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雲中郡的大火
“將軍,你等等我啊。”小時在後面策馬狂奔,將軍這不要命的速度,已經連續跑了兩日,若非駕馭的是飽經沙場的戰馬,就這速度,一般的馬兒怕是要跑吐了。
“策馬跟着,跟丟了我不會回頭找你的。”
冷冰冰的話傳到耳際,小時縮了下脖子,不情願的撇了撇嘴。
今晚就是除夕夜了,小時本來想着向將軍求個恩情,回老家雲中郡一趟,去父母兄弟墓前祭拜一下,誰知被將軍扯着去江夏郡平叛。
小時當時問,能不能讓程袁將軍跟着去,他很久沒回過雲中郡了,結果將軍說,可以,還沒等小時雀躍呢,將軍接著說,以前拿走的黃金就要盡數收回。
他簡直要哭了好吧,那是他的命啊,是他以後的老婆本啊,他還怎麼去娶老婆給他們蕭家繼承香火啊。
切,以為他不知道呢,還是不因為他沒有及時把昭姐姐去江夏郡的行蹤告訴將軍嗎,所以將軍才想方設法的來懲罰他,還真是小氣。
小時嘀嘀咕咕的,回過神來向前一看,哪還有將軍的身影,也顧不得抱怨了,猛地一夾馬肚,策馬飛奔起來。
待追趕了一陣,便發現將軍下馬隱在一處矮山坡後頭,正小聲吩咐身邊的五名精騎。
將軍奉命前往江夏郡平叛,貼身帶了五百名精騎,不想太引人注目便命五百人分開前往江夏郡,將軍隨身跟隨的,不過這五人。
小時很是好奇,翻身下馬溜到他們身後想聽聽他們說什麼,剛走到跟前便看到五名精騎領命離開。
小時一時摸不着頭腦,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幾人蒙上了黑色面紗,身輕如燕般飛到距離矮山坡五十米開外的西北方向站定。
“將軍這是做什麼?”小時甚是好奇。
“別吵,過來躲着。”
小時聽話的站到將軍身側,不高的矮山坡恰好擋住兩人的身影。
不一會,一輛普通的馬車從西北方向由遠及近駛了過來,馬車外只有駕車的車夫,看馬車的裝飾,也不像有錢的樣子。
再說了,即便有錢,他們將軍也不是缺錢的主啊。
“吁”,看着眼前黑紗遮面的五個黑衣人,車夫驟然停下了馬車,然後歉意的回頭對着馬車內的人說,“小姐,沒傷着吧?”
“無礙。”清冷的聲音傳來,“發生了何事?”
“小姐,我們怕是遇到打劫的了。”車夫的聲音裏帶了一絲驚懼,景掌柜雇了他們來護送小姐到江夏郡,他們二人雖會些功夫,可眼前這幾人,怕不是好對付的。
“當他們不存在,越過去。”清冷的聲音再度傳來。
兩個車夫彼此對望了一眼,狠了狠心,揚鞭一抽,馬蹄飛揚,快速的跑了起來。
五個黑衣人輕輕一躍,瞬間,馬車止了步伐,兩個車夫上前過了兩招便被壓制在地上動彈不得。
“住手,”一聲怒喝,車簾被掀開,一個蹁躚美少年一躍跳下了馬車。
“將軍,是昭姐姐,”看清少年面容,小時興奮的叫了出來,時錚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不動聲色繼續看着馬車旁女扮男裝的佳人。
小時掙扎了兩下,奈何將軍手勁太大,掙不開便放棄了。
不過一會功夫,兩個車夫迫於五個黑衣人的壓力倉皇逃跑,小離緊張的站在昭寒身側,恐懼的看着昭寒,想問問小姐該怎麼辦,卻見小姐上前兩步與黑衣人廝殺起來。
時錚早就知道她是會功夫的,去不知她竟能與千挑萬選的精騎過這麼多招。眼看昭寒落了下風,時錚翻身上馬,對着小時說了句“閉緊你的嘴”就飛奔而去幫着昭寒與黑衣人廝殺起來。
小時腦子轉了又轉,轉了幾圈才回過神來,敢情這都是將軍設計好的,英雄救美啊。
小時瞠目結舌的看着將軍打敗了所謂的黑衣人,氣的牙齒咯咯響,雖說他很崇拜將軍,不,是無比崇拜,可是這次將軍可是有點卑鄙了。
太無恥了!
