器緊握,低聲交頭接耳起來,神色十分的警惕慌張,說話間還不忘注視着那兩兩個青壯刀客的一舉一動。

“什麼?你說他們就是楊門……?”有人低聲驚呼,一雙稱得上歪瓜裂棗的眼眸睜得巨大,作驚恐狀。

話語未盡,其中就有個桌前擺着一雙開山斧的精壯黑大漢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點聲,找死不成?你看他們懷中抱着的那兩把刀,是不是柳葉刀?”

那眼珠一大一小,長得歪瓜裂棗的那人道:“好像是。”

“什麼好像是,分明就是,你看那刀身狹長偏細,弧度似柳葉一般無兩,不是柳葉刀是什麼?”黑大漢斬釘截鐵道。

楊門七子的稱謂是從徽州傳過來的,據說是徽州新安鏢局的老東家有七個義子,個個刀法精湛,雖然至今江湖人所見也只有六個,但那楊門七子一個比一個強,那楊六郎人稱刀瘋子,栽在他手裏的盜匪強人無數,可見那還未浮出水面的楊七郎到底是何等的恐怖。

殊不知那楊七郎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小少年,而且身體瘦弱,壓根不會什麼刀法,卻因那西陵鎮傳出的“楊門七子”的稱謂,將江湖上那一批深感楊氏兄弟恐怖的人嚇得畏首畏尾,也是笑談。

那幾張茶桌上還有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劍客面色十分不屑,一副瞧不起他們如此膽小若鼠,嚅嚅諾諾的樣子,道:

“花奎,你一個兩百來斤的大漢,何必要怕兩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你看他們手中那把沒什麼斤兩的狹窄長刀,能頂得住你開山斧的重力一劈嗎?就算他們是你口中的什麼楊門七子又如何,殺人越貨的活計還幹得少了,大不了砍殺了他們,一走了之,誰能知道是我們乾的,為何要畏之如鼠?”

皮膚黝黑的精壯大漢冷笑了一聲,皺眉道:“畏之如鼠?要是能保命,畏之如鼠又能怎樣?”

瘦子劍客眼眸冷漠且陰鷙,冷哼一聲,“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什麼楊門七子,都是江湖上那些無聊之人懼怕新安鏢局的勢力所扯出來安慰自己的噱頭而已,兩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能有多厲害?只是你好歹也算是個被官府通緝的狠人,沒想到如此廢物。”

眼珠一大一小的那人嘴角微蠕,終不敢插嘴,眼前這七八個人都是臨時聚在一起的江洋大盜,原來拉扯起來的隊伍因為各種原因散了,這次聚集,就是為了重新在江湖上殺出一片天來,而他自己是這些人中最沒有話語權,當然也是最弱的一個。

只可惜着七八個人因是臨時起意,又各自不服氣,暫還沒個頭領,特別是那皮膚黝黑的精壯大漢,與那瘦子劍客,原都是一山之主,有名有姓,上了官府通緝的匪人。

瘦子劍客名叫充虎,原本在川地的某個山林中落草為寇,以打家劫舍為生,不想有些名門正派的弟子,為了揚名江湖,聚了不少人將自己的手下屠戮殆盡,剩餘的也交給了官府,要不是自己還有些攀爬山岩的本事,怕也是難以幸免於難,故心中已是怒火難消,最厭惡那些自詡名門正派卻還是要靠殺人揚名的貨色。

在他眼裏,那所謂的楊門七子也是一樣的,無非靠着新安鏢局的名聲,作威作福,別人不敢招惹他們罷了,若是落在自己手裏,肯定要將他們活活折磨致死,以泄心頭之怒火。

瘦子劍客越想越怒,提起桌上的刀就朝那三個面色不一的青年走去。

“呵呵。”精壯黝黑大漢嘴角冷笑,別人都以為他是個虎頭虎腦只知道砍殺的粗人,卻不知他粗中有細,心思通透,借刀殺人這種手段無非是手到擒來,他故作畏懼不敢出頭的模樣,激將瘦子上去挑釁,最終肯定會得罪楊氏兄弟,最低也是個身受重傷的結果了,如此一來,誰還有資格跟自己爭搶頭領的位置?

楊門七子是什麼貨色?這七八個人一同上也不一定是那兩人的對手,什麼兩百來斤,什麼開山重斧,遇到這些狠人只有束手待斃或是跪地求饒,想及此處,黝黑大漢兩眼微微眯起沒放出一道驚冷幽光,呢喃道:“楊六郎,你殺我這麼多兄弟,沒想到到頭來你兄弟還得幫我一手,呵呵。”

此時那瘦子還沒有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提劍上前,冷笑道:“楊……”

只見一道冷冽刀光閃過,楊文敬長刀捲起旁邊茶桌上的抹布,淡然地提起長刀,用抹布抹去刀刃上的一絲猩紅之色,嘴角揚起,“廢話真多。”

瘦子劍客眼眸睜得巨大,模樣十分驚恐,像見了鬼一般。

楊文敬將抹布扔回茶桌上,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刀吟聲想起,長刀入鞘,楊文敬復將長刀抱在懷中。

瘦子劍客應聲而倒。

死了。

臨死前滿臉的不可置信,我,我都還沒說話他憑什麼殺我……

也許瘦子刀客臨死前是這麼想的,可惜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嘶!

