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是誰
唐淵心裏對這家報社的懷疑和不祥感在這次面試后再度加重。
在程昱的拉扯下,兩人在街邊的快餐店一起共用午餐。大家都有意地規避了剛剛看到的一切。程昱的嘴一刻不停,倒顯得欲蓋彌彰。
“唐淵,你說,他剛剛說的熬是什麼意思?還有實習期間會發生的各種意外,又是什麼意思?一般沒有什麼公司會對新人潑這種冷水吧?”
“還有,他怎麼連畢業證戶口本都沒跟咱們要?這公司到底正不正規啊?不會實習期過了就趕人吧?”
“你說今天這些,會不會都是那個表面一副精英派頭,其實有些神經兮兮的人,故意搞出來測我們膽子的?不然為什麼我們在裏面嚎的那麼大聲,都沒人搭理?”
唐淵恍若未聞,神色凝重地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切。他當然覺得那位孫總編說的話大有深意,卻又無從猜起。而旁邊這小子……
唐淵真的煩透了他這一副刻意的懵懂無知。
唐淵抬起頭。看到馬路對面的富卓大廈披着玻璃外衣,在正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次日一早,唐淵踩着九點整進了辦公室,正趕上先他幾分鐘的程昱站在辦公室中間,精神抖擻地說了一句:“大家早上好!”
然而,那些人只是抬起頭,用一種異常冷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便又都去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了。
唐淵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心說這個人還真善於讓自己陷入到尷尬中去。
等了大概三四分鐘以後,昨天的年輕男人走進公司,對着二人微微點頭,隨即道:“大家先暫停一下手上的工作,我跟大家介紹一下,這兩位是咱們公司新來的取材記者實習生。至少在未來的一個月內,他們是跟我們共同相處的,請大家熱烈歡迎。”
並沒有掌聲,大家只是投以兩人冰冷的目光。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李樟,人事部,也管後勤。從今天起,你們在工作上的一切需求找我即可。”
話畢,李樟抬手指着空位:“唐淵,你坐在老張的旁邊。”
“程昱,你就坐在唐淵對面吧。”
名為“老張”的男人穿着一件很舊的破夾克,整個人縮成一團窩在椅子裏,一雙眼睛盯着電腦屏幕,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來看這兩個新人一眼。
落座后,唐淵對這個滿臉陰鬱男人打招呼:“張哥好,我是唐淵。”
老張只是抬起眼皮來看了唐淵一眼,連上下打量這個環節都省了,又轉過頭去。
李樟走到老張的身邊,拍了拍老張的肩膀,柔聲道:“老張,這個新人,總編很看重。你可要好好帶他。”
聽到這句話的老張才有所動靜。他等着李樟走出辦公區后,將椅子往唐淵這邊挪了一點,壓低着嗓子說:“開機。”
這聲音毫無生氣,給人一種活不起了的錯覺。唐淵照他的話做。
“看到桌面上那個小鬼一樣的圖標了嗎?那是公司的內部交流群,你打開它。”
老張一邊看着唐淵的操作,一邊說道:“平時公司的大小事情都會通過這個內部交流群發送。右下角這個ID以後就是你的。你最需要注意的,是這個。”
老張指着一個猴子臉的頭像:“我們取材記者的素材來源,分為兩種。第一種,是普通人的電話投稿。這種投稿可接可不接。全憑你自己的新聞直覺,而第二種,就是這個猴子臉。”
老張略微停頓后,語氣加重:“它會不定時地發送給你取材的任務,但這些任務往往會伴隨着真正的案件。你必須接受,並在指定的時間裏,完成取材。”
唐淵反應了一會兒,隨即道:“既然是案件,現場取材會遭遇到很多限制。”
“不會。”老張斬釘截鐵。他眯着眼睛,點開了猴子臉圖標。看着黑色背景的對話框中一片空白,說道:“這東西,會在案件發生之前發佈,我們絕對會趕在警方來之前完成第一手取材。簡直就像是預言一樣。”
“預言?”
“對,而且它從不出錯。”
老張看到唐淵眉頭皺起,他顯然沒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但老張也不過多解釋,只是深深地看了唐淵一眼:“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不過我希望,你永遠都沒有明白它的機會。”
老張椅子一挪,滑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我給你發一份資料,好好看,看明白了就知道取材都需要幹什麼了。有不懂的再來問我。”
資料緊跟着就傳了過來,是一個很大的文檔。當老張那邊看到唐淵顯示接收成功了以後,便再也沒有和唐淵有過任何一句對話。他整個人就像是一隻過冬的熊一般堆在座位上,從窩窩囊囊的衣袖裏伸出一隻手用來操作鼠標。對唐淵充滿困惑的凝視恍若未聞。
而對面,程昱也收到了那份名為:“都市奇談實習生生存指南”的資料。小聲嘟囔:“這公司也未免太中二了吧?還生存指南?”
