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悶棍迎頭一擊
抄手游廊下掛着一排鳥籠,各色鳥兒在架子上跳來跳去,不住的撲扇着翅膀,偶爾發出幾聲清脆的啼鳴。抄手游廊下邊是一色的茜紗帘子,拉着扣在走廊的空隙里,將那毒辣的日頭隔在了外邊。
幾個丫鬟正站在抄手游廊處小聲的說著閑話兒,一個瞄了瞄屋子裏邊,微微撇嘴:“究竟還是敢着來洛陽了。”
“可不是?他們是主支大房,向來看不起旁支,這會子卻還是巴巴的過來了,偏偏還要裝出一副紆尊降貴的模樣,我都替咱們主子覺得不舒服!”一個梳着丫髻的小丫頭子擠着過來說話,一雙眼睛不住的溜溜轉着:“這時分洛陽有什麼好玩的?牡丹節已經過了很久,天氣又這般熱,來白馬寺燒香不成?”
“我瞧着也不像是來燒香的。”有個大丫鬟模樣的低聲接了一句:“你沒見跟着來的兩位小姐,打扮得容光熠熠,恐怕是……”
旁邊幾人驚訝的叫了起來:“難道是送到哪裏去相看的不成?”
“我也只是猜測,你們莫要再多說了,指不定人家還真攀上了高枝兒,沒由得咱們主子還得去趕上去捧着呢。這世上誰人不是捧高踩低?事情還不知道前,咱們可別妄加推測。”瞧了瞧站在不遠處的兩個丫鬟,那大丫鬟伸手推了推周圍幾個:“快些去做活去,免得挨了罵又到我這裏來哭。”
幾個小丫頭子扮了個鬼臉,小雀兒一般散了去,抄手游廊下邊頃刻間安靜了不少,竟然能聽到大堂裏邊傳來的細細說話聲。
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坐在大堂裏邊,正捧着茶與主座上的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說話。那中年人是這宅子的主人,叫做鄭信闐,乃是鄭氏旁支的一位子侄,他在洛陽府衙擔任通判,正六品的官兒,雖說這官職不大,可因着祖產豐厚,過得也算頗舒適。今日還在衙門輪值,就聽府中有人送信,說滎陽主支大房過來拜訪,趕緊與上司告了個假,趕着回來將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接了進來。
回家一瞧,主院大堂里已經滿滿登登的都是人,看來大房這次來了不少人,除了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還跟來了兩位鄭家小姐。鄭信闐偷眼打量了兩位堂侄女,只覺得姿容出眾,心中暗道不知道將來會要嫁去哪位貴人府里。
“不知伯父此番前來洛陽,所為何事?”鄭信闐笑着問鄭大太爺:“也不早來個信兒,小侄也好早做準備。”
鄭大太爺端着茶盞在手,輕輕咳了一聲:“我們這次是來白馬寺進香的,順便也想來拜訪豫王,上回他們去滎陽請了我們作陪,臨走的時候定要我們來洛陽拜府,此番來了,少不得要去豫王府拜望。”
“原來是這樣。”鄭信闐趕緊恭維了一句:“滎陽鄭氏的名聲,誰見了都得禮讓三分,更何況是主支大房,難怪豫王看重。”臉上雖然帶着笑,心裏頭卻十分鄙薄,鄭氏主支最近真是越發沒落了,做了不少難堪的事兒,若不是宮裏還有個鄭德妃鎮着,恐怕鄭氏旁支都會再不屑與這主支親近了。
前不久聽聞有個驚天大案,主支三房的鄭信隆,竟然動手將七房的堂弟和堂弟妹給謀害了,這豈是人做出來的事情!可聽說偏偏還沒有將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族譜除名,反而將那七房嫡女給驅逐出族了,不少旁支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說今年過年一定要回滎陽祭祖,將這事兒說個明白呢。
這案子雖說不是大房的人做下的,可大房定然也脫不了干係,至少有個包庇縱容的罪名。鄭信闐望着鄭大太爺一臉坦然,似乎很心安理得接受着他的阿諛,心中好一陣不舒服,這位伯父竟是一句委婉的客氣推託之語都沒有了,難道真以為鄭氏主支大房便有那麼了不起?
