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車子已經繞了半個洱海。

莫蘿有些失望:“就算是洱海,在大晚上看,也就是黑黢黢的一片,我們應該白天來的。”

相比之下,江晨對洱海是黑是白一點也不關心。

車子駛進了一個村口,已經接近凌晨了,兩邊的流動小販已經走得七零八落。前面是一棵頗有老者風範的大榕樹,車子就在樹下停下,因為前邊是只能容下四個人並肩走的青石板小巷子。

小巷子兩邊都是些文藝小店,還有好幾家亮着燈,還有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音樂聲。對於這旋律和節拍,莫蘿都不陌生,在大理古城裏,賣非洲鼓的小店,放的就是這民族感十足的曲子。

忽然,莫蘿有種旅遊的快活感。

“我們這是哪兒去呀?”莫蘿加快了些步伐,又問了一次。

“去把你賣了。”

“切,信不信最後是我把你賣了。”

莫蘿黑了一臉,嘟囔一句后便決定再也不問了。

兩個人越走越深,在七拐八繞的巷子穿行,原來越來越近的音樂聲,又變得越來越遠了。在完全聽到的音樂聲后,又走了十分鐘,她漸漸聽見浪頭拍打岸邊的聲音,最後走到了巷子盡頭。

盡頭便是涼涼的水意,這是洱海。

這個地方的巷子很狹窄,兩邊都是旅館,江晨推開了右邊的那家。

莫蘿抬頭看看玻璃門上的牌子,寫着“洱畔”。

一語相關,耳畔。

前台沒有人,倒是鏤空書架后,人影閃爍,在慢慢高昂起來的舞曲里。

裏面正在放着《一步之遙》,幾對紅紅綠綠的男女,正即興跳着探戈。

還有兩個女人陷在靠近落地玻璃門的白色沙發里,玻璃門外延伸出去是低矮的露台,跟露台相接的是洱海的浪頭。

玻璃門洞開着,被放進來的風吹飛紗帘子,帘子后閃現的是陷進沙發里的兩個女人。

一時間,莫蘿覺得這一幕像極了《了不起的比爾蓋茨》裏貝克小姐和黛西女士首次亮相的那經典場景,莫蘿記得,貝克小姐在風停了后,是保持着某種堅硬的姿態的,好像是下巴微微抬起,為了不讓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掉下來,而黛西卻是笑的,笑聲荒誕迷人,她還說了第一句話:

“我快樂得麻……麻木了。”

這本書,莫蘿是莫峰去了美國之後找來讀的,讀的時候,似乎還在跟莫峰賭氣,拚命地想找點什麼論證,莫峰要去的大洋彼岸是個不該去的世界。

那時,她還是那個只憑自己喜好,決定別人去留的幼稚女孩。

江晨走了過去,撥開紗簾,找着了人。

“二姐,說好的接風洗塵呢?”

他問的是神似赫本的女人。

女人見是自家寶貝弟弟,便支起身子,赤腳下地,從翻飛的輕紗里走了出來。

她迷離的雙眸在屋子裏搜尋了會兒,目光但停在鏤空書架邊上,然後滿意了似的,挑着細長的眉,斜睨着書架旁的女人吆喝了聲:“呦,這從洱海上吹來的風還夠給你接風洗塵呀?”

這一吆喝,便引來了全場人的側目。

只是他們看的,不是莫蘿,而是江姜兒旁邊的男人。

莫蘿眨眨眼,一個激靈,趕緊推到書架后,避開鋒芒。

江姜兒餘光留在莫蘿身上,仰着細長白凈脖子,附在江晨耳邊低語:“給你備了最好的房,去三樓吧,開着門那間就是。”

江晨點頭就走,後面粘着長長的目光,來自躍躍欲試的幾個年輕女人。

江姜兒掃了眼對自家弟弟見色起意的女人,嗤笑一聲,又陷回了白色沙發里。

莫蘿偷瞄了好幾眼江姜兒,覺得確實如店名那樣,一個享受與人親昵的女人,的確有點像黛西女士。

江晨帶着莫蘿上了三樓,才終於說明來意:“再等幾個小時,就可以看到日出了。”

莫蘿在陽台上的搖椅坐下,他看了一眼軟綿綿的大床后,便也出了陽台,身子前傾,懶散地倚在欄杆上。

這個時候,莫蘿發現,江晨和剛才那位“黛西女士”,眉眼有那麼一點點近似。

“剛才的是你家親戚?”

