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1948年9月12日,東北民主聯軍突襲北寧線,遼瀋戰役爆發。
在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裏,民主聯軍以摧枯拉朽之勢,讓國民黨的精銳主力相繼覆滅。
此時,北平的華北“剿總”總司令傅作義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位坐擁六十萬大軍的抗戰名將在反應過來后,才突然發現自己坐困愁城。
蔣介石發來電報,叫傅作義放棄北平南下,以求集全身之力於一拳,重點經營江南半壁,可傅作義卻不願意。
誰不知道南邊是老蔣的地盤?何況,張學良的前車之鑒不遠,東北軍被“大卸八塊”亦是他親眼所見。回老家綏遠?可綏遠偏遠落後,自己帶着幾十萬人回去,又能堅持多久呢?更何況,毛澤東氣吞山嶽,也斷然不會允許他在綏遠紮根,對後方造成威脅。
相比傅作義的舉棋不定,蔣介石倒是對南北形勢看得清楚,而且,他也早對傅作義不抱希望了。如今,蔣介石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嫡系軍團到底能不能及時撤回後方;還有——全力執行潛伏計劃。
北平的夜晚格外寒冷。
人煙稀少的炮局衚衕盡頭,一棟大宅的朱漆大門在微微晃動的門燈下若隱若現。這裏是國民黨保密局北平看守所,陰森恐怖,刑訊室不時傳出鞭打聲和哀號聲。
在後院的一間辦公室內,國民黨保密局北平站行動組組長萬林生,正悠閑地聽着留聲機里的京劇唱段。
他是一個職業特工,身材健碩挺拔,臉上見稜見角,細小的眼睛時而閃出陰騭的寒光。因為手段殘忍殺人如麻,他有個十分貼切的外號——“萬鬼子”。
這時,文書匆匆進來,將一份口供交給萬林生。
萬林生一躍而起,臉上的神情極度亢奮:“按照名單抓人!一個都不能放跑!”
北平市警察局外五分局內,小警察三兒一邊哼着小曲,一邊拎着大食盒往局長辦公室走,迎面碰上了宗向方。
宗向方年屆三十,是分局的老人兒,雖然他技術高超,但職位不高,只是個巡官。
宗向方吸着鼻子問道:“什麼好東西?”
三兒一笑:“都一處的燒賣,您來倆嘗嘗?”
“算了吧,局長的消夜我哪敢吃,”宗向方也笑了笑,又指了指局長辦公室低聲道,“怎麼的,又要待一宿呀?”
三兒也壓低了聲音:“戰備執勤!局長說了,東北完了,咱們以後是消停不了啦!得了,您歇着,我這得趁熱。”
分局局長正滿嘴流油地大口吃燒賣,他一邊吃一邊聽着外面嘈雜的叫喊聲。
萬林生猛地推門進來,分局局長一口燒賣噎在嗓子裏,不住地咳嗽。
他急忙把一杯水灌下去,訕訕道:“老萬,來怎麼也不打個電話。”
分局局長滿臉油膩,微笑着從辦公桌後面繞出來,走到萬林生的面前。萬林生也不理他,直接問道:“鄭朝陽呢?”
“他不當班。出什麼事了?”
“他是共產黨!”萬鬼子狠狠說道。
分局局長的臉頓時僵了。
外五分局後院的圍牆處,宗向方一躍而出,三步兩步鑽進了旁邊的衚衕。他看到廁所旁停靠着一輛自行車,二話不說騎上自行車就狂奔而去。
一個穿巡警制服的人提着褲子從廁所里跑出來,喊道:“嘿,警察也敢搶!”
衚衕里,宗向方騎車飛奔,拐過一個彎后他把自行車扔到一邊,然後謹慎地左右看看,確定無人,他利索地跳過一堵矮牆,進入另外一條衚衕,快步走向一處大門——這裏是外五分局機要科科長鄭朝陽的家。
鄭朝陽家是一個獨門獨院,有三間南房。前後兩個院子,都不大。東屋的窗戶上隱隱透出火光。
屋內,鄭朝陽正往一個大號的火盆里扔文件。盆里火光熊熊。
鄭朝陽個頭兒不高,身材勻稱,看上去十分精幹,兩隻眼睛不大但極為靈活,像是兩個黑黝黝的玻璃球。
沒錯,鄭朝陽的真實身份正是中共北平地下黨。
十年前,他奉命考入南京汪偽政府在北京的警察培訓班,並在警察局內長期潛伏。他是個十分能“混”的人,日本人在的時候,他就一路升遷;日本人投降了,國民政府接收北平,重慶來的警察和日偽留用警分成南北兩派,相互死掐,可鄭朝陽絲毫不受影響。他遊離於南北兩派之間,一路升到外五分局機要科科長的位置。
但今天,他顯然混不過去了。宗向方的到來令他着實吃了一驚。
面對鄭朝陽頂在自己腦袋上的黝黑的槍口和銳利的眼神,宗向方竟然感到一絲緊張。
宗向方壓低聲音道:“萬鬼子親自帶隊到局裏抓你,這就要到了。”
他掃了一眼屋裏,看到了燃燒的火盆,注意到了鄭朝陽的狐疑。
宗向方解釋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共產黨,我只知道咱們是警校上下鋪的兄弟。我不能看着你死。快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遠處汽車引擎的聲音傳來,在夜裏十分刺耳。
鄭朝陽收起槍點點頭,說:“那你呢?”