“既然伯父賞臉來小侄此處,今晚便由小侄設宴接風。”鄭信闐轉臉望了望旁邊座位上的夫人:“趕緊安排人手去那悠然農家香採買些東西來,看看安排什麼新鮮菜式來招待伯父與伯母。”
鄭信闐夫人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這邊鄭大太爺卻開口說話了:“信闐侄子,你不用着急,我方才送了拜帖去豫王府,先看看豫王府那邊怎麼回話再說罷。”
鄭信闐聽了這話這才恍然大悟,人家的目的主要是來拜望豫王府,連腳跟都沒立穩便送了拜帖去豫王府,按着常理,怎麼著也該是明日一早送過去比較好罷。也不知道究竟這位伯父有什麼要緊事兒,這般慌慌張張。心中雖在懷疑,可口中卻並不顯露出來,笑着答道:“伯父正事兒要緊,那小侄與賤內便等着豫王府那邊的迴音了。”
不多時,外邊跑進來一個人,手中拿了一份帖子:“回老爺夫人話,回大太爺話,豫王府那邊給了回信。”
鄭大太爺喜孜孜的伸出了手來:“給我看看。”
那管事將豫王府的回帖交到了鄭大太爺手中,一邊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這滎陽鄭氏的主支果然身份不同,這麼晚送張拜帖進去,豫王竟然馬上回復了,還請着他們去豫王府用晚飯呢。
“信闐侄子,豫王邀了我們全去豫王府用晚飯,今晚便不叨擾了,只是還要勞煩侄媳婦替我們安排一個住處。”鄭大太爺拿着那張請柬,摸着鬍鬚,得意的笑了笑,口裏故作謙遜:“豫王何必如此客氣,我也只不過來洛陽進香而已!”
鄭信闐心道還不是宮裏鄭德妃的面子?只不過也不說破,只是點頭道:“小侄這就命人去安排園子出來。夫人,且去將那聽濤閣給打掃出來罷。”
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領了鄭香蓮與鄭香枝並着一夥貼身丫鬟婆子坐了馬車往豫王府趕了去。一路上鄭老夫人喜氣洋洋的埋怨道:“我早說要帶着香蓮香枝她們來洛陽,你偏偏不肯答應,總是說怕豫王不會理睬咱們,你瞧瞧,你瞧瞧!”
鄭大太爺坐得端端正正,臉上有着微微的笑:“我怎麼知道他竟然如此看重咱們鄭氏大房,急巴巴的喊了咱們去王府用晚宴,這也實在太令人受寵若驚了些。”
鄭老夫人伸手將抹額扶正了些,低聲道:“還不是看中了咱們香蓮丫頭的人才好?咱們可都是沾了她的光!”
自從豫王府歸真園游春以後便沒了消息,鄭老夫人一直記着這事兒,總是有些心上心下就連晚上睡覺都有些不安穩。有時候她暴躁起來便將這筆賬也算到了鄭香盈頭上:“還不是七房那個丫頭給鬧的,否則我們家香蓮現兒早就定了身份。”
鄭香蓮眼見着十七歲了,由不得鄭老夫人心中焦躁,大周的貴女,誰家不是十四五歲便將親事定了下來,挨得一兩年準備嫁妝便可出閣了,可自己最寵愛的孫女兒真是不順暢,首先是英國公府家落了她一臉灰,自己挑三揀四的總想給她尋一家公侯府第,一直沒找到合適人家。好不容易豫王府有了點意思,可上次來了一回歸真園就音信全無,拖到現在親事還八字沒一撇,這讓鄭老夫人心浮氣躁,每日總是揪着鄭大太爺嘮叨:“不如咱們帶了香蓮去洛陽那邊,試探試探豫王的態度。”
鄭老太爺起先只覺尷尬,可對於鄭老夫人給他兩條路選擇,他覺得寧可帶着鄭香蓮去趟洛陽,這事兒恐怕要容易得多。鄭老夫人給他另外一條路,是讓他去好好整治七房那個香盈丫頭,讓她出了這口心頭惡氣。這兩條路相比較,鄭老太爺果斷的選擇了前者,與鄭老夫人選了個黃道吉日,帶着鄭香蓮與鄭香枝一道來了滎陽。
“指不定豫王府看上的是香枝丫頭,”鄭大太爺一臉深思:“也給香枝丫頭收拾整齊,添些首飾衣物,多去一個人,總多一分希望是不是?”