“我二姐,堂的。”

莫蘿點點頭,回想剛才的“黛西女士”。

她說:“你們家的兄弟姐妹,都挺有個人色彩的。”

江晨掏出了煙,叼在嘴裏,但似乎沒有點着的意思。

他的目光很遠,遠在天邊。

“可能因為我們家有個不尋常的老頭子。”

了不起的老頭子。這話留在了他的心裏。

默了默,江晨把話補上:”聽起來有點像無病呻吟,大家都覺得大樹下好乘涼,可是你們可能很難理解,大樹下的陰影很濃也很大,都模糊了我們的面目。“

莫蘿站起,順手就拿起了白色圓桌上的熏香蠟燭,自作主張地給江晨點着他叼在嘴裏的煙。

“這個問題你不用擔心,你這麼帥,別人肯定會一絲不苟得把你看個明白的。”

這話,似是玩笑,卻不盡然。

江晨頷首看她,她手裏的燭光,晃來晃去,映得她的臉明明滅滅似的。

像是幻象,鬱積在他心上的一張臉。

”我在跟你談人生呢,能不能正經點?“

莫蘿忍不住輕笑:”也就是人生過得順意的人才會有興緻談狗屁的人生,像我就不會想思考這個狗屁問題。“

“莫蘿,我覺得人生可以隨時重新設定的。”

莫蘿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心虛了,因為不是誰都有設定自己人生的魄力的。

江晨自然是看得出莫蘿的不自信,甚至膽怯。

其實他沒說出來的是,他很想念那個把自己推下池塘,然後笑得幾乎猖狂的她,還有那個為了不給自己留下遺憾,漂洋過海追求愛情的她,那個時候的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鼓舞人心吧。

江晨放下了指間的香煙,走近了她一步,把她攬入懷裏,低語:“最近我有時會忍不住想,你會不會有一天,跟我說,想跟我處一輩子。”

這話說得前言不搭后語。

香煙放在了陽台護欄上,還沒滅,青煙飄渺,莫蘿覺得跟這個這有關一輩子的想法一樣。

她只管說實話:“我以前呀,就覺得自己離不開莫峰。不過呢,他離開后,傷心歸傷心,怨歸憤怨,吃喝拉撒還是一樣沒少。再後來,我一家子人一下子沒了,太突然,到現在還缺少點兒真實感,說真的,我都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過離不開一個人的感覺。”。

莫蘿從江晨懷裏抽離了,把手上的蠟燭放回原處,重新做回了搖椅里。

她閉目養神了好一陣,才悠然地說:“我最近呢,越來越覺得自己就像趕去舞會的灰姑娘,接受着你這個王子的殷勤款待,卻對你一無所知。”她抬頭望向他,帶着些遙遠的味道,然後續上話:“這個發現不錯,那麼就能一直提醒我,十二點鐘聲總會響的。”

江晨聽着,心裏納悶之餘竟然是不可置否。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她有她的戒備,而他也有自己心結。

三樓離洱海的浪頭有些遠,浪聲渺渺,不如在一樓那般攢動人心,聽久了,反而會引人入睡。兩人安靜了很久,久到坐在搖椅上的人都要打瞌睡了。

期間,江晨撿起了放着護欄上還沒滅掉的眼,他用手蹭了蹭煙嘴,便又重新抽了。

那有關人生的,有關“一輩子”的話題,就像靠近了便沒了聲響的浪頭一樣,淡去了。

“江晨……我挺不明白的,你幹嘛跑去當兵啊?”