“我有辦法!你快走。”宗向方說完走了。鄭朝陽看了一眼地上的火盆,裏面的文件已經燒成了灰。
鄭朝陽拎着一雙皮鞋走到後院,搬起一架梯子搭在院牆上,在梯子下扔了一隻皮鞋,又將另外一隻往院牆的東側使勁扔了出去。
他翻身上了院牆,順着院牆來到隔壁的房頂。隨後,他在房頂上一路向北。
走到一個屋頂天台上,鄭朝陽搬出一架梯子,搭在衚衕另一邊的房子的院牆上,沿着梯子到了另一個院子。他一路輕車熟路,悠閑得像是在散步。
幾乎就在鄭朝陽躥上房的同時,萬林生帶人衝進了鄭朝陽的家。
特務們翻箱倒櫃,只找到一個損壞了的電台。
門外,一個特務飛快地跑了進來,手裏拎着一隻皮鞋,邀功似的跟萬林生說是在後院的梯子邊上找到的。萬林生來到後院,小心地看了看梯子,隨後爬了上去。
外面的衚衕里,幾個特務從東側跑了過來,其中一個拎着鄭朝陽的另一隻皮鞋,七嘴八舌地分析着:他這是爬牆的時候丟了一隻,到這兒扔了另一隻,肯定是朝東邊去了。
萬林生也不理會眾人,思索片刻,他指着另一個方向,命令道:“往西!”
萬林生撣了撣手,對身邊的人說:“排查警察局今天晚上打出的所有電話和外出人員,局裏還有共產黨!”
萬林生看着旁邊一臉茫然的小警察三兒,問道:“鄭朝陽在北平有什麼家人?”
三兒哆嗦着,萬林生厲聲道:“說!”
三兒又哆嗦了一下:“……有個哥。”
衚衕里,宗向方壓低了帽檐緩緩騎着車。前面不遠處就是警察局了,他在猶豫是不是回去。出於某種原因他不能離開警察局,但出了鄭朝陽的事情,萬鬼子肯定會在警察局搞大清洗,自己未必就能矇混過關。
自己衝動了,他有點兒後悔。畢竟,鄭朝陽是個共產黨。
突然,有個人衝出來一把抓住車把——是剛才丟車的巡警。宗向方嚇了一跳。只見巡警一臉壞笑:“宗爺,您搶我的車,是給共產黨報信吧,別害怕,我……”
巡警話還沒說完,宗向方的右手一把掐住他的喉嚨。
巡警氣也喘不上來,舌頭吐出,面色青紫,拚命掙扎。宗向方則面色平靜,像是看着一條在砧板上垂死掙扎的魚,然後手上又加了把勁。
巡警掙扎着扯出警棍要打,被宗向方一把奪下。
宗向方揚長而去,身後是被掐死的巡警的屍體。宗向方知道,警察局自己是暫時回不去了。看形勢國民黨撐不了多久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躲起來,靜觀其變。
西四八道灣衚衕。這裏是中共北平地下黨總部機關所在地。
鄭朝陽趕到這裏,穿着棉襖長衫,戴着圍巾,禮帽壓得很低,按照暗號輕輕敲了敲院門。羅勇四下打量一番,才開門讓鄭朝陽進來。
羅勇,年紀將近五十歲,國字臉,皮膚黝黑,體格健壯,看上去飽經滄桑。他是有着二十年黨齡的老地下黨,也是鄭朝陽的直接領導。
鄭朝陽十分焦急地說:“老羅,陳建叛變,我暴露了,你也得趕緊轉移。”
羅勇點頭道:“機關剛剛接到消息了,你和我們一起走。”
“我不能走。徐宗仁那邊的工作一直是我單線聯繫,我走了,這條線就斷了。”鄭朝陽說。
“可以派別的同志接替你。”羅勇道。
鄭朝陽搖頭:“徐宗仁是個老狐狸,臨時換人他會懷疑的,我得留下來。我們必須要拿到他手裏潛伏人員的名單!”
羅勇有些焦急地說:“這次組織被破壞得很嚴重,咱們的交通站已經癱瘓了。你在警察局潛伏這麼多年,認識你的人太多,留下太危險。”
鄭朝陽回道:“這是我的地頭,貓狗都和我有交情。而且我已經安排好了撤退路線,郝平川會來接應我,他是老游擊了。”
羅勇思索了片刻,說:“那好吧,你自己小心。拿到名單后立刻出城。”
位於弓弦衚衕的保密局北平站內,國民黨保密局北平站站長王輔成正瞪着筆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萬林生。
王輔成面前是一份攤開的檔案,照片上的人是鄭朝陽。
王輔成敲着檔案,怒罵道:“愚蠢!這個鄭朝陽從警十餘年,從基層警察干到機要科科長,上下關係極深,是個極難對付的人。你居然蠢到去警察局抓人。”
萬林生認錯:“卑職失職,自請處分。”
王輔成繼續教訓道:“瀋陽丟了,東北完了,老頭子正在發火。國軍五大精銳丟了三個,傅長官首鼠兩端,陽奉陰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北平的地下組織如果不能肅清,共軍兵臨城下,北平難保,華北難保!”