唐淵僅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就將那個文檔看完了,對他和程昱的工作內容,也完全的了解了。
所謂取材記者就是在各處收集城市靈異事件,做做採訪,整理出採訪稿件即可。至於上報的文章,公司內部有專門的人在撰寫。新媒體時代,紙媒成片的死,但都市奇談竟然還保證着一月一期的速度發行。這讓唐淵略微詫異。
唐淵朝着椅背倒去,摘下眼鏡揉着略微酸痛的眼睛,閉目養神。不過短短兩天,公司就拋給了自己數個謎團。要想解開這一切的關鍵,便是順利度過這一個月的實習期。
來日方長。唐淵雖然這樣打算着,心裏卻仍不能安定。
一上午不知所蹤的李樟推開了門,路過時順手推了推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老張:“醒醒,有人找你。”
老張被嚇得一激靈,手肘磕在桌子上,聲音之大,也嚇了唐淵一跳。唐淵眼看他揉着眼睛,緊了緊身上的夾克,迷迷瞪瞪地朝着門口走去。
坐在對面的程昱探出頭:“走啊唐淵,咱們吃飯去?”
經他提醒,唐淵還真感到有些餓。兩人起身,走過寂靜無聲的辦公室。在過於死寂的氣氛之下,兩人開門的動作都透露着小心翼翼。
老張站在距離辦公室不遠的走廊窗邊。他略顯臃腫的身材幾乎要把他對面的人完全給遮住。但從露出的小片衣角來看,來找他的是個年輕女孩。
這樣的組合未免太違和,唐淵不禁往那個方向多看了兩眼。
少女一身黑衣,黑髮如瀑,本背對着唐淵。兩人擦肩而過,唐淵眼尾的餘光看到少女忽然側身,望向他的方向。
唐淵倉皇收回目光,被抓包的尷尬感揮之不去,他“咳咳”地假咳了兩聲。剛一抬頭,程昱的腦袋就湊了過來:“誒,我跟你說……”
唐淵毫不客氣地伸出手,抵着越湊越近的臉:“你說話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神神叨叨?”
“有嗎?”程昱也不惱,晃了晃脖子繼續道:“我跟你說,和老張說話的那個人,叫鍾靈,是個神婆!”
“神婆?”唐淵一愣,隨即問道:“你怎麼知道?”
程昱道:“五年前,我姑媽在這買了新房子,住進去以後一直不消停,託人請看事先生,來的人就是她。”
“五年前。”唐淵重複:“過了那麼久,你竟然還能一眼認出這位神婆。”
說者無心。
程昱卻因唐淵這句話獃滯了半晌。他抬起手撓了撓臉頰,喃喃道:“是啊,都已經五年了。”他雙眸迷茫地看向唐淵:“她為什麼和五年前長得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變過?”
程昱掉頭返回,唐淵看他直直衝向老張和鍾靈,心說不好,趕緊追了上去,在程昱開口求證,剛說了一個:“鍾”字,就被唐淵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後。
但已經晚了。
老張與鍾靈停止交談,齊齊看向二人。老張問:“有事?”
被唐淵困在身後的程昱不依不饒地想往前沖:“為什麼五……”
唐淵不動聲色,猛踩了程昱一腳,程昱痛的後半截話直接咽了下去。唐淵皮笑肉不笑道:“午休時間是幾點到幾點?”
老張將唐淵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明顯不解:“十一點半到一點。李樟沒跟你說?”他指了指唐淵身後的程昱:“還有什麼為什麼?他剛剛要說啥?”
唐淵一本正經的胡謅:“他問為什麼午休時間那麼長。”
老張還要再問,唐淵一句“謝謝張哥。”單方面地結束了這場驢唇不對馬嘴的交流,隨即拖着程昱腳底生風地往前,留下老張和鍾靈面面相覷。老張手搓着脖子嘟囔:“這倆人可真夠奇怪的。”
鍾靈定定地看着兩個人的背影,直到那抹灰色的衣角徹底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老張注意到,她向來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此刻眉心竟然微微皺起。
“那個故意調轉話題的。”鍾靈抬眉看向老張:“他是誰?”
老張答:“唐淵,今天新到的實習生。怎麼,他不對勁兒?”
“你要好好留意他。”鍾靈說完便走,留下老張一頭霧水地在原地撓頭:“留意他幹嘛?”然而抬頭時,空蕩蕩的長廊已不見鍾靈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