莫蘿為了提提神,隨便問的。

她扭頭看他,隨口打趣:“就算體驗生活也不該去部隊裏呀。”

江晨想,這女流氓總算問到一個上道的問題了。

“跟家人的耳濡目染有關係吧,我打小就覺得自己是要當軍人的。”

莫蘿想到了什麼,猶豫了會兒,還是說了:“聽說你爸也是一位軍官。”

爸……

江晨對這個久違的稱呼有些陌生了,恍惚了好一陣子。

久久沒等到江晨的回應,莫蘿開始懊惱自己的口沒遮攔。

不過恍惚的男人在莫蘿懊惱之際說話了:“小時候其實很討厭我爸穿軍裝,一見那身軍服,就在提醒我,他又要離開了。但這麼一回想,才發現,記憶里都是他穿軍裝的樣子,其實還真帥。”

莫蘿明白似地點點頭,大概能想像到,一個小男孩不捨得爸爸離開的樣子。

江晨看了眼想當然的莫蘿,續上話:”他要離開,那就意味着,他們又該吵架了。“

啊?

莫蘿聽得不明所以。

在她疑惑的目光里,江晨平平淡淡地繼續說,像是在陳述一件久遠的事情。

“我爸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我媽很反感他的工作。最後的幾年,我爸一要出任務,他們就都會吵架,反反覆復吵的都是我媽埋怨我爸怎麼不在乎她,不在乎我,不在乎家裏,一吵就沒完沒了。完了,我爸摔門離開,我媽留在家裏又哭又鬧。”

話畢,江晨竟然諷刺地笑了。

他回頭看莫蘿,笑着說:”其實,最後是我媽先不要我的。”

這話,於莫蘿而言,挺像驚雷。

“怎麼會?”

她的詫異脫口而出。

“到後來我媽跟我爸離婚了,一開始她要求帶我走,我家老頭子當然死活不肯,最後我媽為了擺脫活寡婦一樣的生活,最後放棄了我,自己離開了。她離開的時候,我十歲,到現在我二十八歲,十八年了,她都沒回來看過我一眼。“

莫蘿解開疑惑后,眨眨眼睛,托起腮,遙看海上的月。

她沒打算給江晨所謂的寬慰。

佛不是說了嗎,人生有八苦,不是這樣的苦,就是那樣的苦。蒼天呀,您老人家饒過誰呢?

只是,一時間,她想起了爸媽和姥爺,未免有些悲從中來。

“莫蘿,叫我。”江晨突然的要求,來得有些懇切。

莫蘿想了想,叫他:“死鬼。”

江晨聽了,心滿意足似的,嘴角掛上了疑似慶幸的笑。

她看着狐疑,但不打算再多問,怕再帶出什麼傷感的話題,又或者怕更了些解眼前一身光環的男人。他有多好,多惹人愛,又多值得她眷戀,最近莫蘿最近總害怕這件事,卻又總有這樣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措手不及,還有那麼點惶惶不安。

“我困了,先睡會,日出叫醒我。”

話畢,她便回了房,一躺床,就用被子蒙上腦袋。

像是在躲着什麼。

江晨看着矇著被子的人,尋思良久。

最後,他斷定,她在躲自己。

他回看海上的月,吐出一口煙。待煙霧徹底消散,他掐滅煙蒂,也回了房。

男人一言不發地掀開被子,對着緊閉眼睛的人說:“莫蘿,你秒睡還是裝睡,當我看不出?”

莫蘿依然執着地閉着眼睛。

她想,管你知不知道,反正裝睡准沒錯。

江晨等了會兒,見她沒反應,便直接欺身而上。

他在她耳畔啞聲說:“豬,你繼續裝睡,我照樣能幹我想乾的。”

莫蘿一下子睜開了眼。

江晨滿意一笑,然後吻上了她。

然後他扯出了惡劣的笑:“放心,我們完事的時候,差不多就該日出了。”

莫蘿猜想,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時候,自己先想起的,肯定是這樣帶着痞笑的男人——這個男人的味道,應該算是人間至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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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姑娘好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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