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堂堂正正

第169章 堂堂正正

兩人走下山坡,但還沒靠近大營,就先被“招待”了一番。

一支飛箭從側方飛來,如同閃電一般劃過及膝的雜草,箭尾顫抖着插入白淼腳下的土地。

力道和準頭都剛剛好。

白淼驚訝之餘,卻也覺得本應如此。

她們倆同時向飛箭來的方向看過去,一棵老槐樹的枝葉無風自動,看來出手的人已經回大營去報信了。

“殿下就不怕這兒只是肖絡辰的陷阱嗎?”裴思錦忽然問。

畢竟她們昨天還對未來不抱期望,今日卻找到這裏,發現自己手中一直握着一支軍隊。

要不是親眼所見,裴思錦連做夢都不敢這麼想。

白淼卻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反而把飛箭拔了出來,仔細觀察。

“做工精緻,比京城裏的禁軍裝備也不差,你們肖、裴兩家還真是有錢啊。”

“殿下就不要打趣我們了。”

“你們兩家自然是不在乎錢的,裴家千方百計地想擺脫和鳳宮的關係,你當肖家就不想嗎?這兒就是個燙手山芋,肖絡辰不日日盼着我來接手,難道還希望自己捧在懷裏嗎?”

見她提起裴家叛離的事,裴思錦便不好意思再說話。

白淼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因為那些已經過去的事與裴思錦爭執,她把那支飛箭握在手裏,像是拿着重要的入場券,走向大營的入口。

不出她所料,放箭的人的確早早回去報信了。

等到她們走近,便看清大營前面的空地上,大約三十名訓練有素的士兵整齊排列,氣勢昂揚。

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立於前,身着粗布麻衣,看模樣像打算下地種田的普通農戶,看神態卻像說一不二的將領。

白淼走上去,沖布衣男子作揖行禮。

“晚輩白淼,奉家母遺命,懇請前輩出山相助。”

離的近了,白淼才注意到,那布衣男子高鼻深眸,似乎來自西域。

布衣男子抱拳,態度說不上多恭敬,沖白淼道,“屬下穆勒,對皇女殿下的名諱早有耳聞,承麒麟主恩情,於此等候殿下,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前,息憫還只是人人艷羨的太子妃,東宮裏被囚的金絲雀。

“前輩...”

“殿下稱屬下姓名便可。”

白淼改口,“穆將軍,母后可有什麼交代予我嗎?”

穆勒目光沉沉,他大手一揮,身後的士兵整齊向兩邊退開,讓出一條通往大營的路。

“請殿下隨屬下入內詳談。”

白淼欣然答應。

二十年,已足夠這些人在此地安家落戶,乃至組建家庭。

之前在山坡上俯瞰,白淼只能看見錯落有致的簡陋屋舍和大大小小的行軍帳篷,人如螻蟻擁擠在小小山谷中,男女難辨。

如今走入其中,方窺見不凡。

小小的山谷,亦是山外萬千世界的縮影,只是在這裏,大家的作息更加有序,分工更加明確,人與人的交往更加集中。

白淼看見成隊的士兵往練武場去操練,其中不乏英氣的女兵;看見挽起袖子的女子在溪邊浣衣,以濕衣為鞭,踩在水上與女伴歡笑對招;看見少年肩扛裝滿井水的木桶,赤腳與同伴追逐,爭為第一...

她靈巧地避過一個少年的木桶中灑出來的水,不僅沒有惱怒,反而會心一笑。

肇事的少年看見他們,匆匆道歉后又笑着去追同伴。

穆勒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少年走遠后,他沖白淼抱拳,“這些孩子胡鬧慣了,沒有規矩,殿下恕罪。”

白淼笑道,“在穆將軍眼中,我是這般小肚雞腸的人嗎?”

穆勒連忙否認,“殿下胸懷天下,胸襟氣魄自是不必說的。”

“這些年你們為了鳳宮的大業委屈自己在這山林中,我已是滿心愧疚,還請穆將軍能明白。”

穆勒輕輕頷首,不再答話,繼續帶路。

穆勒作為此地的首領,住處卻十分樸實。由於山谷中的屋舍有限,與別的青壯男子一樣,他也住在山谷外圍搭起來的簡陋帳篷里。

帳篷從外看簡陋,裏面的配置倒算是齊全,想來這些年肖、裴兩家的錢也沒有白花,肖家算是用心。

穆勒請兩人坐下,親自去打了井水來烹茶。

趁穆勒不在時,白淼問裴思錦,“每年那麼大的支出,你們裴家人會不知自己的錢究竟去了哪兒?”

裴思錦不答反問,“這些年裴家的錢大多用於構建情報網,餘下都歸鳳宮支配,殿下竟不知自己的錢用去了哪兒?”