馬車轆轆前行,洛陽的街道很寬,又是日暮時分,街頭行人逐漸少了下來,絲毫感覺不到擁擠,不多時便到了豫王府大門口。下得車來,見着那極為寬闊的大門,鄭大太爺摸了摸鬍鬚直點頭:“果然是宗室風範,這大門的尺寸比咱們的要寬多了。”
身邊鄭老夫人卻隻眼饞的望着那明黃色的琉璃瓦:“你瞧瞧那琉璃瓦,咱們便是想用明黃都不行,還只能用淺碧與深碧兩種顏色,若都是一色的明黃琉璃瓦,那該又有多氣派!”
豫王府的門房見着來了幾輛馬車,心裏知道該是滎陽鄭氏的人來了,趕緊笑着迎了上來,招呼了管事婆子將他們領了進去:“王爺王妃正在等着呢,眾位快些進去罷。”
聽了門房這話,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全身都是勁兒,鄭香蓮與鄭香枝互相看了一眼,心中也是驚訝,又有幾分歡喜,看來說不準自己還真能住進這金碧輝煌的豪宅裏邊,以後說不定還能主理中饋做一府主母呢。
眾人跟着管事婆子往前慢慢的走着,豫王府與鄭氏大房相比,又不知豪奢了多少,眾人不敢託大,只是目不斜視的跟着管事婆子徐徐走過瀟瀟竹林,分花拂柳的從小徑傳過,又在望不到邊際般的抄手游廊上走了好一陣子,這才見着一扇極大的垂花門,垂花門旁邊站着一排管事婆子與小丫頭子,見了鄭大太爺和鄭老夫人皆行禮道:“王爺王妃正在正廳等着鄭老爺與夫人呢,還請快些過去罷。”
見自己十分受禮遇,鄭大太爺高興得幾乎要飄了起來,跟着管事媽媽又走了許久,總算是望見了綠樹成蔭裏邊的一角飛檐,檐角上邊還吊著幾個極大的黃銅鈴鐺,輕風一吹,正在不住的搖曳,發出清脆的響聲。
繞過那片綠樹就見着硃砂色的圍牆,院門也很開闊,門邊站着幾個下人,見管事婆子領了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一行人過來,扯着嗓子朝裏邊喊了起來:“鄭老爺鄭夫人到。”那聲音悠悠揚揚的傳了進去,與那飛檐上鈴鐺的迴響交纏在一處,裊裊的在耳邊迴旋着。
第一百九十五章遭悶棍迎頭一擊
正廳里燈火通明,四周立着的高高宮燈閃着銀色的光芒,暖黃的光照得大堂裏邊亮晃晃的一片,坐在裏邊的人華衣錦服,雲冠高高,仿若神仙中人。丫鬟婆子們捧着銀盆銀盞不住在穿梭,身上也是穿紅着綠,衣料昂貴,瞧着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管事婆子引着一群人走到了中央,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領着鄭香蓮與鄭香枝向豫王和豫王妃見禮,豫王清瘦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快些請坐,酒席已經備好,就等鄭老族長和老夫人過來了。”
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被帶着坐到一個桌子後邊,豫王府正廳的飯桌與旁家不同,都是小矮几,大家席地而坐,每張小几僅能坐兩個人。丫鬟們擺上來的菜式都是精緻的鑲金小銀盤盛着,擺在小几上,團團的一色發亮,襯着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瞧着都賞心悅目。
鄭大太爺笑着拿起玉箸,抬頭往對面一看,臉上的笑容凝結起來,坐在正對面的是鄭香盈與一位白衣少年,兩人正笑微微的在望着他。
