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投身入水
白淼走出潛淵宮時,還有些心緒不平。
這些年難有能輕易左右她情緒的事,水俞之說她少年老成,紅玉勸她多展笑顏。
曾經她把裴珬放在一個看不見的地方,自以為不在意,如今把人擺在面前,才知道一些事耿耿於懷,不是騙自己沒有便沒有的。
“殿下。”
朱顏追上來,像是有話要說。
白淼在一瞬間恢復成人前的冷淡模樣,瞥向她。
“我知道你心裏所想,但如今白澤已死,太子府和南風樓都不可能再回去了,你在他們面前露過面,如今宮中反而是最好的藏身地。”
朱顏露在外面的眉頭微蹙,還想再說什麼,白淼先一步抬手打斷她。
“而且對於如今的裴珬來說,有你陪着是最好的,不是嗎?阿秀。”
...
朱顏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潛淵宮,桌案旁的地上坐着一個同樣失魂落魄的人。
她停下腳步,站在門口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曾經她在那個裝飾華美的地方一次次這樣看她,從恨到不恨,到如今割不斷,舍不下。
朱顏眨了眨有些澀然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姑娘,地上涼,起身吧。”
她走過去,把裴珬扶起來。
裴珬眼角還濕漉漉的,看上去楚楚可憐,朱顏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裴珬抓着她的手,她記得眼前這個姑娘名叫朱顏,白淼說,奶娘是朱顏的母親。
而她奪走了原本屬於朱顏的母愛。
“朱顏姑娘,我...我不知該說什麼,你心裏才會好受,但你若見着我會不高興,便不必管我,我可以...”
“行了。”朱顏冷聲打斷她,“我奉命在潛淵宮伺候你,也是監視你,其他無關的事情我不會做,你也不必說。”
朱顏強硬的把自己的手臂從她手中抽出,目光冷冽。
“鳳凰閣焚毀后,裴家已發出訃告,六小姐裴珬身死火中,屍骨無存,這幾日京中裴府一片素白,裴珬已死的事實已經深入人心,無可逆轉了。
所以你就放下曾經的一切,安心留在這裏吧。”
朱顏說完轉身就走,不留給裴珬再分辨的機會。
她留給裴珬的背影剛硬又決絕,轉過身的目光卻柔和下去,甚至在光下閃耀着水光。
...
入夜。
京郊鳳宮。
白淼早早的吩咐人在湖上放下蓮燈,滿湖星火,璀璨如繁星墜空,煞是美麗。
白淼一人坐於湖邊,赤腳,腳尖不時撥動湖水,盪起漣漪。
她身側放着一壺酒,一盞杯,自斟自飲。
素手握住杯盞,將滿杯瓊漿倒入湖水。
“母后,我負你了,這一杯,算是女兒給你賠罪。”
壺裏的酒液再次注入杯盞,白淼抬手,將這第二杯酒灑入湖中。
“湘姨走了,晉國公走了,裴復走了,我不知這條路上還有多少人會離開,但人總歸會死,我也早晚會再見到母后你吧。這一杯,祝你與舊友泉下相聚。”
第三杯酒灑下,白淼放下杯盞,抿了抿指尖沾上的酒液。
“我已去江南見過穆勒將軍,他與我說了許多事,我方知道真正的母后原來比我記憶中厲害許多許多,也比我想的更加無私,正直。”
她頓了頓,給自己倒上半杯清酒,一飲而盡。
也許是酒液劃過咽喉的感覺太痛,她眼中蓄起淚水,一雙眼眸瀲灧中盛着星光。
“我曾經以為你至少有一點私心,哪怕只有一點點,可穆勒將軍的話讓我明白,無論是當初在湮淺古城中的你,還是在鳳宮中的你,哪怕是沉湖的你,都不為自己。”
淚珠如一粒透明的珍珠從她瓷白的肌膚上滾落,一粒接着一粒。
她終於語帶哽咽,“這第三杯酒,是敬我與母后這半生的母女情份。母后,我和你不一樣,也走不了你希望讓我走的那條路,敬了這杯酒,往後我便不是你的女兒了。”
微風拂過,湖上的蓮花燈隨波而盪,火光搖曳。
白淼擦去眼淚,露出微笑,“你不答,我就當你允了。”
她像是遇上了喜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笑聲回蕩在這空蕩蕩的鳳宮之中,轉眼壺便空了,她張開雙臂倒下,青絲鋪落滿地。
眼前是繁星,與坐着時看見的滿湖星火很像,卻又另有一番獨特的美麗。
她將空了的酒壺高高舉起,大喊,“來人,再來一壺酒!”
鳳宮裏空,聲音傳出去很遠,像惡鬼在深夜蘇醒,發出的痛苦的嚎叫。
白淼有些疲累地閉上眼。
她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很規律,漸漸走近自己。
“將酒放下就走吧。”聲音帶着疲憊,帶着醉意,與平時的清冷判若兩人。
那人沒有依言離開,亦沒有放下酒壺,白淼睜開眼,扭頭,看見的是一道頎長的背影。
“你怎麼來了?”
水俞之負手而立,靜靜的看着滿湖星火。
“是殿下請我下山,請我留在你身邊的,除了這裏,我還能在哪呢?”
他回頭,兩人的目光匯在一處。
“你怪我?”
“我若不願,走了便是,留在這裏怪你做什麼?”
白淼不僅沒有因為他這句話開懷,反而蹙起了眉頭。
“俞之,我其實很害怕。”
“這話不像是出自我熟悉的殿下之口。”
她流着淚笑起來。
“我記得從前在千暮山,你會叫我的名字,可自從回到鳳宮,你就只喚我殿下了。”
水俞之沉默了一會兒,久久才再次開口。
“殿下就是殿下,從前是屬下...”
白淼突然向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後藉著整個身子的重量,狠狠地拽了他一把。
水俞之不豫,重心不穩,朝着她倒了下去。
一個肆然笑着,一個驚慌無措。
好在水俞之反應驚人,在倒下前運功翻轉,才沒倒在白淼身上,卻是背部狠狠撞在地上,疼的他悶哼了一聲。
兩人變成並肩躺在地上的樣子。
白淼捂着肚子,笑出眼淚。
“你知道嗎,我每每聽見你說那些話,都怕什麼時候你就走了,回千暮山,去做你的少主,這樣哪怕我是丹頤的皇女,你也可以拒絕見我。”
水俞之看不見她的臉,卻無端想到年幼時的白淼,明明被欺負的都哭出來了,眼睛裏卻還是不服輸的堅韌,和傲氣。
堅韌的是她自己,傲氣是源自鳳宮中的母親。
“我曾經答應過助你成事,事未成,我不會走。”
白淼突然翻身而起,騎到他的腰上,水俞之被嚇得不輕。
“殿下?!”
白淼捂住他的嘴,欺身向前,兩人的臉離得很近,白淼說話時,帶着酒氣的氣息撲在他臉上。
“若事成后呢?”
她的聲音很沉,很冷,如同這夜裏的湖水。
白淼的手緩緩挪開,要他的回答。
“祖母年事已高,事成后,我會回到千暮山,接手水雲間事務。”
“好。”
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已用盡了力氣。
白淼起身,重新站回湖邊,然後在水俞之驚愕的目光中,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