心裏雖然是這麼想的,但是戲要做全套不是,小時立馬策馬追了過去,追到近前發現將軍與昭姐姐尷尬的站着,不由得無奈的上前打破沉默。
“昭姐姐,小離姐姐,在這裏見到你們啦,你們這是去哪裏?”小時忍不住暗中翻了個白眼,他才十二歲,就要替將軍圓謊,好辛苦。
“小時,將,將軍,你們怎麼在這裏?”小離高興的看着小時,又膽怯的看了時錚一眼,只敢對着小時說話。
“將軍奉命去江夏郡平叛。”小時一本正經的回答。
“平叛?哦,對了,江夏在造反,可是就你們倆人嗎?”
“不是不是,還帶着士兵,不過為了不引人注目,分開走的,將軍身邊就我一個。”
“哦,那......”
小時和小離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反倒襯得兩個主子尷尬的很。
“謝謝你剛剛救了我。”良久,昭寒到底道了聲謝。
“應該的,怎麼說我們也相識一場。”
小時聽着將軍明顯溫柔了那麼多的語音,詫異的抬頭看了他一眼,稀罕啊,太稀罕了。
“車夫跑了,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時錚緊跟着問了一句。
“昭姐姐跟我們一起吧,”小時揣摩着將軍的意思開口邀請。
“不用了,我們自己駕着馬車就可以了。”昭寒婉言謝絕。
話音剛落,便看着那匹黑馬脫了韁撒開蹄子死命的狂奔而去。
小離腦門瞬間出現了三條黑線,這馬,反應的也太慢了吧。
事情做得隱蔽,可是剛剛小時還是看到了,是黑衣人好巧不巧的砍了韁繩一下。
小時偷偷覷了眼獃獃的望着馬兒飛奔而去的昭姐姐,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要不,讓我的馬帶着馬車走吧,正好我們同路,也好一起做個伴?”時錚感受着突然凝滯的空氣,打破了沉默。
“你怎麼知道我們同路?”剛剛小離並沒有說她們要去哪裏,他怎麼知道的?
“這,”時錚一時語塞,低頭看了看光禿禿的地面,也沒找到好的說辭。
小時看着一臉窘迫的將軍,想笑,但是還是忍不住出言相助,“剛剛兩個車夫離開之前,小聲說江夏太遠怕他們沒命活着過去,所以逃走了,剛剛我跟將軍都聽到了。”
昭寒點了點頭,不再追究。
時錚朝着小時悄悄伸了伸三根手指,小時知道,就剛剛那幾句話,三百兩黃金就到自己小金庫啦。
時錚看着昭寒有些猶豫的神色,連忙進一步說道,“不如與我們一起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昭寒四下看了看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處荒涼的地方,再瞧一眼已經慢慢西沉的落日,終於點了點頭。
時錚緊握的拳頭終於鬆了松,輕快地將馬牽了過來,將斷掉的韁繩重新擺弄了一番,套在了馬脖上。
昭寒和小離坐進了馬車裏,時錚駕車,小時自己騎馬。
坐在馬背上,看着屈尊駕車的將軍,小時到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暮色西沉,天色已然全黑,他們剛進了南陽郡的區域範圍,可是此處一座村落也無。此時已是飯點,遠遠望去,卻無一絲炊煙升起。
“此處荒無人煙,昭姐姐你去江夏可有急事,是否要連夜趕路?”
時錚一個眼神,小時驅馬趕到馬車簾幕旁邊,小聲詢問着昭寒的意見。
昭寒揭起簾幕一角,看了看已經全黑的天和天邊掛着的斑斑點點的星子,遠處沒有一絲生活氣息,再趕路怕也找不到客棧。
“小姐,夜裏行路也不安全,幸好我們早有準備,帶了充足的乾糧,還帶了兩條棉被用來馬車內禦寒,不曾想今日在這裏要派上用場了。”坐了一天馬車,屁股都坐麻了,小離是如論如何不想再趕路了。
時錚仔細觀察了下四周,矮山一片一片,不高,卻足以抵擋風雪,樹木很多,可以砍些樹枝點火取暖,就這裏了。
時錚將馬車停穩,揭開車簾讓小時和昭寒下車,看着時錚遞過來要攙扶她的手,昭寒往旁邊靠了靠,自己跳下了馬車。
時錚渾不在意,讓小時保護着他們,便親自動手砍了許多樹枝過來,回身又砍了幾塊比較粗壯的樹榦,這樣他們就是夜裏睡着,也不會停了火勢。
小時在馬車不遠處找了比較平整乾淨的位置,仔細清理乾淨,又從一旁找了不多的一些乾草鋪在地面上,昭寒和小離將馬車裏放着的乾糧和棉被抱了過來,放到乾草上。
隆冬時節,樹枝幹燥易燃,劈啪作響,架在中間的火堆便輕鬆地燃燒了起來,映着四個人的臉都紅彤彤一片。
時錚從兩個馬背上分別取下了腌制好的牛肉乾、燒餅、果脯和一些各種樣式的點心,分量足足的。
不光昭寒和小離瞪大了雙眼,便是小時,嘴巴張的也足以塞進一個雞蛋。
他怎麼不知道,他的馬背上還藏了這麼精緻的點心?!
