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者
最近，施小愛情緒起伏很大。
尤其是周一早上，因為找不到常戴的項鏈，會發火；因為鞋扣半天扣不上，會生氣——最後脫下來踢在了鞋櫃底下。
施小愛工作了五年的地方TP集團，是一家實力雄厚的私企，屬於那種所謂的國內上市企業，繁瑣的辦公制度、臃腫的組織架構，既趕得上國企，也拼得過外企。
可惜就是工資不高不低，福利不好不壞，屬於略帶嚼頭的雞肋。她最近一直在考慮是否還要嚼下去，畢竟都快成渣了。
大學畢業，施小愛追隨暗戀對象來到這座城市，為了儘快穩定，懵懵懂懂找到這份工作。
幾年後，暗戀已隨風飄去，工作倒是堅持下來。回憶起當年的勇氣，她很佩服自己。
今天的TP總部大樓兩旁擺滿明艷的花籃，嬌滴滴的前台妹子們正在忙活，明顯每個人都畫著比平日更精緻的妝。
走到死黨茉莉身邊，施小愛疑惑地問：“哪個大人物要來？沒聽說有接待啊。”
茉莉撇撇嘴抱怨：“天還沒亮被主管召來，說大老闆提前從英國回來，累死我了。”
施小愛順手把沒開封的牛奶遞給她說：“才去沒幾天，這就回來了？”順帶指了指花籃，“太誇張了吧……”
茉莉眨了眨大眼睛，招招手，施小愛知情識趣地湊過去。
“大老闆不是一個人，還帶回來一個高薪挖來的牛人，據說專門分管你們部門，起碼高級總監級別。”茉莉小聲地在她耳邊嘀咕。
施小愛聽了，飛快丟下一句：“親愛的，欠你一頓日料。”頭也不回地往電梯走去。
時間還早，等電梯的只有她一人，方便靜靜消化茉莉提供的“情報”。
自己所在部門並非TP主要盈利面，一向很低調，突然空降一個高層直管領導，之前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或者是自己信息太閉塞？
高薪挖人又不是菜市場撿蘿蔔，TP資源都往最能賺錢、最會賺錢、最有希望賺錢的地方傾斜，比如……比如電梯裏這兩位同學所在的部門。
從車庫上來的電梯門打開后，呈現在施小愛眼前的是這樣一幅畫面：一個西裝革履拎着BV的高瘦男子，一個長發飄飄挎着MK的嬌俏女子。
女的微微轉過頭，湊在男子耳邊說著什麼，纖纖白玉手輕掩着嘴，襯得妖艷紅唇越發魅惑，那一開一合就跟吐着迷魂煙似的。
而男的呢，好像為了遷就女子的身高微微低着頭，若有所思地聽着。
原本隨着電梯開門聲準備跨進去的施小愛，硬生生地頓住了，心裏大為光火：電梯裏就你們兩個，還有必要說悄悄話嗎？說話就說話嘛，臉都要貼在一起了。
搞得這麼曖昧，偏又被自己瞧見，還只有自己一人瞧見，我TM還能躲嗎？裝失明還是裝失憶呢？老天爺，還來得及嗎？？
“小愛，早啊！”脆生生的招呼聲從電梯裏傳來。
施小愛摸了摸空蕩蕩的脖子，今早出門前沒找到自己的護身玉佛，當時就覺得估計要遇上倒霉事兒，沒想到應驗得這麼快。
腦子裏翻江倒海，臉上洋溢着春天般的微笑。
施小愛一邊鎮靜地跨進電梯，一邊點頭示意：“早啊！”
再將微笑升級到夏日般的熱情，鼓起勇氣對上從電梯門打開，就帶着淺笑看着自己的男子：“南總早！”
然後，按電梯、閉嘴、側身站到一邊，心裏默念：“別跟我說話，當我是空氣，當我是空氣。”
對於溫吞慣了的施小愛來說，一大早就這麼刺激，小心臟有點受不了。
不禁讓她想起第一次遇見這兩人的情景，再次感慨：人家才是舞台中央的人物，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能讓四周瞬間進入戲劇模式，誰也猜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
多年前的那個火熱七月的火熱傍晚，作為新員工的施小愛正在參加TP的迎新晚宴。
宴會一開始，她就跟幾個“不求上進”的志同道合者縮在角落一桌。
小康之家出身的施小愛，跟爹媽一樣秉承小富即安，對生活並沒有過高的奢望。
從小被溫和善良的奶奶帶大，結合成長經歷，施小愛領悟出一套自認為科學的福報“能量守恆定律”。
簡單來說，就是每個人一生的福分是既定的，用在了這兒，那兒就沒了。
所以當你遇到不開心的事情，願望沒能達成，可以安慰自己：沒事兒，把福氣留在更有價值的事情上，後面有好事兒等着自己哦。
靠着這套小愛版阿Q精神，施小愛在這個嚴酷的世界，茁壯成長了20多年。
當年施小愛找工作僅僅是為了在陌生的城市立足，海撒簡歷，最後被一家還不錯的企業錄取，暗暗竊喜了一陣，很滿足啦。
她沒有想過要錐懸樑、針刺股地奮鬥，更沒有走上層路線，巴結領導或直接把自己變成老闆娘的雄心壯志。
飯桌上，跟施小愛聊得最起勁兒的是她右手邊的黃頭髮新時代少女，隨便翻開一本時尚雜誌，最新的流行元素都能在她身上找出來。
