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洛月閣
“祈佑,你在看什麼這麼著迷?”夜莫伽探身過去,越過喬祈佑,攀住洛月閣二樓梅字雅間的窗戶向下望去。
一個身穿齊地煙籠梅花百水裙,外披翠紋織錦羽緞斗篷的妙齡少女步履婀娜的走到洛月閣門口,左右仔細張望了下,對着身邊丫鬟打扮的人小聲說了幾句什麼,隨後身姿款款的邁進了洛月閣的大堂。
夜莫伽坐回中間位置,看着一臉窘迫面帶紅潮的喬祈佑,動作輕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我懂得的表情,“四哥我就知道,你早就心儀寧家小姐了,如今寧小姐進了洛月閣你要不要下去瞧瞧?”
“莫伽,”喬祈佑不自在的看了一眼對面的時錚,“七弟慎言!你這樣說有損寧小姐的閨譽。”
“這有什麼?”夜莫伽不以為意,“你既喜歡她,娶了她不就得了?”
洛月閣的二樓有八個雅間,分別命名為梅、蘭、竹、菊、琴、棋、書、畫,雅間彼此之間用屏風遮擋,例如梅字雅間,屏風四面便都是關於梅的,內里則佈滿梅花,甚至在盛夏時節,洛月閣也捨得花大手筆去北胡嚴寒之地采了梅花來冰鎮上,故梅字雅間相較其他雅間來說,又最為尊貴,可以說是有市無價,即便是有錢,也不一定能訂到。
此時梅字雅間坐了六個人,三人一排兩兩對坐,時錚坐在左側靠窗位置,對面坐的,便是剛剛羞紅了臉的喬祈佑。他是當朝位高權重的左丞相喬文伯的公子,左丞相膝下無子,便是女兒也無一個,喬祈佑雖說是養子,卻是左丞相府唯一的少爺,因而身份尊貴。喬祈佑為人溫文爾雅,如今官拜九卿之一的奉常,掌管宗廟禮儀,言行舉止俱是一幅畫,養眼的很。
“莫伽,不可胡言。”坐在時錚右手邊的男子一臉嚴肅,“寧珞兒是太尉的獨女,太尉處處與我們為敵,太子的死與太尉脫不了干係。”
夜莫伽嘟了嘟嘴,不敢說話。二哥裴諾真的板起臉來就和戰場上遇到的昭姑娘一模一樣,跟所有人都有血海深仇似的。
喬祈佑聽着二哥的話,剛剛還有些紅暈的臉上瞬間變得慘白。
時錚不緊不慢的自斟自飲了一杯,看着祈佑瞬變的臉色,幾不可聞的笑了笑,“感情一事,若能自己控制,便不能稱之為感情了。寧小姐落落大方、端莊有禮,祈佑喜歡也無可厚非。太尉是太尉,她是她,我們不能因為她是太尉女兒,就徹底否定了她。”
“就怕祈佑被感情沖昏了頭腦。”裴諾不甚贊同的反駁了一句。
“我不會的,”喬祈佑趕緊辯駁一聲,“我有分寸的。”
“祈佑,你看。”坐在裴諾右側的沈初微抬下頜點了點外面。
八個雅間通過屏風隔斷,但屏風中間都留有空隙,每個屏風中的人都能看到外間發生的事,若是有心,便是連其他雅間內的一舉一動也能看透。
喬祈佑一側身便看到孤身一人走到樓上來的寧珞兒,此刻正站在二樓中央不知道找什麼人。
“祈佑,莫不是來找你的?”夜莫伽嘿嘿一笑,笑的不言自明。
“又胡說。”喬祈佑看到日思夜想的姑娘就在不遠處站着,突然有點緊張,手微微攥起,身子輕抬,直直的盯着外面。
突然,寧珞兒變得驚喜異常,臉上表情都變得生動了起來,不似剛剛的緊張與期待。緊走幾步,一把握住來人的雙手,連聲音都帶了不知名的喜悅,“寒兒,真的是你。”
“大,大哥,竟然是昭姑娘!”程袁一口水酒猛地噴了出來,看着對面沈初嫌棄的連連擦拭黑紅黑紅的臉頰,登時笑的前俯後仰。
程袁坐在夜莫伽左側,最靠近外面的屏風,待仔細看了幾眼,才認出那個穿着翡翠煙羅綺雲裙被喚作“寒兒”的,便是兩日前才在長安城門口分別的昭姑娘。
我的天!夜莫伽一回頭便呆住了。脫下了破舊的棉袍素服,換上了合身掐腰的蘇綉裙裝,洗凈了戰場上風雪遮面的臉,這個不苟言笑的昭姑娘美的讓他不敢直視了。
我的乖乖!大哥還真是有福氣!