鄭老夫人也注意到了對面的鄭香盈,心中一咯噔,什麼事兒遇着七房這個丫頭便會不順當,今日會不會也如此?她怎麼會在這裏,成為豫王府的座上賓?一個沒父沒母的丫頭,她也配洋洋得意的坐在這裏?鄭夫人瞧着鄭香盈,心中又氣又恨,一雙玉箸都快沒有拿穩,差點掉到地上。
“鄭老族長,這正廳裏頭坐的都是我的家人,也沒有外人,既然來了我府上,自然要放開手腳,千萬別講客氣,愛吃什麼便多吃些。”豫王笑着了鄭大太爺和鄭老夫人一眼,說得含義深刻,聽得鄭大太爺和鄭老夫人心中都是一驚。
正廳里坐的都是豫王的家人?那七房這個丫頭是什麼身份?兩人瞄了瞄她身邊的楊之恆,心中想着,難道這白衣少年是豫王的庶子,七房的丫頭飛上枝頭,麻雀變鳳凰,定下了親事?若她定在豫王府,哪裏還輪得上鄭香蓮與鄭香枝也嫁進來的?兩人心中狐疑,又不敢開口相詢,一直憋到了酒宴結束,真真是食不知味,那美酒美食硬是沒有嘗出一點味道來。
“兩位似乎胃口不太好?吃得太少了些罷?”豫王瞧着兩人那副神情,有些訝異:“這酒是你們滎陽那邊出產的,頂頂有名的,我每次喝都覺得酒香甘冽,喝好幾盞都覺得少。”
鄭大太爺低頭看了看那個小酒罈字,做的十分精巧,與旁的酒罈都有不同,做出了別緻的造型,上邊的標籤署着“歸真特產”幾個字樣,看得他好一陣煩躁,什麼走到哪裏都不能擺脫七房這丫頭的影子呢。
“可能是偶感風寒,有些不舒爽,所以美酒也品不出味道來。”鄭大太爺尷尬的笑了笑:“還請豫王恕罪。”
“沒事,沒事,這誰又能控制得住自己身子沒毛病?”豫王爽朗一笑:“兆安兆寧,玥湄香盈,你們帶着兩位鄭小姐去園子裏頭走一走,我與你母親陪着鄭老族長與夫人說會子閑話。”
幾個被點名的人站了起來,朝豫王與豫王妃行了一禮:“遵父王命。”
這句回答說得清清楚楚,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不由得張大了嘴巴,愣愣的瞧着鄭香盈從小几後邊走出來,身旁跟着那白衣少年,朝鄭香蓮與鄭香枝笑了笑:“鄭小姐,走罷。”
七房的丫頭什麼時候變成了豫王的女兒?她只不過是一個被滎陽鄭氏族譜除名的,怎麼又招搖撞騙到洛陽來了?等着幾個年輕男女的身影剛剛消失,鄭大太爺便急不可耐的開口相詢:“豫王殿下,鄭某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
“鄭老族長有什麼話只管說。”豫王笑得十分和藹親切,看得鄭大太爺信心大增,指不定是七房這香盈丫頭耍了什麼陰謀詭計將豫王給騙了,自己可得要好好提醒他才行。
“方才我彷彿見着我曾經的鄭氏族人也在酒宴之間。”鄭大太爺小心翼翼措辭着:“就想問問她究竟與豫王府是什麼關係。”
“那是我新收的義女。”豫王點了點頭:“我十分欣賞她的蘭質蕙心,只恨自己三個女兒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聰明伶俐,因着索性將她收做義女。”
鄭老夫人聽了心中大恨,要說蘭質蕙心,誰比得上她的香蓮,偏偏豫王竟然便將那鄭香盈收了做女兒,這樣的好事怎麼落不到自己的香蓮丫頭頭上!“豫王殿下,這鄭香盈慣會招搖撞騙,你可別被她的表象給矇騙了。”鄭老夫人恨恨的說了一聲:“我們滎陽鄭氏都被她弄得烏煙瘴氣呢。”
豫王皺了皺眉,臉上有不虞的神色:“鄭老夫人莫非在說本王昏聵,識人不清?”
