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信隆罪有應得

鄭信隆罪有應得

焦大穿着一身暗金色的勁裝,外邊披了一件黑色的長袍,站在公堂上邊,就如那山間青松,昂首挺胸,卓爾不群。公堂上的圍觀群眾不知其來歷,但見着兩位大人對他如此尊敬,不由得也對他刮目相看了幾分,聽着還要開棺驗屍,這事情可真是新鮮之至,一個個都激動了起來,頃刻間公堂上邊就如煮沸的水一般,慢慢的浮動了起來。

“且慢!”人群里有個聲音傳了出來,有幾分蒼老,可卻十分清晰,眾人循聲而望,一個老者扶着管事的手慢慢的走了進來。

“開棺驗屍不是小事,怎麼能說開館驗看便開棺的?”那老者氣喘吁吁的走到公堂中央,拱手行了一禮:“老朽乃是滎陽鄭氏族長,這死者乃是我鄭氏族人,今日特來公堂聽審。”

錢知府望了望鄭大太爺,他認得這位鄭氏族長,連忙吩咐衙役搬來椅子給他坐着:“鄭大太爺,你年紀老邁,這樣的場合便不用自己過來了。”

言下之意很清楚,鄭大太爺不該來攙和這樣的事情。劉府尹聽了錢知府的話,心裏也是明了,斜眼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氣的鄭大太爺,微微一笑:“這位鄭氏族長看來莫非還有不同意見?”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鄭大太爺嘶啞着聲音念出了孝經裏邊的句子,一雙眼睛盯着劉府尹與錢知府,嘿然而道:“兩位大人,這種淺顯的道理便是黃口小兒都該知道,兩位大人又怎能不知?這開館驗屍是對我那侄兒媳婦的極大不敬,怎麼能去驚擾了死者的安寧!”

鄭香盈冷冷的瞥了鄭大太爺一眼,心中有些不以為然,這衛道士只會拿着條條框框來往事情上邊套,一點靈活的轉圜都沒有。正準備據理力爭,就聽劉府尹開口說話:“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這孝之大義,不能只拘泥於字面上的意義,當以立身為最。鄭氏族長,你見多識廣,自然也聽聞過刑部與大理寺審案,只要涉及到兇手案件,哪一次不要仵作驗看的?若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那這仵作之業便不復存在了,你說是也不是?”

聽着劉府尹的話,鄭香盈心中直樂,前邊那半段話不是自己那日在洛陽府衙回復六伯父鄭信暉的?此時卻被劉府尹依樣畫葫蘆的照搬了過來。就見鄭大太爺滿臉尷尬的坐在那裏沒有回話,鄭香盈踏上一步道:“大伯祖父,你的鬍子好似修過了,前幾日見着還不是這樣子的。”

鄭大太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只愣愣的“啊”了一聲,點了點頭:“鬍鬚長了自然要修剪一二。”

“大伯祖父剛剛才說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照這個理兒來說,這鬍鬚頭髮不管它長不長長,都不能毀傷。”鄭香盈望着鄭大太爺只是笑:“為何大伯祖父對旁人就用這孝經上的話來約束,可自己卻不照着孝經行事呢?”

鄭大太爺一時語塞,紅了一張臉坐在那裏沒有半句回復的話,劉府尹與錢知府兩人相視一笑,拿了簽子交給仵作:“你們同焦爺一道去鄭氏祖墳,開館驗屍!”

鄭香盈走到焦大身邊,眼神堅定:“焦大叔,我也想跟着去瞧瞧。”

焦大望着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你不會只是在公堂上等結果的,一道去罷。”

當下劉府尹與錢知府宣佈審案暫時中止,將那幾人重新收監,等着驗屍結果回來再重新開堂審案。聽審的百姓見着這邊沒熱鬧好看,紛紛散去,一些閑人跟了焦大他們也去了鄭氏祖墳那邊,只是不能靠近鄭信誠與鄭夫人的墳墓,就在外邊看着,一邊不時的指指點點。

鄭香盈在鄭夫人墳前跪拜了一番,就見仵作帶過去的人開始拿着鏟子將墳墓上的泥土刨開,人多幹活也快,不到大半個時辰,那墳墓周圍便有了一堆新鮮的黃色泥土,一具黑色的棺木出現在了眼前。

