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人長久
()小樓里收拾得一塵不染,老式的地板襯托着古典的傢具和沙發,處處都洋溢着一種懷舊的情調,雖然不豪華,但卻給人一種藝術的舒適感。
他把我帶到一個房間門口,“師母,我們回來了。”
“進來。”女人的聲音有些微弱,卻透着幾分溫柔。
門被推開了。
墨綠的絲絨窗帘下坐着一個女人。光線有些暗,我一時看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我能感覺,她注視着我,並且她的身體動作在頃刻之間就停止了。
“雪?”她失聲叫喚,很快她就自我糾正:“你是雪的女兒?”
我意識到,這一定是給我匯錢的那個女人。我點點頭,走上前,我這才看清了她。天氣很熱,她卻披着紗巾,那紗巾蒙住了她的頭髮,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她非常的瘦小,於是她坐的那張藤椅就顯得尤其的寬大。我終於看清了,她就是照片上的那個女人,儘管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可是我卻能認出,就是她。
我什麼也沒說“噗通”一聲,就雙膝跪了下來。在老家,如果受恩於別人,一時無法償還,我們就以下跪磕頭的方式來表示內心無比的感激。
“起來。”她用力要來攙扶我,羅雨生便疾步過來把我扶起。
“謝謝你,芝芝阿姨,我是雪的女兒木棉,我拿了您的錢,可是現在還不出,我找到工作……”她做手勢叫我不要再說下去了,她向我招手,要我靠近她。我感覺到她眼裏的光芒充滿了柔情,沒有一點點的陌生和惡意。這樣的光芒讓從小沒有母親的我,頓覺得心頭一陣暖融融的,於是我溫順地在她身邊坐下。她伸出雙手撫摸我的長發。羅雨生見狀很識趣地關門退了出去。
“你母親沒有來?”她問我。
我緊張起來,因為我欺騙了她,我是冒着我母親的名義給她寫信的。“對不起。”我結巴起來:“其實,我媽媽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走了。”
“走了?”她不明白意思。
於是我解釋道:“你們是說死了。”
“什麼?”她吃驚地看着我,注視着我的表情。
“請你原諒,我沒有辦法,我想離開那個地方。我才那麼寫的……”我想她一定要責怪我了。我解釋着。
“她是怎麼死的?”她似乎只關注我母親的死。
“生我的時候大出血。”
她無力地靠了下去,閉上了雙眼,眼淚緩緩滑落,隨之輕輕地抽泣起來。她是那樣的悲傷,以至於我不敢去打擾她,就這麼靜靜地等候着。
很久很久,她張開眼睛,問我:“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我說:“和外婆一起過的。”
“那你父親呢?”
我想都沒想說道:“我沒有父親。”
她又是一驚:“你沒有父親?”她再次上下打量我:“你今年幾歲?”
“二十歲。”我回答。
她的表情開始複雜起來,並掐指計算着年月:“你是一九**年生的?”
我點點頭,補充道:“三月,木棉花開的時候就是我的生日。不過我的生日就是我媽媽的祭日,所以我從來都不過生日。”
“所以你叫木棉?”她含淚問我。
“我沒有父親,我不知道我該姓什麼?我舅媽不許我姓我母親的姓,我沒有名字,外婆就叫我木棉。”這一切我早已接受,因此我很坦然地敘述,仿似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木棉,可憐的孩子。”她抱住我失聲痛哭起來。我卻聞到了她身上有一股濃重的藥味。
她一直哭,已經泣不成聲了,但還是不斷地自顧自敘述着什麼。斷斷續續地,我聽見:“雪……你懷孕了?你是回去生孩子了……你為什麼走的這麼早…….你都不給我機會…….贖罪……罪孽啊…….”
我想安慰她,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我只有這樣任憑她抱着我哭。
“夫人喝葯了。”門開了,原先那個圍裙女人雙手小心翼翼捧着一碗葯湯,看見我們這樣的情形,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的進來,提醒了芝芝阿姨,她抹乾了眼淚,說道:“放着,我會喝的。”圍裙女人就退出去了。
她伸出雙手握住我的手,我發現她的手冷得如冰,雪白的手背上青筋畢露。“木棉,以後就把這裏當做是你的家,讓我好好照顧你好嗎?”
在她迫切的注視下,我只能點頭。我不能拂了別人的好意。
她見我答應了,對我展露了一個慈祥的笑容,但緊接着她就長長地一聲嘆息:“但願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