此人名叫傅蕾蕾，也才大學畢業，本地人，家裏原本希望她考公務員，或進企事業單位捧鐵飯碗。
畢業前，爹媽還特意托關係讓她去幾家此類單位實習，結果她都沒呆兩天。
不是因為不讓塗綠色的眼影，就是領導對她的破洞牛仔褲有意見。
最後折騰夠了，家裏也懶得管，佛系放手。
再往右坐的是一位扎着馬尾、畫著精緻妝容、穿職業套裝的OL小美女。
傅蕾蕾最厭棄這類打扮，所以一坐下來，左左右右掃了一下，選定了one-piece純色連衣裙，沒化妝的施小愛。
兩人客氣了幾句，就找到了都喜歡吃辣這一共同話題，隨即就我國到底哪兒的人最能吃辣展開了深入的分析討論。
本桌唯一的男性，坐在施小愛對面，T恤牛仔褲，簡簡單單、乾乾淨淨，一直埋頭玩手機。
施小愛偷瞄了幾眼，心裏想：“年紀輕輕，還一男的，怎麼也跟着我們‘墮落’啊？”
這時，四周燈光暗了下來，大家都轉頭往唯一亮着燈的地方望過去。
餐廳正中間，負責招聘的人力主管Harmony微微一笑，開始巴拉巴拉充當主持人說開場白。
一番歡迎、感謝的溢美之詞后，一位保養還不錯的中年大叔接過話筒，四周隨即響起熱烈的掌聲。
施小愛和傅蕾蕾也隨大流啪啪啪拍了幾巴掌，正準備繼續聊辣椒對我國飲食文化的深遠影響，卻聽見旁邊的OL小美女幽幽地說了一句：“瞎掰掰，無聊死了”。
畫風不對啊？！施小愛和傅蕾蕾都轉頭盯着她。
“幹嘛？”對方一愣，白眼一翻——你別說，翻得還挺可愛——說道，“我有說錯嗎？你們愛聽他講？”
“不！當然不！！”雖然施小愛心裏咆哮着，但理智告訴自己，這才第一天上班，不知道對方底細，可不能亂說話。
於是小心翼翼地胡扯：“呵，呵呵……老闆身材不錯哦。”
不知為何，聽了這句話，對面的男青年竟然捨得抬起頭，淡淡地掃了一眼施小愛。
“這誰呢？咋啦？不能評價領導身材啊？”施小愛略有點小緊張，轉念又一想，“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反正我說的是好話，不怕！”
這邊傅蕾蕾笑着問：“美女怎麼稱呼？”
“你叫我茉莉吧。”小美女說完，直接把頭擱在了桌上，用手捶着背，“我靠，還得多久才能吃飯啊？”
施小愛給她倒了一杯飲料遞過去：“之前看你那麼專註，我們還以為你是搶不到前面幾桌，才勉強坐這兒呢。”
茉莉嘆了一口氣：“哎……家裏人讓我這麼穿的。我一小前台，跑去露什麼臉啊。”
“你是前台怕什麼，沒兩天全公司都認識你了。”傅蕾蕾拍了拍茉莉肩膀，安慰道，“咱大氣點，今天就不跟他們爭了。”
於是乎，雙邊會談變成了三方切磋。
領導在上邊講，自有一群聽眾捧場；施小愛幾個在下面說，頗為惺惺相惜、相見恨晚。
眼看着領導發言就要結束，晚宴即將開始。
茉莉兩眼滴溜溜地“寵幸”着桌上的美食；傅蕾蕾則直接用筷子插住了一隻麻辣大蝦。
施小愛往四周看了看，離自己比較近的幾桌也都開始準備就餐。
至於靠中間的精英們，依然熱情飽滿地盯着大老闆，已經有些紅腫的雙手隨時準備着鼓掌。
“哎，真夠拼的。”施小愛感慨道。雖然自己“甘於平庸”，但她並不反感他人不顧一切往上爬的行為，任何人都有選擇的自由，世界才如此精彩嘛。
幾人吃得正歡，四周一陣喧嘩，抬頭一看，原來是Harmony引着高層們挨桌碰杯，已經快走到自己這桌了。
“老闆們吃飽了嗎？”傅蕾蕾咬着筷子嘀咕。
施小愛笑了笑：“皇恩普照，機會難得，你們都好好表現啊。”順手給自己的杯子倒滿了飲料。
傅蕾蕾睜大眼，說道：“老闆敬酒，你喝飲料？”
施小愛眼珠一轉，說：“酒精過敏，天生的。”
那邊茉莉遞過來一個空杯子，說道：“一杯下肚就發酒瘋，今天這個場合要穩重。”
傅蕾蕾抱着自己的空杯子低聲吼：“那我怎麼辦？”
“你可以說自己是孕婦。”施小愛笑道。
“放屁，公司能讓孕婦通過面試？”傅蕾蕾擰着眉頭抗議。
茉莉瞄了一眼傅蕾蕾的胸，說：“餵奶，好像也不能喝酒。”
對面低調的手機男青年噗嗤笑了出來，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擦嘴，端起酒杯也遞了過來，說：“美女，麻煩了。信佛，不喝酒。”
“嘶……”另外三人深吸一口氣，一山還比一山高啊。
就在施小愛一桌比拼睜眼說瞎話的時候，領導敬酒團過來了。
大家趕緊端着杯子站起身，不喝酒歸不喝酒，場面上的基本禮儀還是要有的。
就在施小愛努力堆砌微笑，舉着杯子的手就像準備上斷頭台的腦袋，視死如歸地往前伸的時候。
走在最前邊的大老闆，徑直來到手機男青年邊上，一巴掌拍向對方肩膀：“我說你小子跑哪兒去了，躲這兒逍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