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傷
踏!
踏!
踏!
節奏的腳步聲迴響,在這陰暗的地牢裏顯得恐怖。
那是審判的腳步聲,會給犯人帶來死亡的信息。
身穿白袍金縷的執行官走着,手裏端着一張托盤,上面放着各種精緻的刑具。
他只有一個人,一臉嚴肅,準備去送一位身份高貴的人上路。
不,不對,他並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還有一道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九歲的小男孩,一直跟着他,藏在他的陰影里。
走過火把,恍惚間才能看到那個瘦小的男孩。
初見男孩的人都會注意他的眼睛,黑瞳比普通人大了一圈,黑得沒有任何雜質。
凝視他的眼睛就像凝視沒有星辰和月亮的黑夜。
男孩跟着行刑官一步一隨的走着,緊繃著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想見他最後一面。”
行刑官想起男孩對他說的話,男孩請求的語氣輕柔而溫順,就像是在請嬤嬤放他出去玩一會兒。
只是這對尚且年幼的他來說太過於殘酷了,男孩將親眼看着那個人死去。
“她的眼裏你已經不是她的孩子了,是獻給邪神的祭品,現在去看她還有什麼意義呢?”
行刑官輕輕嘆了口氣,這般回答他,言語中充滿了憐憫。
“只是想知道為什麼?”男孩低下頭去。
這是行刑官第一次在男孩的聲音里察覺到悲傷,那種悲傷很平靜卻浩瀚,就像鐵灰色的大海無聲地漲潮。
“害怕么?”行刑官低聲問。
男孩點了點了點頭。
“跟着我。”
行刑官這樣回答他,就這樣對話結束了,一大一小兩個人來到了這裏。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地窟,也是一座監獄,往下一層又一層的興建。
這是羽國最嚴格的地方,非罪大惡極之輩無法被關在這裏,他們每一個都是死刑。
監獄越往下房間就越少,犯人的罪惡也就越重。
升降機建立在地窟的中心,形似一根無依無靠的神柱。
它佇立在那裏,從最底層連接最上層,它是透明的,陣法刻畫在上面,是羽國的傑作。
行刑官穿過走廊進入到監獄,筆直的向升降機走去。
他前面就是無盡的深淵,與升降機之間隔着一道天塹,他來到懸崖峭壁上沒有猶豫,一步踏空。
但是他並沒有墜落,被藍色的光拖住了,藍色的光線流轉,向著中心延伸。
終於,被隱藏的都點亮,這是一座懸橋。
監獄每一層都有懸橋,它們也是透明的,如同玻璃製品,都以升降機為中心呈十字狀,各自延伸至四周的壁牆。
行刑官沿着懸橋走進升降機,他的身後跟着那個小男孩,男孩低頭看了看腳下,深不見底。
誰能面對深淵而面不改色?男孩完全不是該有的表情,他雙眼淡然,無喜無悲,沒有恐懼。
他們兩人走進升降機,機械運轉,開始下降。
穿過一層又一層監獄,機械終於停了下來,現在的他們已經處於地下極深的位置,同樣也說明了犯人的特殊性。
機械門打開,男孩跟着行刑官走了出來,沿着懸橋走到了崖壁上的走廊。
“十三”
男孩看着高掛的指示牌,明白了這裏是第幾層。
這一層一共有七個房間,而犯人只有一個,被關到這裏的犯人來頭大的驚人,羽國皇后。
能將皇后打入大牢的人自然只有一個,那就是羽國的皇帝,那個九五至尊的男人,皇后的丈夫。
男孩跟着行刑官牢門前,房門打開,看到了那個女人。
身姿如蛇一般妖嬈的女人,在這陰冷的地窟之中,她只有一件長裙禦寒。
黑色的長裙將她的身體完全遮擋,只漏出兩隻腳踝,水晶鞋被她穿在腳上,哪怕變成階下囚她也同樣美麗。
皇帝愛她,所以哪怕她身處地牢,也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醜陋的囚服不應該穿在她的身上。
她嫁給皇帝並生下邪惡的孩子,她是至美至誘惑的女人,俗世的男人在她面前無法剋制慾望。
她被捆綁在十字架上,好像在沉睡,頭顱無力地垂懸,身體被迫的站着。
黑色如瀑的長發拖在地上,遮蓋了半張臉,她是異端,等待着最後的審判。
羽國皇后信奉邪教,是羽國之恥,她必死無疑,皇帝也救不了她。
聽到開門聲,十字架上的女人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睛像夏季的海水那樣清澈湛藍,掩映在濃密的睫毛下。
她悠悠的醒來,看到行刑官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那個男人!最終還是沒有過來再次看她一眼。
她又看向了旁邊的男孩,眼睛忽然亮了,她露出一絲微笑,很可愛的孩子,味道一定很美味。
男孩同樣看着她,男孩的眼睛裏只有她,她如夜色之蛇那樣妖嬈地舒展身體。
“見過皇後娘娘。”
行刑官躬身見禮,他的話打斷了男孩的出神,他不能像男孩那般直視皇后,那是莫大的僭越。
同樣的,也是因為他無法抵擋邪惡力量,皇后從邪神那裏得來的力量。
行刑官低着頭不敢起身,他怕一起身就再也無法下殺手了,他怕自己義無反顧的墮入愛的深淵。
男孩一步步走向前去,與女人越來越近,他嘴角勉強勾起一抹微笑,看着女人的雙眼。
女子面目慈祥,看着走近的男孩,努力保持着平靜,只是扭動的身體顯示着她的躁動。
男孩終於走近了,他仰頭看着女人,像是要說一些悄悄話,但是他終究沒有說什麼。
男孩只是走到女人面前,輕輕地把她抱進懷裏,孩子擁抱母親那樣。
女人筋疲力盡的顫抖着,把下巴擱在男孩的肩膀上,艱難的喘息,她已經很累了,一直保持着站立,對於身體柔弱的她,是一種折磨。
“墨玄……墨玄,媽媽要死了么?”
男孩不回答,努力吧母親抱緊,輕輕撫摸她絲綢般的長發,對於一個九歲的男孩來說,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行刑官開始檢查刑具了,再過一會兒,他就要用各種精巧利刃行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利落的手法讓女人少受一些痛苦。
因為接下來降臨在女人身上的痛苦,沒有任何人能夠替她承受,那痛苦可以把一個人對於幸福美好的一切信念碾碎。
所謂對異端最高的極刑,就是把刑具全部抓在手中,這些器械完全插入女人的身體之後,她將再也無法動彈,介乎生與死之間,在用烈火點燃,化為一炬盛大的烈火。
但他忽然發現缺了一支銀色的細劍,這原來是用來封住火刑犯兩膝的。
“墨玄,你是我的兒子……真好。”
女人流着淚,彷彿剛從一場噩夢中蘇醒過來,她顫顫巍巍的說著:“你直到最後都跟媽媽在一起……在一起……”
行刑官猛然抬頭,觸碰到女人欣喜的目光,以及男孩顫抖的,慢慢後退的背影。
男孩手裏握着一柄短刃,從母親的心口裏把匕首緩緩地拔出,就是行刑官找不到的那柄細劍。
全力的一刺足夠刺穿心臟,大量的血從傷口裏湧出來,濺到了羽墨玄臉上。
女人微微顫抖起來,貫穿心臟的一擊令她徹底脫力了。
她的唇邊浮起朦朧的一絲笑,這一次像是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