“卑職已經下令全力緝拿鄭朝陽。北平已經封鎖,他跑不出去。”
王輔成重重地嘆了口氣。
見狀,萬林生小聲道:“陳建招供,鄭朝陽一直在秘密聯絡我們的一位高層,以圖獲取更重要的情報。”
王輔成死死盯着萬林生,命令道:“把他找出來。”
國民黨憲兵和保密局特工到處搜捕共產黨人。整個北平城都籠罩在恐怖的氛圍之中,不斷有人因和軍警衝突而受傷,被送進北平醫院。一時間,醫院裏人滿為患。
鄭朝山坐在一輛三輪車上,焦急地看着手錶。
此人三十五六歲,中等身材,相貌清秀。他戴着金絲眼鏡,身上散發著濃郁的書卷氣息。他的髮式不是時下流行的分頭或“飛機頭”,而是“自來捲兒”,看上去十分洋氣。要不是他身邊帶着醫生專用的手提包,別人會以為他是哪個大學裏的教書先生。
蹬三輪車的人是鄭朝山的鄰居耿三。
鄭朝山催促道:“三爺,麻煩您快點兒,醫院收了好多的傷員。”
耿三痛快應道:“得嘞,鄭醫生。”
他使出全力蹬着三輪車,同時急促地按鈴鐺。
耿三的車停在了醫院的大門口。
鄭朝山下車,要給耿三錢。
耿三說啥也不要:“得了吧,鄭醫生。要您錢我是您孫子。回見啊您。”
說完,他飛快地騎車走了。
鄭朝山走進醫院一看,樓道里滿是被打傷的學生和老師,整個樓道里充斥着咒罵國民黨軍警和特務的聲音。
一見鄭朝山,青年民主促進會的副會長韓東升教授迎了上來,一把拉住鄭朝山開始痛斥特務的野蠻行徑:到學校里胡亂抓人、打人,簡直是有辱斯文,豈有此理。
鄭朝山急着要走又不忍心丟下韓教授,一時有點尷尬,直到護士長白玉蘭走過來叫他才算解圍。可他剛走幾步,又被幾個特務裝束的人圍住。特務二話不說拉起他就走。
幾個學生見狀立刻蹦了起來:“幹什麼?狗特務!”
現場學生群情激憤和特務廝打起來。
特務掏出槍,但學生毫不畏懼。
韓教授氣憤地說:“我警告你們,鄭醫生是我們青年民主促進會的總幹事。你們沒有證據胡亂抓人,我要到傅總司令那裏去告你們!”
特務瞪眼道:“我們是奉命逮捕這個人,如果你們再不讓開,別怪我們不客氣!”
學生大叫:“特務打人啦!”
現場大亂。特務舉槍但被學生纏住,局面眼看要失控。
鄭朝山大喊:“不要胡來。我跟你們走!”
院長匆匆趕來詢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鄭朝山平靜地說:“院長,我跟他們出去一趟,沒事。”
他又回頭對護士長身邊的醫生說:“王醫生,手術你來做吧。”
王醫生驚恐地點點頭。
鄭朝山和幾個特務走了出去。
韓教授痛心疾首地說:“‘枉把六經灰火底,橋邊猶有未燒書’,這就是焚書坑儒!馬上給何思源先生打電話,說我要見他!”
保密局裏人進進出出。
行動隊的辦公室里,萬林生看着眼前的幾個小特務,一臉沮喪。
鄭朝陽失蹤了,他們連耗子窟窿都掏過了就是找不到。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沒出城,這更叫萬林生惱羞成怒,於是他三兩腳把小特務踹了出去。
緊接着,他又接到市長劉瑤章的電話,說前任市長何思源打來電話詢問是不是抓了一個叫鄭朝山的醫生,同時還警告說,此人是青年民主促進會的重要成員,沒有證據就抓人是要惹禍上身的。
萬林生拍着胸脯保證:從來沒見過也沒聽過什麼鄭朝山,您要不去問問黨通局那邊,或是問問國防部二廳。現在城裏的特務組織多如牛毛,誰知道他在哪個窟窿眼兒里貓着呢。
萬林生放下電話,看着文書,問:“人在哪兒?”
文書回道:“功德林。”
大街上,一輛又一輛囚車呼嘯着閃過,行人稀少。
一隊士兵列隊從大街上走過,路過一個不大的紅色的院門。
萬林生的吉普車駛過,鄭朝陽從路邊的一棵榕樹後轉了出來,他用大圍巾緊緊地裹着臉,手裏拎着一盒點心一瓶酒,大搖大擺、一步三晃地來到紅色院門前敲門。
會客室內,保密局冀熱遼站站長徐宗仁快步走了進來。看他進來,鄭朝陽摘下禮帽和圍巾,脫了大衣。
徐宗仁驚道:“真的是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敢到這兒來?!”
“有了您的金皮箭,我才好出門叫小番啊。”鄭朝陽笑着說道。
徐宗仁驚嘆一句,轉而問道:“知不知道滿城都在抓你?!”
鄭朝陽坐到沙發上:“那又怎麼樣?龍行大海、虎躍深山,這兒有北海也有香山。”
徐宗仁感慨地說:“你們共產黨人的勇氣我算是領教了。”
鄭朝陽倒是很放鬆:“徐先生,來杯茶吧。時間很充裕,咱們可以慢慢聊。”
從外面看,保密局的秘密監獄和普通民宅無異,走進裏面才發現這裏是另一個世界。被抓到這裏的人,十有八九再也走不出這個大門。他們的家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被抓到了哪裏,也永遠找不到屍體。這裏是真正的閻羅洞奈何天。
刑訊室里擺滿了刑具,火盆里炭火燒得很旺。
萬林生坐在桌子後面的椅子上,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着鄭朝山。
鄭朝山毫不畏懼,在火盆上烤火。
萬林生很奇怪鄭朝山怎麼會這麼淡定,他覺得這個人要不是盲目自信,就是佯裝鎮定。出國喝過洋墨水的人究竟哪裏不一樣,他倒是真想看看。
“知道你一個堂堂的慈濟醫院的醫生為什麼會坐在這裏嗎?”萬鬼子陰陽怪氣地問道。
“這應該你來回答。”鄭朝山的表現倒十分平靜。
萬鬼子一拍桌子,高聲吼道:“因為你弟弟是共產黨!”