時錚順着他們的話朝外看了一眼,不過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他怕自己盯着昭寒的視線太過火熱,讓她發現異常。其實早就知道她美得奪目,便是穿的再寒酸也遮擋不住的美。
聽着程袁的話,看着時錚、程袁、夜莫伽的反應,裴諾、沈初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他們向來不近女色的大哥,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位漂亮的姑娘,瞧這神色,也不是如他看起來的那麼不在意,什麼時候竟然有了這樣的故事,一會一定要好好拷問拷問大哥才行。
而喬祈佑,一顆心都系在了寧珞兒身上,從寧珞兒上樓來的那一刻就再也移不開眼,身邊就是出現再美的人,他也毫不在意。
待幾個男人回過神來,便看到昭寒輕輕噓了噓,悄悄指了指並不隱蔽的各個雅間,寧珞兒點了點頭,轉眼兩個人便消失在了二樓。
“小時!”時錚輕輕喊了一聲,剛剛一直在沒人的琴字雅間無聊閑坐的小時瞬間出現在了梅字屏風外。
“將軍。”
“跟着點,別被發現。”
“是。”小時低聲應了一聲,便朝外追去。
“大哥?”裴諾遲疑了又遲疑,到底沒有問出話來,還是身旁的沈初幫他問了出來,“大哥,你什麼時候對姑娘這麼上心了?”
時錚沒回話,看着窗外相攜走遠的兩個身影,對着各位弟弟舉了一杯,一飲而盡。
***
“寒兒,這便是你現在居住的地方?”推開大門,打量着庭院乾淨但相比於以往的將軍府小了太多的地方,寧珞了不禁詢問出聲。
“雖然小點,但清幽乾淨,我很喜歡,姐姐也不要嫌棄才好。”昭寒推開卧房的門,小離和寧珞兒的丫鬟心兒守在門外。
“我哪裏會嫌棄,只是心疼你罷了,以前單你寒陽閣的院子便比這大許多,更別說整個將軍府了。”寧珞兒順着昭寒的手一併坐在暖榻上,屋內該是許久都無人住,便是有一個獸紋方爐在屋子正中央燒着,也並不暖和。
昭寒拿了厚一點的寢被蓋在她的腿上,順手在矮榻上取了掐絲花蝶紋海棠手爐過來放到寧珞兒手上,“姐姐你先暖和下手,”又想着昨日景伯父還送過來一個頗為精製的碉樓梅花提梁手爐,左右看了一眼,竟忘了放哪了。
“你別忙了,”寧珞兒探手將她拉到身邊坐下,莞爾一笑,“我沒那麼嬌貴,你放心,凍不壞我的,別張羅了,快坐下我們姐妹說說話。”
“姐姐,我們兩年沒見了。”昭寒伏在她腿旁,抬眸看着眼前親切的面龐,還是以前那般熟悉的微笑,還和以前一樣,總是親昵的摸着她的發梢,那般的溫暖她許久沒感受到了。
“寒兒,這兩年你去了哪裏,怎麼變得如此憔悴?”寧珞兒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拉她到身邊坐下。
“姐姐,心兒靠得住嗎?”昭寒透過窗子看着門外也相談正歡的心兒和小離,掩下眉間的擔憂,到底是問了句。
“寒兒放心,心兒你也知道,從小一直陪着我,對我再是忠心不過。每次外出,父親都派許多人保護我,便是這次,也是我和心兒甩開了他們才能過來見你,你現在身份特殊姐姐再清楚不過,姐姐會謹慎小心的。”寧珞兒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寬心。
“姐姐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如果不是姐姐,兩年前死在那場大火中的就是我了。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昭寒動情的說著,親昵的拿着自己臉頰蹭了蹭寧珞兒的腿。
“姐姐不需要你的恩情,只要看着寒兒活得好好地,我就安心了。”
寧珞兒與昭寒打小一起長大,珞兒長昭寒兩歲,但性格怯懦,雖是寧家嫡女,但母親自生下她便撒手去了,寧珞兒連母親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後來父親陸陸續續的竟然納了許多姨娘,姨娘生的孩子受姨娘的指使,不敢明目張胆的欺負府里唯一的公子寧景凌,便明裡暗裏欺負珞兒,家中沒有祖母,父親又忙於政務,雖然同母哥哥寧景凌一直呵護着她。但是總歸男女有別,有時候受了委屈也不能時時告訴哥哥。