這頂帽子扣下來,鄭老夫人變了變臉色,哪裏還敢再說話,只是僵直着身子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鄭大太爺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裳,示意她不要開口,陪着笑臉道:“豫王殿下,賤內的意思並不是這樣,只是這鄭香盈實在做得有些過了。”
“我這兩個月倒也聽了不少滎陽鄭氏的傳聞。”豫王頗有興趣的望着那兩張老臉,心中有些厭惡,宮裏那個鄭德妃不愧是這兩人親生的女兒,三個人全是一個德行。滎陽鄭氏是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未僵,可鄭氏這條百足蟲,遲早要死得透,死得僵,現在儘管在朝堂上蹦躂,看他們還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鄭大太爺聽着豫王這句話,心中一抖,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這豫王究竟是什麼意思,若是看不上滎陽鄭氏,為何還大費周章的請了他們來用飯?雖然心中有萬千疑惑,可怎麼敢來質問豫王?他只能屏聲靜氣的聽着豫王在慢悠悠的說:“我本來還想着要與貴府結個姻親,可現兒滎陽鄭氏外邊的風評實在不佳,只能作罷了。”
這話就如剪刀一把戳着鄭老夫人的心,她的手藏在衣袖中間,有些微微的發抖,臉上露出了一絲潮紅,喉嚨似乎被人扼緊,好半日喘不過氣來:“豫王殿下,請問我們滎陽鄭氏哪裏又風評不佳了?我們家的孫女,個個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又哪點不能堪為良配?”
“這風評,難道還要我來說嗎?”豫王笑了笑,閉嘴不語。看得鄭大太爺和鄭老夫人心中難受,似乎有貓爪在撓心一般,不知道他究竟還會有什麼話要說。等了好一陣子,才聽豫王慢條斯理道:“不如這樣罷,我覺得你那大孫女兒倒也穩重懂事的模樣,入府想必也不會行差踏錯半步,如果你們鄭家願意……”
“願意,我們願意。”鄭老夫人歡喜得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急急忙忙接過了話頭。只見豫王笑了笑道:“老夫人且莫要着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如果你們鄭家願意,那便抬了她進府給我那安兒做個貴妾罷。”
“什麼?”鄭老夫人猶如從雲端跌到了地上,直摔得鼻青臉腫,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貴妾?我們家香蓮,只配做個貴妾?”她睜大了眼睛望着豫王,一臉悲憤:“雖說你貴為宗室親王,可我們滎陽鄭氏也不是這樣可以被欺負的!”
鄭大太爺有幾分尷尬,在小几下伸出手捏住鄭老夫人的手,這算什麼欺負,香蓮丫頭現在做了貴妾,等着那大公子變成世子以後便能扶個側妃之位,這有什麼不好的,老五現在還只是個正三品的侍郎,難道香蓮丫頭還想要壓過國公府那些小姐一頭,抬進府里去做世子妃不成?
“老夫人此言差矣,這怎麼會是欺負鄭氏?”坐在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豫王妃開口了:“莫非我們家安兒就只能娶個三品侍郎的女兒做正妻?憑他的身份,娶公侯之女才是正理兒,一個小小的三品侍郎,有什麼資格來起跳?若是鄭老夫人不願意,那便算了,最近鄭氏宗族裏邊的那些事兒聽得也多,還真怕旁人會說我們豫王府好歹都分不清楚!”