鄭朝山腦中一震,驚詫道:“朝陽?共產黨?!”
“沒錯,級別很高。他一直潛伏在警察局裏,現在被我們通緝。你是他的親大哥,應該知道他去哪兒了吧!”萬林生透過火盆的火光看着鄭朝山。
鄭朝山笑了一下,仍舊伸手烤火:“日本人來的時候,他跑出北平說參加抗戰,可沒兩年就回來了,說受不了外面的苦,我省吃儉用地想供他上大學,可他呢,偏偏去考什麼警校。打那兒以後我們就沒什麼來往了,逢年過節都沒上過家門。”
萬林生用一根馬鞭敲打着自己的皮靴,說:“平時不來往,你以為我會信?”
“我母親死得早,父親又常年在外,朝陽是我一手帶大的。這小子從小調皮搗蛋,但很聽我的話。就是上警校這件事上他偏偏和我擰着來。我這人第一討厭特務,第二討厭警察,所以,我們就不來往了。”鄭朝山淡淡地說道。
萬林生“啪”的一聲把鞭子拍在了桌子上:“別耍滑頭!這兒不是警察局,是保密局的秘密監獄。沒人知道你在這兒,弄死你挖坑埋了,你頂多算是北平城的失蹤人口。”
鄭朝山的眼睛裏透着鄙夷:“如果他真是共產黨,會傻到告訴我這個親大哥他在哪兒?這麼多年不來往,他就是怕出了事連累我。”
萬林生試探道:“我現在懷疑你也是共產黨。”
“那你可是抬舉我了。”
萬林生威脅道:“鄭朝山,你是斯文人,我是軍人,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任務。你最好別逼我動粗。”
鄭朝山不急不緩地說:“暴力是愚蠢的遮羞布,愛默生說的。輸不起砸桌子那是下三爛,鄭朝山說的。”
萬林生突然站起來,一把捏住鄭朝山的下巴:“一口的好牙,不知道拔下幾顆來會怎麼樣。來啊,伺候着!”
兩個打手上來抓住鄭朝山。
另一個打手拿起一個大號的老虎鉗子。
鄭朝山笑了,笑聲十分響亮。
萬林生感到很奇怪,問道:“你笑什麼?”
打手把老虎鉗子伸進了鄭朝山的嘴裏,鉗住一顆牙晃動着。
門打開了,文書進來說:“您的電話。內線加急。”萬林生一擺手,打手放開鄭朝山。鄭朝山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水,陰沉地盯着離開的萬林生。
徐宗仁府邸的會客室里,爐火正旺,安靜溫暖,桌子上香茶熱氣繚繞。徐宗仁背着手在屋裏徘徊,鄭朝陽也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作為資深地下工作者,他太清楚徐宗仁這種老牌特工的謹慎。他要做的就是慢火燉透,再急火收汁。
鄭朝陽說道:“我黨的政策,徐先生應該是很清楚的。不管您以前做過什麼,只要能幡然醒悟,回歸正途,為人民解放事業做出貢獻,我們保證既往不咎。”
徐宗仁站在窗戶前看着外面,半回頭,沒有接話。
“現在的局勢已經很明朗了。東北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即將揮師入關,蔣介石全力要保江南半壁,根本無心守華北,他幾次來北平想叫傅長官率軍南下,可傅長官又堅持不走,兩下里拉鋸,平津其實已經是一塊死地。蔣介石這時候叫您來接管北平站,意味着什麼,徐先生應該最清楚。”
徐宗仁語聲很輕:“是來當替死鬼。”
他轉過身來,繼續在屋裏徘徊。
鄭朝陽看着他,說:“您是東北軍出身,自從張學良少帥被蔣介石囚禁以來,東北軍四分五裂被步步蠶食,軍長師長都不能自保,何況你一個小小的保密局邊境站的站長。徐先生,現在擺在您面前的無非就是兩條路——光明之路和黑暗之路。何去何從,您要想清楚。”
徐宗仁有點兒激動:“我決意投誠!只是擔心現在的北平如同鐵桶一般,你怎麼出得去?!”
鄭朝陽保證道:“共產黨勝在萬眾一心,國民黨敗在一心七竅。所謂的鐵桶在我眼裏就是個大眼兒篩子。徐先生儘管放心。”
徐宗仁猶豫了一下,看向鄭朝陽。
鄭朝陽很是自信,微笑着。
徐宗仁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微型膠捲,放到了桌子上,沉聲道:“我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你了。”
郝平川一身泥瓦匠的裝扮,快步走進了一個廢棄的土地廟。
郝平川生得人高馬大,粗手大腳,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他相貌粗豪,粘上鬍子就能上台演張飛。他1939年參加八路軍,在冀中和平西一帶打游擊,後來,又重點配合北平城裏的鄭朝陽,是個實打實的老兵。
幾天前,他就接到鄭朝陽的指令,到城裏隱蔽接應其出城。
廟裏打着地鋪,睡着六個人,都是泥瓦匠的裝束。廟的裏面還堆放着錛鑿斧鋸,以及一些建築材料。
郝平川推開門,裏面的幾個人急忙站了起來。
他從懷裏取出一張戲園子的廣告,慢慢地撕開廣告的夾層,然後用酒精在夾層上塗抹。很快,一行字顯現出來——上午八點,望海樓。
郝平川將字條燒毀,吩咐道:“檢查武器!”
