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價
觀容貌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未裹足，想來此前家境也並不富裕。這樣的家世又能讀多少書呢？可見她談吐不俗，臉上也沒普通小民的膽怯，不但沒有，反是有種世家貴女的大氣，怪哉，怪哉，他開店多年，倒從未見過面相氣質如此矛盾之人，此人到底什麼來歷？
簡寧的表現勾起了胡彥書的好奇。他不動聲色地道：“哦？話本？是什麼類型的？”
“胡大哥一閱便知。”
簡寧將稿子遞上，心裏隱隱有些緊張。這種緊張就跟當年她寫第一本書時般，每天都要觀望後台好幾次，就等着那條簽約信息了。
胡彥書點頭，拿過手稿，不由讚歎，“真是人不可貌相，這手字寫得漂亮。”
簡寧微微一笑，“胡大哥過譽了。”
說罷也不再多言，只等對方看書了。
胡彥書看了看書名，倒是來了興趣。畫皮？這書名有意思。晉陵百小生？哈哈，非通曉的曉，這娘子倒也是妙人。
這是簡寧給自己起的筆名，為了隱藏自己的性別，故而取了個百小生的名。
胡彥書一邊看，一邊望簡寧，眼露不解。看了幾行，眉頭便是蹙了起來。
就看這一手字，那也知道此人非是粗通文墨之人，定是受過精心教養的。只是這遣詞用詞未免太市井些吧？
默着聲，也不多言，繼續往下看。這一看，竟是有種欲罷不能的感覺。
這遣詞用句雖粗淺，可連起來竟有種優美之感。胡彥書從來不知大白話也能寫得如此雅緻，就這文體雖不登大雅之堂，可卻別有一番滋味，且行文流暢，讀來頗為順當，竟是有種停不下來的感覺。
一口氣看完，看到王生被妖怪挖心死去時，胡彥書忍不住又將紙翻了幾遍，不由自主地道：“沒了？這就完了？”
簡寧一看他這表情便知有門了，忙道：“後面的還未寫出來。”
“哎呀！如此好書怎不一口氣寫完？你這寫了半截子，叫我好生難過，這後面到底如何了呀？！”
簡寧苦笑，“本也想一鼓作氣寫完，奈何家中無米入鍋，所以……”
她說著便是低下頭，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
“小兄弟不必如此……”
美人垂淚最是引人憐惜，簡三娘除了長得高不大符合明人的審美觀外，其實五官是非常不錯的。更別提，這年頭能讀書識字的女子極少，像她這般能搞創作的，哪怕寫得是話本，那在胡彥書心裏也是大才女了。
所謂才子風·流，胡大公子見才女羞愧，忙是寬慰道：“你這本子寫得不錯，胡某願幫你刊印。”
“這麼說？！”
簡寧抬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變得亮晶晶的，“胡大哥是願意要我的書了？”
“這般好書若是錯過，我胡某就與對面那蔣狗頭一般了。”
說著又是大笑了起來，“哈哈，蔣狗頭啊蔣狗頭，你這是生生將財主往門外趕啊！哈哈，待我將你書印來，到時看那蔣狗頭作何表情，笑煞我也，笑煞我也！”
還真是個狂生……
簡寧嘴角輕輕一抽，忽然為對面的蔣先生難過。這胡先生對他的怨氣可真足啊……
見簡寧不說話，胡彥書又道：“你莫以為我同情你，這故事是寫得真好。我還從未見過這般載體的書……”
他沉思了會兒，很是肯定地道：“若不出我所料，此書一出，必能大賣”
簡寧不知他為什麼能這般肯定，不過想來人家開書社的，多少還是有些眼光的，所以自己也就不用擔心其他了，還是問問多少價錢比較好。
“那胡大哥，我這書您是要了？”
“嗯。你且隨我來。”
談點子上了，自然不能在外間說。簡寧帶着簡二哥跟着胡彥書到了隔間，胡彥書道：“小娘子，此下無人，我也不跟你來虛的了。”
他頓了頓道：“小娘子生計不易，但我也想問您一句，您這後文還有多少字？”
“大概還有萬把來字。”
胡彥書點了點頭，“兩萬字刊印成冊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這刊印一次就得開模子，這印刷損耗也頗為大……”
簡寧是聰明人，哪裏能聽不出胡彥書的弦外之音？不由感嘆，果然能在這裏撐起家業的人就沒簡單的。先前還覺此人很君子，可一旦談起生意來，那就是個十足奸商啊。
彼時印刷術雖有了極大進步，活字印刷也十分普及了。可活字所用的材料卻極為容易損耗，好多泥烤字或者木刻活字乃至鉛活字，用多了那都會損耗的，而且此刻都是手工打造，排版一次也頗為費事，若是字數多一點，成本就會降低許多。
