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亂想
尚善小館的鬧劇落下帷幕，疲憊不堪的商婷回到府里卻沒有休息，哪怕她可以婉拒明日和桑佳柔外出遊玩的提議，卻不能在這個時候安然入睡，因為她必須等林文海回來。
子時快過去了，喜良上前將一件外衫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靜靜的退出了寢室，她瞧着院子裏忽明忽暗的燈火，忽然生出了一股悲涼，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可以讓她依靠的人？
她是商家的嫡出大小姐，可這身份並沒有給她帶來庇護。商家嫡系的這一脈，從她的生母早逝后便凋零了，繼母心黑，下面又有一大堆和她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數也數不清的弟弟妹妹等着她出事，她很早就明白了，她的父親要掌管整個家族的命運，根本無暇顧及她，她也早就學會並且習慣了收斂鋒芒，可她做得了有手段的商家大小姐，卻無法掌控早已脫軌的命運。
喜良輕輕的在門外回稟道：“夫人，林會長來了。”
“讓他進來。”從貴妃榻上起身，外衫順着商婷有些疲倦的身子掉在了地上，沒等她站直，林文海已經走了進來，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外衫，放在了一旁的矮凳上。“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來？”商婷抬頭看他，像是仰望天上的神明。
林文海被這個意有所指的問題搞得有些不開心，她明明在等他，還問他為什麼要來，難道是從前他看錯了，他以為商婷是個很爽快的女子，或者，他從來也不曾懂她。“你的好意太過隱晦，小白不會懂的。”
“我。。。你去找她了？”商婷不知道林文海什麼意思，仍舊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林文海冷笑一聲，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夏商館的少主都不顧身份來找她，她卻還不肯跟我坦白，你說，這到底是為什麼？”
“世人都知，長魚家一心侍奉的人是帝八子，我們只是普通的百姓，她不想讓你們沾染上帝位的爭奪也是情有可原。”
“我們算什麼？林家又算什麼？若是像商夫人一樣，背後有偌大個商家，能有資格得了帝子青眼，我還能沖她發發脾氣，可現在。。。我連一個理由都找不到。”
商婷深吸了口氣，心下忐忑，“你在怨我嗎？也對，自從我決意脫離王家之後，似乎總讓你受委屈，看盡旁人的眼色。可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即便你錯過了一次機會也沒什麼，反正機會多得是，眼下不就來了嗎？”
“算了。”林文海在這一瞬間心如止水，他不想再問什麼了，反正這些可笑的問題，只能得來可笑的答案。
商婷小心翼翼的拽住了林文海的衣角，她有些害怕林文海接下來要說的話，事到如今要她放手，絕無可能，“你知道的，我心悅你，也許你還會覺得不可思議，可你不會明白，你對我的那些關照有多重要。在我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是你安慰了我，是你給了我一個棲身之地，是你讓我明白這世上還有很多值得留戀的東西，文海，讓我陪着你吧，讓我幫你創下一番事業，能立足於這世上，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能對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
“你真覺得帝五子是天命所歸嗎？”林文海未動，可他渾身冰冷，直冷的商婷忍不住的顫抖。“你和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罷了。”
“小白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你希望她和我說什麼？”
商婷心中害怕，雙手登時挽住了林文海的胳膊，可憐兮兮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她垂頭說道：“我只是想讓她躲開你而已，就算她不承認她認得帝八子鳳彌，可你如今的境遇已然不同了，只要有人稍微多心那麼一下，她就會給你帶來麻煩的！文海，你知道我得到這個機會有多麼艱難嗎？這是老天爺眷顧我，是老天爺在償還這些年我所受的苦，我甚至想過，如果苗大人不肯給我機會，我便是用盡了手段，也要讓他在五殿下提上一提你我的名字，我真的想讓你如願以償，你是林家的嫡子，而我有責任讓你身名顯赫。。。”