旁邊的幾個人立刻從枕頭、包袱、工具箱裏取出手槍、手榴彈檢查擦拭。
郝平川打開牆上的一個洞,從裏面取出一個紅綢布包裹,裏面是兩把駁殼槍。他把槍放到桌子上,又攤開一包黃澄澄的子彈,開始往槍膛里壓子彈。
望海樓位於什剎海邊,是北平的一個大館子,裏面雕樑畫棟,非常氣派。
望海樓的包間裏,萬林生坐在八仙桌前嗑着瓜子。根據叛徒陳建供出的一個地下交通員交代,鄭朝陽要在這裏和接應他出城的人見面。為此,萬林生早早就佈置下埋伏,準備將他們一網打盡。
從酒樓里望下去,下面馬路上熙熙攘攘。
樓里的食客和外面的不少商販都是保密局的特務裝扮的。萬林生以為,這次萬無一失。
鄭朝陽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大皮帽子大墨鏡,嘴裏叼着煙嘴,趾高氣揚地拎着鳥籠來到街口,遠處就是望海樓。
鄭朝陽停下來,仔細看了看周圍的人,並沒有發現異樣。
他正準備過去,卻發覺路邊的一個餛飩攤很是奇怪——這個攤主衣衫雖然破舊,腳上的皮鞋卻擦得鋥亮。
鄭朝陽坐了過去,放下鳥籠,喊了聲:“來碗餛飩。”
攤主也不打招呼,給鄭朝陽盛了一碗餛飩。
鄭朝陽囑咐道:“多放蝦皮啊。”
攤主隨手抓了一大把蝦皮撒在餛飩里,眼睛卻不住地往四周看。
鄭朝陽又喊:“再來點兒香油。”
攤主把香油瓶子蹾到鄭朝陽的面前,說:“自己倒!”
鄭朝陽由此斷定,這個攤主是假冒的。他再仔細察看,發現周圍的幾個商販也都行為異常。
賣報紙的不要錢就叫人快走;崩爆米花的一聲巨響之後,附近起碼有三個人的手伸向了腰間。
鄭朝陽心裏暗道“不好”,趕緊付完賬站了起來。
來到一個牆角處,他從鳥籠的底盤下拔出手槍,臉上寫滿焦慮,心想:“娘的,被盯上了。”
不遠處的衚衕里,郝平川正滿頭大汗地走來,很快就要到望海樓了。
鄭朝陽把槍上膛,心想:“拼了吧,不然老郝就懸了。”
他咬牙跺腳,正準備衝出去給望海樓門口的特務幾個連發,就聽到附近傳來蓮花落的聲音。
鄭朝陽看向一旁,原來旁邊是一座火神廟。那裏聚集了很多乞丐和難民,都在牆根下曬太陽。幾個乞丐拿着牛骨在一家飯館門前打板兒唱着蓮花落乞討。
鄭朝陽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轉眼間,鄭朝陽一身飯館夥計的裝束來到火神廟外,手裏拿着一張紅紙貼在牆上,上面寫着:望海樓卅年慶典爛肉面一百碗免費吃先到先得。
旁邊一個乞丐納悶兒地看着鄭朝陽。
“這位爺,您這上面寫的啥?”
鄭朝陽道:“望海樓三十年店慶,爛肉面免費吃啊。”
乞丐兩眼放光,問道:“真的啊?”
鄭朝陽撣撣手,笑着轉身離開。
一群乞丐圍了上來。
大混混兒王八爺也走了過來。
“八爺,您來看看,真的假的啊。”
王八爺摘下大墨鏡一看:“肉,免費,吃!這幾個字我認得!”另一個乞丐喊道:“望海樓!”
大家一擁而出。
萬林生看看手錶,指針已經指向七點五十五。
郝平川已經走到離望海樓不遠的地方了。他四處察看,準備進望海樓。
突然,大批的乞丐沖了過來,把郝平川擠到了一邊。領頭的正是王八爺。他嚷嚷着:“就是這兒,兄弟們,吃啊!”
王八爺帶人衝進瞭望海樓。樓上下來一個特務,上前一把抓住他。
“我警告你……”
特務話沒說完,王八爺已經躺倒在地哭爹喊娘:“打人啦,望海樓打人啦,胳膊折啦!打死人啦!”
特務還沒反應過來,一眾乞丐已經衝上來大打出手。
望海樓門口大亂,緊接着警笛聲大作。不少警察聽到警笛紛紛聲往望海樓跑去,老百姓也都跑過去圍觀。
郝平川當即下令撤離,帶人閃身進了衚衕。他告訴隊員這裏暴露了,照計劃,只能出城去第二聯絡點等“他”。
突然,背後有人叫喊一聲:“站住!”
郝平川回頭,看到巡長多門帶着五六個警察走了過來。
多門問道:“幹什麼的?”
郝平川回答:“泥瓦匠。”
多門看看身強體壯的郝平川,喝道:“把箱子放下,檢查。”
多門彎腰打開箱子檢查,身上背的盒子炮就在郝平川眼前晃蕩。
箱子裏都是些錛鑿斧鋸。
郝平川悄悄做了個手勢,身後的幾個隊員假意活動,成三角站位。
多門翻着箱子,用眼角餘光發現自己已經處於被包圍的狀態。
他嘴邊露出難以察覺的笑,起身蓋上箱子。
“沒事,你們走吧。東邊封了,走西邊吧。拖家帶口的別耽誤了生意。”郝平川背起箱子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一個巡警齜牙道:“哎,你個力本兒,連句人話都不會說嗎?”