白淼想了想,她一直只知道鳳宮窮,卻不知裴家的錢都流向了鳳宮,管錢的是從前跟着息憫的一位老嬤嬤...

她又一次被坑了。

穆勒拿着茶壺回到帳篷的時候,裏面的氣氛莫名古怪,但他沒太在意,給兩位貴客倒上熱茶。

“殿下一路辛苦,山谷中沒有什麼好東西,大概要殿下屈就了。”

白淼沒太在意他這話,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氤氳如四月的暖陽,不僅溫暖了肺腑,甚至滌盪了滿身風塵,讓她的頭腦瞬間清醒不少。

世間少有的好茶,哪怕丹頤皇宮中也無多少存貨,程頤日霄。

白淼在心裏把肖絡辰祖宗八代理了理,面上卻毫無波瀾。

“穆將軍說的哪裏話,這怎麼能算屈就。”這根本就是求之不得。

一旁的裴思錦在抿了一口杯子裏的絕世好茶后,震驚之餘,又聽了白淼的一番話,冷不丁被茶水嗆到,咳嗽了兩聲。

接着便被白淼瞪了一眼,她只好裝作空氣,抱着杯子牛飲了兩口,喝一口少一口啊!

穆勒看着她倆“眉來眼去”,默默放下茶壺。

“屬下是個粗人,便不與殿下繞圈子了。”

白淼正色道,“將軍請說。”

“主子離開前,特意來信囑咐屬下,若有一日殿下前來,屬下絕不可帶兵出山。”

聞言,白淼和裴思錦皆是一愣。

“為何?”

“主子曾言,我等是殿下的底氣,是殿下危難時相救的那隻手,卻不能做殿下順境中手握的刀。”

白淼皺眉,沉聲,“我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穆勒突然起身,沖白淼恭敬一拜。

“屬下只是屬下,難以猜度主子的心思,但這句話在屬下心中許多年,或許悟出些許主子當年所思所想,若有差誤,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將軍有話但說無妨。”

“屬下敢問殿下,若將這山谷中萬餘精兵握於手,將如何?”

白淼看了一眼身旁的裴思錦,後者會意,默默退出帳篷。

等到帳篷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白淼方開口。

“我早在儋州有所安排,若有將軍相助,我會以滄州水患之名,借儋州之亂,聯手肖氏,憑氿江為險,據兵江南。到時北有強乜威懾,內有裴氏相助,可圖大業。”

穆勒的臉上出現讚賞的神情。

“殿下果然思慮周全,儋州之亂,滄州水患,皆是如今陛下之過,若當真成事,哪怕後世史官追責,也怪不到殿下頭上。這江山皆歸殿下,亦不負一世英名。”

白淼卻沒因為穆勒的讚揚高興的意思,因為她意識到穆勒還另有話說。

“但殿下可有想過,若真如此行事,豈不是將丹頤百姓再次捲入戰火?何況滄州、儋州兩地常年受災,雖有反意,但飢腸轆轆的民,如何對抗訓練有素的兵?哪怕丹頤如今的陛下是個廢物,殿下登上大統,風雨飄搖的丹頤,又如何抵禦北乜的侵襲?若因一人之欲,使國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這江山不如白送給北乜墨家!”

白淼手掌收緊。

“是母后要我反!”

“主子不要你反!她要你堂堂正正的坐上那個位置,靠謀略,靠心計,靠萬眾歸心!”

“一個被她隨隨便便拋棄的東西,靠什麼萬眾歸心!”溫熱的液體擠出眼眶,在她的臉上縱橫,“是她先把我拋下的,憑什麼要求我一定要按照她給的路走!我不管什麼萬民,也不管滄泯江以南是誰做皇帝,我只要報仇!”

她哽咽,幾乎說不全一句完整的話。

“我不叫白淼,我姓衛,是...”

啪。

一聲響亮的巴掌使白淼的話截然而止,就連守在帳篷外對一切充耳不聞的裴思錦也是一怔。

誰也沒有想到,穆勒會突然有這樣僭越的舉動。

“殿下,有些話還是不要說的好。主子贈您白淼之名,您便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三皇女殿下,切勿妄自菲薄。”

白淼雙眼圓睜,水氣氤氳的眼裏滿是震驚,但穆勒這一巴掌的確讓她清醒多了。

她是先皇后養女,丹頤名正言順的三皇女,不是什麼罪臣之後。

“母后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矮几的硃紅色桌面,上面有許多老舊的划痕。

穆勒的臉色緩和不少,他重新在白淼對面坐下,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貴女,目光複雜。

“屬下與主子,相識於湮淺古城。”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墨白風月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墨白風月
上一章下一章

第169章 堂堂正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