“你說什麼？”林文海的身子忽然僵直了，“你一早就知道苗林谷是帝五子的人？”
商婷愣了愣，沒有回答，但她不安的眼神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我何德何能要你託付身家給我，你可以回商鎮去的！那裏是你的家，你的父親幫你平息了所有的變故，你可以依靠他，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兒子，餘生你可以為他而活，比起我，他們更需要你，商夫人，有那麼多需要你去做的事，為什麼我這個毫不相干的人會變成你的責任呢？”林文海攥緊了拳頭，他想打自己兩拳，原來不管是會長的職位，還是沙羅港的機會，都是眼前這個女人的施捨。
對！就是施捨，他們之間哪兒來的責任？
“我一個人辦不到啊！不管是商家，還是昌鑫的未來，我一個人沒辦法，文海，我坦白，我是存了私心，我不信別人，我只信你，可如果我不用這些名利來捆住你，你不會答應留在我身邊的，你以為我擁有一切，可你今天去找過我的父親，你親眼看過了那些虛妄的東西，你應該明白的，我一無所有，商鎮的每一塊磚，每一塊瓦，就連地上的每一棵草，都不屬於我。”
“商家人才濟濟，商家家主對你推心置腹，你這番話，可真叫人寒心。”商家也許充斥着明爭暗鬥、勾心鬥角，可商家的家主對唯一的一個嫡女卻是傾其所有的縱容，沒想到商婷早已是練就了一番鐵石心腸，根本就體會不到那些好。林文海突然想到了小白和林家的關係，都說旁觀者清，不管林家對小白的態度如何，至少小白一直都是感恩的。
商婷的眉眼是說不出的苦澀和憤怒，她用力拉扯着林文海，希望他能感同身受，“你懂什麼，你知道當初我為何會下嫁王家嗎？知道為什麼我不肯冠夫姓嗎？只要我想鬧，商家一定會滿足我，那是他們欠我的，可我不想鬧，我想讓我的丈夫還有孩子，能風風光光的踏進商鎮的大門，可我一個人辦不到，我需要你。你別怪我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將你我綁在了一起，這世上有幾個人的眼睛是不瞎的？都是狐假虎威、虛情假意，你根本不能體會我有多害怕。”
林文海決然的甩開了商婷的雙手，冰冷的說道：“你。。。永遠。。。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去找小白。。。不。。。連她的名字都不要再提起。。。”
眼淚頓時決堤而下，商婷快要崩潰了，“我知道，比起商家，小白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比我對你更有幫助，而我能有什麼辦法讓你留在我身邊？我沒有，我去求小白，此刻的我處境艱難，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除了你，我再無任何可能找到一個能讓我心安的人，我只能求她。。。”
“你求她幫幫你，好過做陌路人！你忘了嗎？她對你有恩！商婷，我不懂商家的事，可你的心太冷了。。。”
“文海。。。”商婷臉色慘白，這是什麼意思？
林文海肅清了腦海里千絲萬縷的情緒，平淡的說道：“商家家主讓我告訴你，不管你在沙羅港做什麼，他都會全力支持，讓你沒有後顧之憂，也答應了我的要求，商會做一半事，盡一半力，分一半銀，將來這個口岸，便不是你與我，而是商家和慧縣商會。”
“你想分一半？”
林文海看着商婷那雙難以置信，還有些困惑不解，甚至帶着幾分質疑和怒意的眼睛，冷笑道：“你不願？這件事是你要拉我進來的，而我畢竟是慧縣商會的會長，不是你商家的下人。”
當然不是，商婷原本就有這個打算，林文海即將是自己的丈夫，別說一半，將一切給他，她都毫無怨言，可不知為何，商婷心裏覺得怪怪的，此刻的林文海，好像在一瞬間和她變成了兩個世界的人，她一點都不為父親替她着想而高興，甚至沒有一絲餘生會有林文海相伴，得償所願而欣喜，她覺得好孤單，甚至是比兩個人互訴衷腸之前還要害怕和不安。
“我不該和你說這些的，文海，我知道。。。我們心中所想。。。都是一樣的。。。”
“自此往後，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你與我。。。”
商婷心跳如鼓，她急忙攥住林文海的胳膊，近乎哀求，“你要和我一筆勾銷？不。。。我不答應。。。”
清冷的月色透過窗欞灑在兩人的身上，林文海的面色冷了又冷，再也不見一絲情緒。商婷對他所謀劃過的事，所說過的話，他都不想再去計較了，如今他也算明白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上哪兒來的什麼心善之人、用情之人。
他握住了商婷的手，慢慢的，從自己的胳膊推開，一字一句的說道：“明天我便去沙羅港，若是商夫人也有意同去，就把昌鑫一塊兒帶着吧。”
這是什麼意思？商婷掐住了自己的虎口，唯有疼痛才能讓她不再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