巡警發現自己胳膊一緊,被多門死死地抓住,急忙閉嘴。
郝平川等人走遠了。
一個隊員說道:“好險,隊長,你的槍就在箱子底兒呢!”
郝平川來了句:“算這小子識相。警察和憲兵特務不一樣,懂得察言觀色。這是條老狗,知道真打起來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所以裝沒看見,還賣咱個好。”
隊員接着問:“那咱們走西邊?”
郝平川點頭:“就走西邊!”
黑幫大佬冼登奎的府邸是三進的四合院,很是氣派。
冼登奎手裏把玩着鋼球,嘴裏叼着雪茄煙,走過迴廊。路過的丫鬟保姆紛紛低頭避讓。
冼登奎身體強壯有力,手指粗大,是練家子出身。他走進客廳,管家謝汕急忙站起來:“大哥!”
“怎麼著呀,昨晚還動了響火了?”冼登奎問,聲音洪亮,底氣十足。
謝汕說:“劉老三兄弟倆想黑吃黑,在樓梯上綁了炸彈安了拉弦兒想炸死我們,結果跑的時候忘了,倒把自己人炸死了。他事情做得這麼絕,就別怪我們手黑了。人,我打死了;東西都帶回來了。”
謝汕打開箱子,裏面是煙土。
冼登奎點點頭:“殺就殺了,省得道上的人覺得我們好欺負。東西收了,照常例給稽查大隊留兩成。剩下的都散出去,不過價格得往上提五成。”
“五成?太多了吧?下面的毒蟲要是鬧起來很麻煩啊。”
“怎麼著?鬧?誰敢!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局,能有得吃已經是他們祖宗積德了。給下面的人一人配根棒子,誰鬧就敲他的踝子骨。”
一個下人進來通報:“外面有人找您。”“誰啊?”
“鄭朝陽。”
鄭朝陽坐在門房看報紙,他一身青布長衫,打扮得像個大學老師。
冼登奎的獨生女兒冼怡進了大門,正好看到坐在門房裏的鄭朝陽,頓時笑容滿面:“朝陽大哥,你怎麼來了?”
鄭朝陽微笑着說:“來找你爸爸啊。”
“怎麼不進去?”
鄭朝陽仍舊微笑道:“正在通報。”
冼怡拉着鄭朝陽,說:“走,先到我屋裏去。你是貴足踏賤地,平時也不來。”
鄭朝陽顯得有些躲閃。
冼怡說道:“哎,換身衣服就非禮勿視啦。我爸的事情待會兒再說,先上我那兒去,我有好東西給你看。我弄了張八大山人的真跡。”
鄭朝陽被冼怡拽着往裏面走,迎面遇到了冼登奎。
冼登奎喊道:“八萬,你幹嗎呢?”
冼怡尷尬中帶着怒氣:“爸,和您說多少次了,不許叫我八萬!有您這樣當爹的嗎?給自己女兒取小名叫八萬,平時叫兩聲不理您,今天還當著朝陽大哥的面叫!”
冼登奎上前一把摟住鄭朝陽,顯得異常親熱:“朝陽兄弟是自家人,叫你啥都無所謂。”“兄弟,你可是老沒見啦。怎麼?來找哥哥喝酒啊,走,裏面談!”
冼登奎把鄭朝陽從冼怡身邊拉開。
“我和你朝陽叔叔說話,你個女孩子家可不許偷聽啊。”
“誰稀罕您的破事。什麼叔叔!討厭!”
“朝陽大哥,完事了一定到我屋裏來,我真有好東西。”鄭朝陽點點頭。
冼登奎拉着鄭朝陽進了院子。
一進院門,他的臉就沉了下來:“鄭朝陽,你可真有種。知道我這兒是什麼地方嗎?”
鄭朝陽也不理冼登奎,徑直往屋裏走。
冼登奎喊了一聲:“來啊。”
謝汕帶着七八個黑衣打手出現,團團圍住鄭朝陽。
鄭朝陽不緊不慢地說:“劉家兄弟的爸爸黑旋風……”
謝汕吃了一驚:“是劉家兄弟自己放的炸彈,想黑吃黑!”
鄭朝陽說道:“那現場我可是親自去勘驗的,爆炸的是美軍MARK2型手雷,這種手雷重一斤一兩,殺傷半徑五米,只有擁有美械裝備的國軍才有,劉家兄弟這種窯台出來的土財主也就用用木把兒手榴彈。不過我倒聽稽查大隊的人說有人曾經賣過這種手雷。是誰來着,我想想……”
冼登奎馬上沖謝汕說:“上茶!”
鄭朝陽自顧自地坐到客廳里的沙發上,看到冼登奎桌子上的雪茄煙盒子,不客氣地拿出一支點燃,嘴裏還說:“你的品位還是這麼差。”
“打仗打得飯都快吃不上了,這還是以前的存貨。這年頭哪行生意都不好做。實話說吧,我幫不了你。”
“不見得。你冼老大手眼通天,肯定有給自己留的備用道,沖咱們以前的交情,借來用用吧。”
冼登奎走到鄭朝陽的對面坐下,也點起一支雪茄。
他深吸了一口,說:“這雪茄味道雖說不是很好,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抽的。你現在不是警察了,也許我該送你去該去的地方,那樣還能換倆錢兒,買幾盒上好的雪茄。”
鄭朝陽聽了不動聲色,緩緩說道:“死刑犯臨刑的時候我們一般都會允許他抽支煙,你冼老大氣派啊,想抽雪茄也成。”
“你什麼意思?”