豫王妃氣鼓鼓的望着鄭老夫人,她的安兒可是天下最好的少年郎,一個滎陽鄭氏家的女兒能給他做貴妾已經是額首稱慶了,憑什麼還要如此拿喬做致?她鼻子裏邊輕輕的哼了一聲,自己出身陳國公府,家世顯赫,若娶的兒媳婦只是這種出身,到看宗族聚會的時候,沒由得讓別人笑話。
鄭大太爺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朝豫王與豫王妃笑得卑微:“豫王與王妃看得起鄭家,這乃是鄭家的大喜事。”手下用勁,按住了鄭老夫人拚命在掙扎的手指,偏了偏頭,嚴厲的看了她一眼,轉過臉來依舊是笑容燦爛:“只是這事兒我們也做不了主,得先修書去京城,讓兒子拿主意。”
豫王點了點頭:“這倒無妨,你們先自己去商量,想通了便送人進府便是。”
鄭老夫人憋着一股子氣聽完這邊的話,臉上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恨不能快步出了這個正廳,早早兒回家裏去才是正經。豫王與鄭大太爺後來還說了什麼,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只覺得耳邊一片嗡嗡之聲,模模糊糊的一片。
好不容易熬到走出了正廳,鄭老夫人長長的吐了口氣,站在門口望了望姍姍而來的鄭香蓮與鄭香枝,瓮聲瓮氣道:“老爺,你怎麼能答應去商量?怎麼著也該提出來咱們香蓮丫頭是要進府做正妻的。”
鄭大太爺緊緊的閉着嘴沒有說話,此時鄭香蓮與鄭香枝已經走到了面前,鄭香枝撅了撅嘴,憤憤不平道:“那個鄭香盈怎麼便如此得那豫王賞識,竟然收了她做義女!她有什麼地方好?生得不夠美,性子又那般古怪!”
“在這裏嘀咕什麼?回府!”鄭大太爺臉色鐵青,瞧着站在那邊碎碎念的鄭香枝,只覺得自己的孫女怎麼看怎麼可厭,心中十分不暢快,背着手大步朝前邊走了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夕陽如火攜手歸
“老爺,你怎麼能也不吱一聲兒?豫王府好大的口氣,竟然要我們將香蓮丫頭送去做貴妾?她是滎陽鄭氏的小姐,哪有去做貴妾的道理?”才坐進馬車,鄭老夫人便急急忙忙開口了,心中實在意氣難平,只覺得那馬車晃得實在厲害,似乎剛剛吃下的去的東西都要急急忙忙的往外邊趕,胸口那邊一陣陣兒的倒騰。
“你知道什麼,還當真以為香蓮丫頭就了不得?咱們老五還只是個侍郎呢!你瞧瞧豫王妃,人家什麼身份?陳國公府家的小姐!”鄭大太爺氣呼呼的說了一聲,見鄭老夫人臉色不大好,這才悶聲道:“給老五去寫封信,問他討個主意,若是他同意,那便送了去豫王府,等着大公子封王以後一個側妃是跑不了的。”
鄭老夫人低着頭沒有吱聲,鄭大太爺趕着添了一句:“若是老五不同意,你便將眼界兒放低些,不拘什麼三品四品的門第,咱們也替香蓮丫頭張羅着瞧瞧,即便是那年紀輕輕便升了五品六品的,也不能錯過。”
“五品六品!”鄭老夫人吃驚得眼珠子都圓了:“我們香蓮丫頭什麼時候便掉價到這地步了?這種人也要考慮?”
“我知道香蓮丫頭是你心尖上的人,可她現在已經過了十七,還有英國公府那件事情擺在那裏,你以為她還能嫁去什麼好人家不成?”鄭大太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這是明擺着的事實,可自己夫人卻總是不願意正視,這真讓他覺得頭疼。
“唔……”鄭老夫人好容易才止住心中的不適感,認真想了想,鄭大太爺說的也沒錯,只能默默的坐在一旁,一雙手擱在膝蓋上,不住的摩挲着香雲紗的衣料,最後僵硬着聲音道:“那我回府就去給老五和他媳婦寫封信說說這事兒。”
馬車慢慢的往前走,不多時便消失在茫茫月色里,只有那微微的晚風吹得路邊的樹枝搖來晃去,在地上投下了斑駁的影子。
鄭香盈在洛陽停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回了滎陽。回到歸真園的感覺真好,她站在園子中間,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這口氣都是甜的。壽伯站在大門那裏,望着鄭香盈身邊的魯媽媽只是笑,這麼久沒見着婆娘,可還真想她。園子裏的下人們聽說小姐回來了,一個個都湊了過來,見着楊之恆送了鄭香盈回來,一個個臉上都有着會意的笑。
“你們笑什麼笑,還不快來見過咱們小姐未來的姑爺!”方媽媽瞧着那些下人的神色,心中十分得意,指着楊之恆大聲嚷嚷起來:“這位小楊公子已經去了鶴壁向小姐提親,舅老爺已經答應下來,就等小姐及笄以後便可以成親了。”
園子裏的下人聽了這喜訊都議論紛紛起來,一些新來的人拿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楊之恆,只覺這位少年公子玉樹臨風般站在那裏,瀟洒無儔,與自家姑娘真是天生一對。而認識楊之恆的已經吵吵嚷嚷的喊了起來:“姑娘,這樣的大喜事,可要設宴慶祝才是!”
