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焚身於火
馬車的車輪碾在石板上,路很平坦,車夫技藝精湛,並不顛簸。
身上明明應該沒有什麼傷,卻有密密麻麻的如同針刺一般的痛感出現,我試着伸手去抓住什麼,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有些涼,我不知道她是誰,但莫名的安心。
眼皮很沉,像有什麼拽着它向下,我難以在這樣的倦意中睜眼,看看正身處何地,看看將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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綴滿珠玉的樓閣中燃起滔天業火,火焰像花朵那樣在黑夜中綻放,瑰麗之色映在少女的眼眸中,如仙如神,似妖似魔。
裴珬猛地醒過來,她眼中儘是驚恐,明晃晃的光刺疼雙眼,淚水順着眼角流入髮鬢。
記憶中的紫英滿臉狠厲,恨不得將她拆骨剝皮,生吞入腹,她是那麼深刻的感受到紫英的恨意。
也是第一次,她親身體會到姓名中“裴”這一字的含義。
光鮮外表下那令人窒息的絕望。
裴珬的胸口劇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力地證明自己還活着,她從夢中緩過來,撫着胸口坐起。
映入眼帘的屋子是十分陌生的,窗檯邊的花瓶不用細看便知是珍品,牆上掛了前朝名家的字畫,書案上筆墨俱全。
陳設簡單卻不隨便,處處彰顯出主人的清雅。
裴珬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已被換過,乾淨整潔。
她聽見屋外傳來鳥鳴,心情稍緩,下了床,要往門外走。
“別動。”
女子的聲音突然傳來,裴珬吃了一驚。
她轉身,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多了個人。
“你是誰?”
女子穿的素凈,蒙面,眸光低垂,聲音略沉。
“我是誰不重要,你只需知道自己哪也不能去便可。”
“可我得回家,鳳凰閣被焚毀,我得回去告訴思...家主。”
“你沒有家了,往後此處便是你安居之處。”
裴珬不滿,蹙眉。
女子一直不曾正眼看過她,可越是這樣,裴珬越覺得此人熟悉,如同舊識,就越想對上她的目光。
裴珬向前走了兩步,到女子跟前,女子別開臉,仍是避着她。
“我認識你,對嗎?”
女子不答。
“我記得你的眼睛,那年在北市,你給我買過糖葫蘆,還對我說,做人要有骨氣。我記得小販喚你朱顏姑娘,你叫朱顏?”
朱顏愕然,她沒想到這看上去蠢笨的丫頭竟然還記得她。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你二人相處的還不錯。”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顧不得面前的朱顏,裴珬回頭,果不其然看見白淼站在門邊。
與鳳宮那日不同,今日的她身着朝服,秀髮高高的束起,挺拔俊朗不輸男子,身後的陽光為她整個人鑲嵌上一層輝光,神聖又華美,凡人見了都自覺低她一頭。
“殿下。”
朱顏往旁邊跨出一步,站到裴珬身側,行禮。
裴珬有些驚惶,只得學着她的模樣做,白淼卻抖了抖袖子,笑着走進來,將她扶起。
“你不必向我行禮,你是我的【客人】,論情論理,也不該向我行禮。”
裴珬站直了身子,心裏卻依然惶恐不安,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白淼在說話時刻意加重了語氣。
她深吸一口氣,壓抑下心裏不安的情緒。
“殿下,我究竟在何處,鳳凰閣怎樣了,可還有人受傷?”
白淼淺笑不語,她揮了揮手,朱顏道一聲“是”,恭敬退下。
屋子裏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來,過來。”
白淼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將她引至桌案旁。
案上有熏香,有茶壺,清淡的茶香與濃郁的香料氣味混在一起,有一種奇妙的安神作用。
兩人在桌案旁坐下。
“你可還記得,幾日前在鳳宮中,我對你說過的話?”
白淼的手搭上茶壺的柄,手指細白修長,但不乏膚色不勻的舊疤。
裴珬盯着,有些出神。
清透的茶水從壺嘴流出,傾入杯盞,在叮咚水聲中,裴珬突然抬眸,認真地對上白淼的眼睛。
“殿下當日所說一字一句我都記得清楚,但恕我無能,殿下的請求,我不能答應,也答應不了。”
白淼淡然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我還從未說過所求為何,你就不想聽一聽?”
裴珬果斷搖頭。
“不想。”
“原因呢?”
裴珬撐着桌子,傾身向前,湊近白淼。
“你們一直都覺得我是個笨蛋,可你們覺得,我便是嗎?”
白淼自進門便勾起的嘴角沉下去,握杯的手收緊,漸漸感覺不到茶湯的滾燙。
“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殿下或許不想聽。”裴珬重新坐好,嘗了一口茶,味道清淡,回甘悠長,是宮廷特供的好茶。
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眉頭微蹙。
但白淼可不是她三言兩語便能唬住的人。
“我一直就知道,母后的女兒,怎會蠢笨至此,果然是裝瘋賣傻,誘人放下戒心罷了。”
“你說的不對。”裴珬立時反駁,“我沒有裝瘋賣傻,我只是想守住自己的生活。不是爹爹親生的女兒又怎樣?他很疼我,將我當作女兒對待,便足夠了。”
“那你可有想過,你平靜的生活是多少人用鮮血和生命換來?”
白淼語氣冷冽,裴珬的手藏在桌案之下緊握,手心冒出冷汗。
那些東西她從來看不見,但並不代表她不知道。
“當年母後生下你,將你託付給裴家,你的奶娘便是朱顏的母親。
湘姨忠心,在聽聞母後身隕的消息后,她不忍讓你一直留在宜州,有一個裴青那樣的父親,所以才殺了裴青,讓你回到京城。
你記憶中美好的生活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些年你活的多自由歡快,他們就在陰暗中掙扎的多痛苦。
即使這樣,你也能如此理直氣壯嗎?”
面對白淼的質問,裴珬說不出半句話,她明明剛喝過茶水,嗓子卻乾的發疼。
“我不知...”
“哪怕不知,這些都是事實,無法更改。你生來便是鳳宮的小主人,是丹頤堂堂正正的皇女,哪怕你不要這些身份,這些責任,從前你能逃,而今我不會讓你逃。”
“我要回家。”
裴珬驚惶起身,她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兔子,想要奔逃而去。
白淼身手矯捷,先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加重了語氣,眼中都是冷漠,“你沒有家了,自鳳凰閣焚毀的那一日起,就沒有裴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