鄭朝陽從兜里拿出一沓紙攤在桌子上:“自己看。這玩意兒,我那兒留了不少。”
冼登奎拿起來一看,發現是藥材公司的出庫單。
他的手微微顫抖着。
鄭朝陽緩緩道:“都是你的大北藥材公司出來的。這幾年咱們合作得不錯,往外面出了不少中藥西藥。”
“可這能怎麼著啊,那時候我又不知道你是共產黨,你在警察局能開路條,我……”
“誰能證明你不知道我是共產黨?我啊,我要是不說,這些就是你通共的鐵證。在這一點上,咱們是親兄弟。”說著鄭朝陽沖冼登奎燦爛一笑。
冼登奎抓起單據撕碎扔到了地上。
鄭朝陽微笑着把火柴往冼登奎面前推了推。冼登奎猶豫了一下,一把抓起火柴,點火將地上的紙屑燒毀。
“這只是一部分,剩下的在我朋友那兒。我要是出了事,這些東西就會出現在剿總司令部。”
“鄭朝陽,算你狠!我送你出城。”
“我就知道冼老大最講義氣。”
鄭朝陽說完拍拍屁股走了。
冼登奎面色陰沉地坐着。
不知道什麼時候謝汕走了進來:“大哥,這人不能留。”
冼登奎眼裏透着殺機:“叫母豬龍來,還有……”
他俯在謝汕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謝汕不斷地點頭。
而這時冼怡還在屋裏描眉畫眼,等着鄭朝陽。一個丫鬟跑進來告訴她,鄭朝陽已經走了。
冼怡頓時覺得十分失落:“走了?怎麼就不說一聲呢!”
第二天黎明時分,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西直門內春來茶館門前。司機正是冼登奎的管家是謝汕。
轎車後面還跟着一輛軍用卡車,看車門上的字是剿總緝私大隊的車。
謝汕拍拍車門。
鄭朝陽從茶館裏走了出來。他化了裝,此刻的鄭朝陽滿臉的絡腮鬍子,穿着對襟短衫、緞子褲子、千層底布鞋,看上去像個黑幫分子。
鄭朝陽拉開車門進去,發現冼怡坐在裏邊,有點驚訝。
冼怡笑臉相迎:“朝陽大哥!”
鄭朝陽奇怪地問:“你怎麼來了?”
冼怡俏皮地眨眨眼:“來送送你啊。”
謝汕無奈地說:“大小姐非要來。”
鄭朝陽上了車,和冼怡並排坐在一起。
冼怡沒再說什麼,卻突然抓住鄭朝陽的手輕輕地捏了一下。
鄭朝陽看了一眼冼怡,發現她好像心中有事。
謝汕開車來到城門口,一個上尉連長伸手攔住謝汕的車。謝汕停車,把路條遞給連長,似乎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
連長走到後排,看到冼怡挽住了鄭朝陽的胳膊。
他揮手道:“放行。”
城門打開了,兩輛車開了出去。
汽車在飛奔,冼怡看着外面的風景,心情極其複雜。自己心愛的人就要離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這讓她難受,但讓她更難受的是,昨晚她看到一個戴着風帽背着錢褡褳、面目可憎的粗壯漢子進了自己家。這個人外號叫母豬龍,是常年給父親干“臟活兒”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直覺上她認為母豬龍這個時候來,肯定和鄭朝陽有關係,於是忍不住去聽了牆根兒。
前邊出現界碑——公主墳。
謝汕停下車,說道:“就送到這兒了。鄭爺,一路順風。”
鄭朝陽彎腰下車,冼怡也跟了下來。
謝汕叫道:“大小姐……”
語氣中有點強硬,冼怡看了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朝陽大哥,”冼怡拿出一條白圍巾,緩緩地給鄭朝陽圍上,“風大路遠,當心摔着。”
說著,她的手順勢在鄭朝陽的腰上碰了一下,而那正是他別著的手槍。
冼怡的眼神十分複雜,似有千言萬語,卻只輕輕地說了一聲:“小心……”
鄭朝陽微笑着點頭:“我是打獵的,見過狼。”
謝汕的車掉頭回去,漸漸開遠了。冼怡仍在車窗里衝著鄭朝陽揮手,不知不覺間,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她知道鄭朝陽明白了自己的暗示,但她真的不知道他能不能闖過這一關。突然間她有些怨恨自己的父親。
鄭朝陽轉身大步地往前走,眼睛警覺地四處觀察。
不遠處,一隻麻雀落到了路邊的一塊岩石上,剛落下又突然飛了起來。
鄭朝陽迅速卧倒,匍匐前進。他仔細觀察,發現在岩石後面藏着一個蒙面匪徒,匪徒正四處張望。
鄭朝陽悄悄摸上去,從口袋裏摸出一條細細的皮繩,猛然間勒住了匪徒的脖子。匪徒掙扎幾下咽了氣。
鄭朝陽戴上匪徒的帽子,小心地往前走着。
沒一會兒,不遠處的樹后閃出兩個匪徒。
“幹什麼你,誰叫你出來的。快回去。”
鄭朝陽隨便比畫著,不停地咳嗽,快速接近對方。
看着鄭朝陽比畫,匪徒不明所以:“什麼?你幹什麼?”