方媽媽急騰騰的邁步往廚房那邊走:“少不得你們的,瞧你們這幫饞嘴的!”
鄭香盈與楊之恆相對望了一眼,兩人都露出了笑容來,親事終於定了下來,好像是石頭落了地一般。“之恆,走,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現在喊起楊之恆的名字來已經是十分的順口,鄭香盈沒有再有半點阻礙。
“好的,你帶我去。”楊之恆心中就像吃了蜜糖一般,咧嘴笑着跟在鄭香盈身後:“這東西是什麼,很特別?”
“是,很特別。”鄭香盈吩咐祿伯套了馬車送他們去了赤霞山。
經過這兩年的開發,赤霞山已經是一片欣欣向榮,山上不再是雜亂無章,被鄭香盈劃出了好幾個區域來,每個區域裏都有自己主要種植的作物。楊之恆一邊走一邊誇讚:“我們家香盈真是能幹,瞧這山頭都被整得一幅畫一般。”
這人真是換稱呼換得勤密,前邊忽然就多了一個定語,鄭香盈側臉望了望楊之恆,見他正在盯着自己不放,不由得紅了紅臉:“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你啊。”楊之恆理直氣壯的回答:“原來只能偷偷看你,現在你都成我媳婦了,自然要正大光明的看了。我媳婦可好看了,越看越想看,越看越捨不得移開眼睛。”他扭着脖子望着鄭香盈只是傻笑,瞧得鄭香盈好一陣鬱悶,這楊之恆怎麼越發的瘋瘋癲癲了。
正在想着,旁邊小翠驚呼了一聲:“楊公子,注意腳下,有狗屎!”
楊之恆“啊”了一聲,一隻腳還未落下去,另外一隻腳急着提起來,立足未穩,直撲撲的就往前邊倒了去。鄭香盈唬了一跳,心裏想着這下楊之恆可要摔跤了,就見楊之恆忽然飛身躍了起來,鄭香盈一顆心才放下來,自嘲的想道,怎麼便忘了楊之恆會武功這碼子事情了。一顆心剛剛放下來,楊之恆已經飄然落下,就在她旁邊不遠處,朝她展顏一笑:“香盈,其實踩了狗屎也沒事,我不是走了狗屎運才能娶到你?這自然要合著這兆頭。”
身後的小翠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鄭香盈見着楊之恆頭上頂了幾片樹葉,上頭彷彿還粘着黃白的東西,心中暗道,狗屎沒有踩上,鳥屎還是粘上了的。指了指楊之恆頭頂:“你先將上邊的葉子給拂掉罷。”
楊之恆見鄭香盈主僕兩人都面帶笑顏,不知道她們究竟在笑什麼,可還是很聽話的將葉子撣了下來,走到鄭香盈身邊道:“咱們快些走罷,眼見着這天色便要晚了。”
跟着鄭香盈走到了一處園地,見地面上一層綠油油的葉子,那藤蔓爬得到處都是。樹葉間沒有花朵,也沒有果實,只是一味沉沉的綠。楊之恆有些奇怪,指着那樹葉道:“這是什麼?”