茶肆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但是奇怪的是並沒有人離開座位,也許是一具屍體不足以讓他們如此,這一夥臨時聚集而起的強人無一不是睜眼若銅鈴,害怕被那瘦子劍客引火燒身,殃及池魚,只有那個皮膚黝黑的精壯大漢面色如常,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去招惹那兩個人,他們也懶得在自己身上動刀子。

而且,比起楊六郎,這都是小場面。

除了茶肆老闆的閨女,那個斟茶倒水的少女。

她嚇得面目慘白,雖然來自家喝酒飲茶的人中有許多都是提刀帶劍的江湖人,可是她還從未見過有人敢在茶肆中殺人。

父親說這是那個鬥雞眼老頭的緣故,可是少女不信。

少女月牙般的清澈眼眸睜得巨大,看向殺人之後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那個青壯刀客,還有他身邊那兩個同樣面色如常的青年。

兩個青年中有一個也是刀客,他沒甚什麼神色上的波動倒也勉強說得過去,但那個病弱書生般的白衣秀士怎麼也……

他們是正常人嗎?

少女猛然撲進父親的懷裏,小小的身軀顫抖不停,青澀水靈的眼眸看向人群中的那個帶着斗笠的古怪鬥雞眼老人。

因為父親說,有他在,不礙事的。

少女只能選擇相信。

老船夫仍是自顧自的斟茶,飲茶,一氣呵成,絲毫不為眼前那一逝而過的殺人場面而感到驚慌。

白衣秀士面帶微微笑意,坐到鬥雞眼老頭的面前,兩個懷抱長刀的青壯刀客分立其後,茶肆中的諸多江湖過客都驚奇不已。

這個白衣秀士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有楊氏兄弟保護他,而且還是兩個。

眾人不解,但是很顯然他們不會主動來告知答案,自己也不敢上前詢問。

白衣秀士捧起眼前的這碗尚有餘溫的苦茶,抿嘴飲了下去,之所以抿嘴,是因為這苦茶一看就是便宜貨色,碎葉極多。

苦茶飲盡,空餘茶碗和碗中的若干茶葉碎末,白衣秀士將茶碗放回桌上,如漆的眼眸注視着眼前白髮蒼髯,低頭飲茶,不見全貌的老船夫。

面目和善的茶肆老闆摸了摸自己閨女的頭,對她安慰的一笑,然後鬆開抱着少女的雙手,兀自提了一壺剛燒開的沸水,撒下許多苦茶碎末,提到茶桌前,為桌上的白衣秀士和老船夫分別斟得滿滿一碗苦茶,然後換下已漸涼的茶水,驀然退去,整個過程中不發一語。

他只需要如此就行了,其餘皆不是本分。

白衣秀士又捧起茶碗,吹散水面漂浮的茶葉碎末,淡淡地抿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碗,隨意道:“喝慣苦茶的人,也就再沾不得其它茶水了,沒味道,您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老船夫輕輕地抬起頭,望向白衣秀士和他身後的兩位青年,蒼老的眼眸中已是神采渙離的意味,隨即又變成了苦笑,“你們要是再不來,我可就要閑得發慌了。”

白衣秀士粲然一笑,“不如跟我回徽州養老去。”

老船夫一口飲盡眼前茶水,連帶着許多碎末也一併灌入喉中,喉結咕嚕上下晃動,發出極有規律的沉悶聲響。

老船夫將茶碗扔到桌上,茶碗在桌面打了幾下擺,最終歸於平靜。

老船夫忽地直起身來,跨着老邁的步伐走到簡陋櫃枱后的少女身前,難得一見的和藹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枚綠色玉佩,遞到少女的手中,少女面色茫然,但緊張之餘做不出任何的反應來,如傀儡般的收下了這枚玉佩,微微赧顏。

鬥雞眼老頭又朝茶肆老闆淡淡地點了下頭,其中似乎有些感謝的意味,不盡為人知,也許那個面善的中年男人明白他蒼老眼眸中的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意味,和許多不願為外人道的故事。

“走吧。”鬥雞眼老頭面無表情地對白衣秀士道。

白衣秀士柔聲輕笑,淺淺揖了一禮,然後跟隨鬥雞眼老頭離開了茶肆,往青衣江邊的那顆老槐樹去了,因為,老頭的渡船系在那裏。

這一行人的離開終於使茶肆中的許多江湖人都鬆了口氣,望着躺在茶肆里的那具瘦子劍客的屍體,胸口還殘留些心悸之意。

名叫花奎的黝黑大漢得償所願成了一群強人的頭領,然後帶着這些人將瘦子劍客的屍體抬了出去,他們是強人,自然不可能去報官什麼的,只能說這瘦子死也白死,混了這麼些年江湖還不明白什麼人惹得什麼人惹不得的道理,死也該死。

驀然間,小小茶肆中的人已走了大半,茶肆老闆看向閨女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濕意。

少女緊張的心情在那群人離開之後逐漸平靜下來,一臉懵懂地看着自己的父親,“那老頭,是誰?”

中年男人沉默不語,沒有回答女兒的疑問,但他胸腔中似乎有一道微弱卻執着的聲音要迸發出來,被他狠心壓制下來,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啊,是你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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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棋之大明棋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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