另一個匪徒驚覺鄭朝陽穿的褲子不一樣,舉槍就要打。
鄭朝搶先一槍幹掉了他,緊跟着又一槍打在前一個人的肩膀上。
匪徒滾倒在地,氣急敗壞,並隨手撕下了蒙面布!是母豬龍。母豬龍見勢不妙撒腿就跑。
鄭朝陽起身正要射擊,旁邊突然射出一串子彈——是美式卡賓槍的聲音。
母豬龍身中數彈,掙扎了幾下倒地死去。
鄭朝陽高興地起身看向射擊處,卻驚訝地發現來的人竟是萬林生。萬林生帶着十幾個特工圍了上來。
萬林生喊道:“鄭朝陽,你跑不了啦!把槍扔了,咱們好好聊聊。”
鄭朝陽沒說話,閃身向萬林生射擊。
萬林生身邊的特工拿着美式卡賓槍和湯普森衝鋒槍一起開火。
火力密集,鄭朝陽被打得抬不起頭來。
萬林生舉手示意,槍手停止射擊,萬林生又喊道:“鄭朝陽,死扛也沒用。乖乖和我們合作,官、錢,要什麼有什麼。聽清楚沒有,給你三分鐘。”
鄭朝陽趁這間隙拔出彈夾,發現只剩下一顆子彈:留給自己的機會不多了,但東西不能留給他們。
他撿起幾根樹枝堆在一起,從懷裏掏出微型膠捲扔到樹枝里,拿出打火機正準備點火。
萬林生又喊道:“還剩兩分鐘啦。鄭朝陽,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正在這時,天空中擲彈筒發射的炮彈落了下來。炮彈在保密局特工中落地開花,特工們猝不及防。
郝平川帶人沖了上來。他帶的人不多,但裝備精良,武器清一色是湯普森衝鋒槍。另外,他還帶了兩門擲彈筒。郝平川戰鬥經驗豐富,他手下的戰士也身經百戰,不用指揮就知道怎麼站位。幾個人分散射擊,很快就在火力上形成壓倒性的優勢。
萬林生被炮彈削了頭皮,撒腿就跑,跑到不遠處的一個空地上,那裏停着一輛汽車和幾輛摩托車。他騎上一輛摩托車,狂轟油門,倉皇地逃了。剩下的幾個特工都被擊斃,戰場上沉寂下來。
郝平川下令打掃戰場,突然一個特工“詐屍”,端起槍對準了郝平川。槍口近在咫尺。一聲槍響——郝平川安然無恙,特工倒了,身後站着的是鄭朝陽。
郝平川看着鄭朝陽,兩人走到一起,兩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冼登奎府邸內,他看着回來複命的謝汕,問道:“都辦妥了?”
謝汕道:“母豬龍是老手,辦事從沒失過手。”
“那就好。等姓萬的到了,就只能看到一個死的鄭朝陽。”
謝汕恭維道:“您這招兒真是高明。這下,甭管共產黨還是國民黨,都得說咱的好。”
冼登奎十分得意地點燃一支雪茄道:“時局難料啊,得多留一手。”
這時,門外傳來汽車和摩托車的轟鳴聲,緊跟着就是喊叫聲、砸門聲。
冼登奎納悶兒地看着外面,問道:“怎麼回事?”
僕人跑進來報:“老爺,兵,好多的兵。”
話音剛落,一隊憲兵衝進來,將他們包圍了。
憲兵排長凶神惡煞地問:“誰是冼登奎?!”
冼登奎道:“我是。這位老總……”
憲兵排長一聲怒吼:“抓起來!”幾個憲兵給冼登奎戴上手銬。
冼登奎驚呼:“我沒犯法,為什麼抓我?”
憲兵排長看着他,說:“私通共產黨,陷害保密局,你罪過大了。帶走!”
謝汕一聽目瞪口呆,手足無措,一時失去了主張。
冼登奎被人拽着往外拉,邊走邊喊:“怎麼著了啊,趕緊給陳處長打電話!告訴他,老子被人陷害了。叫他趕緊把我撈出來,不然大伙兒全玩兒完。”
冼怡聽見動靜跑了出來,一臉惶恐地叫道:“爸!”
冼登奎強裝鎮定地安慰她:“沒事,閨女,我出去遛遛,你老實在家待着。叫大表姐過來陪你。看好了我那百靈,別叫貓叼了去,別髒了口兒……”
話沒說完,冼登奎就被押走了。
冼怡驚慌地追出大門喊着:“爸……”
鄭朝陽和郝平川在路上走着,前面不遠處是一個山村。
村口有人在站崗。郝平川向站崗的人揮了揮手。站崗的人看到郝平川,顯得十分興奮,回頭大喊着:“隊長,隊長回來啦!”
他這一喊,很多穿着八路軍軍裝的戰士從村口擁了出來迎接郝平川,雙方見了面都十分激動,有很多話要說。一幫人簇擁着郝平川和鄭朝陽往村裡走。
郝平川和鄭朝陽跟着戰士們進了大隊部的院子。剛進門,一名報務員迎上來,遞給郝平川一份電報。
郝平川看了看電報,把電報遞給鄭朝陽。
“叫咱們趕到西柏坡去參加社會部辦的情報人員培訓班。”
鄭朝陽平安回到自己人身邊,而鄭朝山被抓后遭到了刑訊,兄弟倆並不知曉對方到底怎麼樣了。此刻,功德林監獄大門打開,一輛吉普車開了出來,車裏坐着的正是鄭朝山,眼睛上還矇著布。
到了一個衚衕口,鄭朝山被人從車上推了下來。他摘下蒙眼布,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了看天。望着藍天白雲,他輕輕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