八歲那年,父親做了并州刺史,她們闔家搬去了雲中郡,在那裏她第一次見到了六歲的昭寒。她們兩個一見如故,將軍府和刺史府離得又近,昭寒才不管她那些酸里酸氣的妹妹們,只要有人言語諷刺她,昭寒便能讓那人幾日下不了床。即便昭伯父因為寒兒打了刺史的女兒親自登門道歉,寒兒也未收斂過。寒兒說過,任何人都不許欺負她,寒兒真的做到了。打那時開始,她便再沒受過旁人的欺負。昭寒喜歡她,經常邀請她去將軍府里常住。父親與寒兒父親水火不容,但對她和寒兒的交好卻喜聞樂見,她更是興奮,寒兒的母親是個溫柔似水的女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那舞,真真美的讓人心醉。在將軍府,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也是在將軍府的時光,才讓她性格中的怯懦盡去,變成現在這般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對寧珞兒而言,雲中郡的將軍府是個溫暖的地方,是個一提起來便能讓她會心一笑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寒兒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便是哥哥,都比不過。
“姐姐,有一件事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
“寒兒你說。”
“兩年前姐姐是如何知曉聖旨的內容,並提前告知我的?”這件事困惑了她兩年,都沒有得到完美的解釋。
兩年前發生的事,寧珞兒甚少回想,甚至想從自己腦海中徹底清除,但寒兒問了,她便細想了一下,細細道來,“那日,從長安到雲中傳遞聖旨的是將軍林眾,我想你也知道了,前日大將軍得勝回朝參了林眾一本,那林眾已經被杖斃了。”
看寒兒點了點頭,寧珞兒便繼續往下說:“林眾奉命前去將軍府宣旨,卻先前一步去了刺史府。父親與林眾在書房對話,喝退了所有下人,當時我正想跟父親說一聲要去將軍府找你,走到書房門口聽着裏面有對話聲,便想折回。但聽到你的名字,又忍不住往前伏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偷聽了下,然後就聽到林眾一會要去將軍府宣旨,要將昭伯父和你一起押解進京處死。我當時就慌了,馬上溜出府去給昭伯父報信。昭伯父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一般,將早就住在將軍府的一名女子喚了出來裝作是你,那女子臉上紅腫一片,辨不出模樣,還帶着面紗。當時我問了一句是誰,伯父說是死牢中甘願替代你的女子,伯父妥善安置了她的家人。”
寧珞兒頓了頓,昭寒忙遞上一杯熱茶,珞兒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接着回憶,“伯父讓我先躲起來,免得被波及,我躲到將軍府外,不一會那林眾便帶着一批人大搖大擺的闖進了將軍府。我不放心,就悄悄附在門外聽。聖旨上說昭伯父通敵賣國罪證確鑿,要立即押解回京問罪,連同寒兒你一起。”
寧珞兒閉了閉眼,不想回憶起接下來的一幕,“然後,那名假扮你的女子矇著面紗出現,跪在院中,陳說‘父親清白一世,不想被人污衊,女兒願以死明志’便自刎當場。昭伯父說府中下人都是無辜的,希望林眾不要殃及他人,但是林眾不管青紅皂白,把昭伯父押走之後,便一把火燒了將軍府。”
那日紅光蔽天,整個將軍府的人都燒死在那場大火中,哀嚎聲響徹雲中郡,久久不散,甚是凄慘。
“那時我在寒陽院匆匆見了你一面,誰曾想這一別,便是兩年。”寧珞兒眼角含淚,“後來林眾與父親說起辨不清面容的寒兒你,父親還很是懷疑,但是慶幸的是你隨伯父外出征戰將近一年,父親從未見過你,雖是將信將疑,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姐姐,”昭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救命之恩無以言表,姐姐受我一拜。”
“寒兒快起來。”寧珞兒連忙扶起她,“也是昭伯父有先見之明,如果不是伯父早有準備,你就是逃了,這會也是擔著逃犯的罪名。”
“寒兒,你我雖情同手足,但我父親卻處處針對你父親。昭伯父被押解進京之後,我父親便扶搖直上,做了長安位高權重的太尉,我總覺得,伯父的死,與我父親是脫不了干係的。”
“姐姐放心,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這些我分得清。”昭寒握着寧珞兒的手,看出她的擔憂和不安,輕輕抱了抱她。
“對了寒兒,”寧珞兒離開她稍許,認真的看着她,“你還活着的事,除了剛剛知道的心兒,誰都不知。現在,我想告訴一個人,不知道你允不允許?”
“姐姐說誰?”
“我哥哥,景凌。”
時錚他們是結義的七兄弟:
大哥:時錚,大將軍;
二哥:裴諾,北軍城門將領;
三哥:太子,已死;
四哥:喬祈佑,九卿之一奉常;
五弟:沈初,廷尉;
六弟:程袁,前鋒將軍;
七弟:夜莫伽,風流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