真是看不出來，一個明朝小小書店的老闆竟能懂其中的微妙之道，古人不可小覷，穿越前輩誠不欺我也！我得小心應對着才是！
簡寧略一思索，道：“其實故事最精彩處在後半部分，多描繪幾句也不是不可。只是小妹初涉話本，不敢拖沓，只想着每一字都要精妙……”
“妹妹此言差矣。”
胡彥書擺擺手，“這話本本就是消遣之物，寫得再精妙如何比得八股文章？再者讀話本者多為富商，此等人文墨不精，只圖一個樂子，精妙了反是不妙。”
簡寧嘴角抽了下，您老這是鼓勵我灌水么？不過再一想，的確畫皮再擴充一點也是可以的，時人見識少，與後世網絡讀者不同，多些景緻描繪倒也不是不可……
想想自己年少時，可是連作文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的，着實是那年頭的人獲得信息的渠道太少了，故而一些例如風景描寫也能看得很有滋味。
想到這裏，簡寧微微一笑，起身盈盈一拜，“多謝胡大哥指點，我看此書兩萬五千字可成。”
“如此大善！”
胡彥書虛扶一把，差點就說“孺子可教”了。果然，能寫話本的人就沒腦子是死的，能寫話本的小娘子就更妙了。
心裏一番感嘆后，便試探着道：“全書您給十五兩銀子如何？”
簡寧一驚，有些不敢置信。
彼時一石大米不過四五錢銀子（四五百文），按照後世的米價折算下來，豈不是一兩銀子要摺合人民幣五六百元？15兩銀子摺合人民幣得9000了啊！這就是在後世也不少了呢！這樣算算，一千字大概在36塊人民幣左右，就新人來說，這已經是天價了！
只是……
簡寧想了想，便道：“胡大哥，小妹不要這麼多銀子。”
“嗯？！”
“小妹這樣想的，大哥給我六兩銀子就成。但以後每賣出一本書，要給售價的四成如何？”
胡彥書倒吸一口涼氣，望着簡寧的眼裏露出不可思議。哪裏來的怪物？！這法子怎麼想出來的？這目光也不是一般長遠啊！
可她就這麼能篤定自己的書能大賣？這一來一去可差了9兩銀子，就是在這江南富庶之地，一個家境稍好的人家一年都攢不下這麼多錢呢！她居然就這麼推了？
“小娘子，這可是有風險的。”
“呵……”
簡寧輕笑，“無妨，這本不行，下本再來。這樣哥哥的風險也能減少，兩相得利之事，對你我都好。”
胡彥書被震了下，這口氣已稱得上狂妄了。她哪裏來的自信？靈感又不是大河裏的水，說有就有？他不由又打量了下簡寧，忽覺眼前的少女充滿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氣度，莫不是這就是奇人有奇相？
將心思按下，思忖了片刻道：“小娘子，四成是不是有些太多了？且是售價的四成，我這成本可不小啊。”
“那哥哥說多少？”
簡寧本就沒指望能給四成，那可是百分之40的版稅了。這樣的版稅，大概也只有胡適與魯迅享受過，而且還是偶爾為之。能談到15-20，她都該笑死了。
“我看姑娘也是有誠心的，至多這個數，不能多了……”
胡彥書伸出兩根手指，“話本比不得四書五經，買得人畢竟少。”
簡寧笑了笑，也未揭穿胡彥書的把戲，好人不代表就該是傻子，對方也的確很厚道了。
想到這裏便是起身行了一禮，道：“多謝哥哥相助，將來若有出頭日，必不忘哥哥今日相助之情。”
“妹妹言重了。”
胡彥書擺擺手，“還不知妹妹貴姓？”
“我姓簡，小字雲舒，給哥哥見禮了。”
“淡看雲捲雲舒……”
胡彥書喃喃了一句，笑着道：“倒是與妹妹品性相仿。”
頓了下又道：“在下胡玉，字顏書，就這晉陵人士。”
簡寧點頭，二人一番客套后，胡彥書便問道：“妹妹後文何時能送來？”
“後天吧。”
“噗！”
喝着茶的胡彥書被嗆着了，“咳，咳……妹妹說什麼？後天？”
簡寧遲疑了下，最後還是點頭了。因為有了原故事的框架，所以她以後寫東西必然是很快的。這胡彥書看起來還是個可長期合作的對象，能快速寫作的能力將來也是隱瞞不了的。與其以後解釋，倒不如上來就展現下自己的特長。
“恕在下冒昧……妹妹這裏的手稿寫了多久？”
“一晚上……”
表情在胡彥書臉上凝固，他望着簡寧的眼神好似看到了什麼怪物一般，咽着口水，有些不確定地道：“一，一晚上？”
“嗯。”
簡寧點頭，扯開話題道：“哥哥，這女兒家拋頭露面總是不好的，妹妹這也是沒法了，還望哥哥要保密，不要將妹妹是女兒身的事說出去……”
“好，好說……”
胡彥書神情恍惚地點頭，直到簡寧走了，還恍如在夢中般，“一晚上？一晚上？後天又能再交一萬五？一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