鄭香盈笑了笑:“等會你就知道了。”
喊了幾個下人拿鏟子過來,鄭香盈彎腰下來,拿着鏟子細心的挖了一鏟子,慢慢的抖了抖土,裏邊便露出來一快黃褐色的表皮。眾人都圍了過來:“姑娘,這到底是什麼?你交代我們等你回來再挖,我們便沒有動手,就等姑娘回來呢。”
這土豆一年可以種兩季,二三月的時候種下去的春薯,六七月便能收穫,秋薯八月播種,十月底十一月都能收。土豆可是好東西,在大旱時節農作物減產的時候它也一樣能活下去,這可是能救命的糧食。
楊之恆送來的種薯不多,她今年沒打算大批種植,還想着培植兩季,看看能不能培養出優質品種來,這樣再拿來大規模種植。她觀察着滎陽這個地方氣候適宜,若是能將土豆弄出好品種來,大量推廣,也是一件有利民生的事兒。
大家平心靜氣的瞧着鄭香盈從土裏刨出了一堆圓溜溜的東西來,鄭香盈吩咐小翠拿了去小棚子那邊洗乾淨送過來:“這種東西叫土豆。”
“土豆?”眾人回了一句,又立即釋然:“土裏的豆子?這名字可真合適。”
“這東西不挑土地,也不用細心照顧打理,產量卻很高。”鄭香盈拿着那幾個土豆在手中轉了轉,輕輕颳去它的表皮,土豆白生生的肉便露在了外邊:“它能用來做菜,飢荒的時候還能填飽肚子,飽的時候還可以做小吃。”
“能做糧食?”旁邊的下人們都有幾分不相信:“這個疙瘩不是水稻小麥,如何做糧食?”
“飢荒的時候,什麼東西不能吃?更何況這個能填肚子,味道又好。”鄭香盈直起身來看了看這片土豆田,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今年還種一季土豆,我看看這兩季裏邊能不能培養出優質的雜交品種來,到時候明年春天咱們就多開幾個園子種土豆。”
下人們聽了鄭香盈的話直點頭,大家都佩服自己姑娘真是能幹:“姑娘,咱們都照你說的去做,有什麼事情你只管交代。”
鄭香盈教他們怎麼樣挖土豆,輕輕下鋤頭,不能太用力,先將根莖部分的土給鬆了,然後深入挑起,抓住主桿一拉,那土豆便能隨之被帶出來。挖的時候要盡量順着根莖挖,不要將土豆挖殘了,否則不僅會流失營養,也不方便儲存。下人們聽了鄭香盈的指點以後都拿了鋤頭開始彎腰挖了起來,一個個十分認真,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滴落在土豆葉子上,被西下的夕陽照着閃閃的亮。
“香盈,這土豆真有這樣神奇?”楊之恆雙眼也閃出了光彩:“若是遇着災年,這可不成了救命的東西了?”
“是。”鄭香盈點了點頭,望着那片土豆田,心中也是感嘆:“之恆,你可立了一大功,等我將這優良品種培植出來,到時候天下百姓又多了一份新口糧了。”
“味道如何?”楊之恆低頭看了看鄭香盈手中握着的那個土豆,心中好奇,從她手裏拿過來就想要咬,鄭香盈一把奪了過來:“真嘴饞,回去我親自做個菜給你吃。”
“真的?”楊之恆的眼睛一亮,高興得幾乎要蹦了起來:“香盈,你還會做飯菜?我真是有福氣,娶了個這樣賢惠十八般武藝都精通的媳婦!”
瞧着他那得意勁兒,鄭香盈微微一笑,讓小翠撿了一籃子土豆出來帶着回了歸真園。一邁進廚房,楊之恆便找到方媽媽嘿嘿的笑:“媽媽,今日你要讓讓。”
方媽媽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小楊公子,你說什麼?”
“香盈要親自給我做菜吃,今日你要把這灶台讓出來。”楊之恆得意的在方媽媽身邊竄來竄去:“媽媽,要我幫你收拾什麼?香盈過來,總得把這地方弄得乾淨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