“今天是除夕夜,想着短短兩日趕不到江夏,除夕便是在外面過的,以防萬一便多帶了點吃的,饒是離家在外,也可以吃的豐盛一些。”
昭寒和小離都各自舒了口氣,小時卻是不信的。
行軍在外,戰事忙起來,將軍多的是幾日幾日顧不上吃飯,就是將飯菜遞到將軍跟前,他也不過匆忙吃上幾口。
更別提這除夕夜了。小時第一次隨將軍出征,就是一年多前去收復武威郡。那時也是趕上除夕,程袁將軍讓將軍與大家一同慶祝,將軍隨口說了句他從不在意這些節日,便埋頭研究武威郡的地圖,當時他就陪在身邊,他可記得一清二楚。
“吃你的飯!”時錚一記爆栗敲打在小時頭上,小時看着將軍警告性的眼神,自覺地拿過一個燒餅,就着牛肉乾啃了起來。
昭寒拿過一塊梅花糕細細咀嚼着,左側一道視線一直膠着着她,她只當感受不到。
小時和小離嘰嘰喳喳的鬧着,倒也不冷清。
火堆熊熊的燃燒着,突然間她就想起來了雲中郡將軍府的那場大火,她當時站在遠離將軍府的位置,看着大火燃燒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後被一場入秋的冷雨熄滅,將軍府徹底變成了廢墟。
她想回將軍府看看,可是她不敢。
大火過後,雲中郡的百姓家家戶戶掛上了白幡悼念父親。父親當了雲中郡守十幾年,收復了前朝楚國被北胡吞併的并州大半郡縣,讓雲中郡以及其他郡縣的百姓不再受北胡人迫害,家家戶戶安居樂業。
那時候,并州的百姓都知道,就是北胡人又南下來搶奪糧食,他們也不必害怕,并州的每個郡都駐守着昭陽將軍的兵,那都是刀光劍影里廝殺出來的兵。
那時候,父親總是每隔兩年便去收復新的地方,十歲之後,她也跟着父親出入戰場,親眼見識到戰場上的父親,與平時溫柔慈愛的父親是那樣的不同。戰場上,父親殺伐決斷行動果敢,令行禁止,她也從一開始的膽怯害怕,變得果敢堅強。
她殺了很多北胡人,有很多人生生的死在她的劍下,有許多雙死不瞑目的雙眼在她眼前飄過,最後映入腦海的,是最後關頭父親對她殷殷的囑託。
父親說,寒兒,不要替我報仇,這個結果,是我一開始就預料到的。本來,我以為我會在雲中郡孤獨終老,可是上天到底憐惜我,讓我找到了你母親,並且,還有了你。這十幾年,父親一直在感激上蒼。自你母親死後,我的心便也死了,可是父親放心不下你。如今,再放心不下我也不能陪你了,我的寒兒要好好的活下去,找一個真正愛你的人,不要像你母親一樣,前半生活得那麼凄慘。去找你伯父,他是個神人,他會像爹爹一樣照顧你。如果可以,去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遠離長安,遠離那些達官貴人,讓自己活得洒脫一些,爹爹會永遠祝福你。
“爹爹,爹爹,”眼淚不自覺地流下,昭寒揮舞着雙手,彷彿要抓住那即將遠去的父親,睡夢中她猛地坐起,看着眼前熊熊的篝火和黑暗的天空,突然不可自抑的放聲痛哭了出來。
無論她將自己偽裝的多麼堅強,她還是想做那個被父親母親呵護在手心的女兒,可以肆無忌憚的搗蛋欺負人,可以揪着父親的鬍鬚告訴他不好看要修剪了,可以央求着母親教她最好看的舞蹈,可以期待着可能突然出現在雲中郡帶着她喜歡的東西來看她的伯父和小舅舅。
她想他們了,她想所有人,想父親、母親、伯父、小舅舅,她不想再孤零零的活在這個世間,她也會怕,也會孤單,她想回家。
昭寒抱着自己狠狠地哭出了聲,突然一個溫暖的懷抱溫柔的將她圈如懷中,緊緊地抱着她,一下下輕輕的拍着她的後背,彷彿在給她力量讓她依靠。貼着她的耳邊,一遍遍的說著“沒關係,有我呢。”一遍又一遍,不曾停歇。
她意識混亂,不知道這是誰,可是她突然依賴上這樣的感覺,堅強了太久,她也想放鬆一下,好好的發泄一次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