“母親……”鄭香盈瞧着那棺木,眼淚珠子忍不住簌簌的往下掉,鄭夫人昔日對她的關心照顧仿若一一出現在眼前,她是個賢妻良母,關愛丈夫與兒女,每日為家中兢兢業業的打算,還能照顧好姨娘和庶出的子女,最後卻落了個橫死的下場,鄭香盈一想起這事情,心中便覺得難受。

一想起焦大說到過的那種謀算手法,鄭香盈便覺心中無比難受,就如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嚨一般,幾乎不能呼吸,這天底下竟然有這麼狠毒的人,如此下得了手去!若鄭夫人真是死於這種手法,便是將鄭信隆千刀萬剮也不能消除她心頭的痛恨。

沉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仵作們用撬棍榔頭捶打着棺木的四角,一陣吱呀作響,似乎有木材斷裂之音,有人在大聲喊道:“焦統領,棺木蓋子打開了!”

鄭香盈拖着兩條腿慢慢的朝墓穴走了過去,心情十分沉重,她想見着鄭夫人的臉,可又不敢瞧見她的臉。一年半步見了,她是否還是像以前那樣面容嫻靜,或者已經爛成了只剩下一具骨架?站在那堆新泥的旁邊,她有一絲猶豫,閉了閉眼睛,最終勇敢的將身子傾斜了一下,朝着下邊的墓穴看了過去。

焦大已經跳下了墓穴;站在棺木口子上邊,低頭凝視着棺木裏邊。那裏躺着一個人,身上蓋着一層白布,將那白布小心翼翼的掀開,鄭夫人的臉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她臉上的肉已經開始有些腐爛,乾枯的肌膚下露出了森森的白骨,雙眼那裏的肉幾乎全部要爛光,剩下了兩個深深的眼洞。

鄭香盈蹲在那堆泥土上,低頭瞧着鄭夫人的臉,忽然間那種恐懼與害怕消失得無影無蹤,儘管她現在已經不復當時的模樣,可她依舊還是那個鄭夫人,那個慈愛的母親,那個日日在她耳邊細心叮囑的婦人。

“鄭小姐,你到旁邊覷等着。”焦大抬起頭來,見着鄭香盈正捂着臉蹲在那裏,肩頭聳動,似乎正在哭泣,心中不忍,朝她喊了一聲:“我們這邊馬上就好。”

一個仵作拿了紙筆跟在焦大身邊,聽了他的話也望了望鄭香盈,心中不勝憐憫,朝她笑了笑,露出了幾顆大門牙:“鄭小姐,我們盡量不會破壞令慈的遺體,你且放心,暫去旁邊候着罷。”

鄭香盈搖了搖頭,忍住眼中的淚水道:“沒事,我就在這裏瞧着,許久不見母親,現兒見着格外親切,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我心中那最美的模樣。”

聽了這話,眾人不勝唏噓,心中直贊鄭香盈對於鄭夫人的一片拳拳之心。焦大拿出銀針,先在鄭夫人的嘴裏與喉頭刺探過,然後又刺入胃部腹部,均未發現中毒跡象,轉身讓仵作記錄下來:“未有中毒跡象。”

然後又彎下腰去,將鄭夫人身上的衣裳細心剝離,那衣裳已經有些風化,被焦大輕輕一拉,有些布片便自動脫離,如一隻只小小的蝴蝶飛了起來,隨着那春風慢慢飛在空中。焦大無暇四顧,只是觀察了下關節和尚新鮮的肌肉:“未見打鬥跡象。”

全身都驗看過了沒有異樣,跟着焦大過來的仵作嘆了一口氣:“焦統領,看起來鄭夫人這是傷心過度而導致的死亡了,也沒見着什麼地方不對勁。”

焦大沒有說話,只是從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塊黑色的東西來,然後慢慢的朝鄭夫人的頭頂處挨了過去。一干仵作瞧着焦大的舉動皆是驚奇的瞪圓了眼睛,誰也不敢開口詢問那是什麼,就見焦大將那塊黑色的東西貼在鄭夫人頭頂處,然後猛的一抽,銀光一閃,一根長長的寒鐵長針從鄭夫人的頭顱里剝離出來。

“和我猜的沒錯。”焦大將那根寒鐵長針托在手裏給鄭香盈瞧了瞧:“你母親就是死於這根長針,從外表看不出異狀,可實則它已經將你母親頭部的血脈經絡阻滯,只消片刻不到便會死於非命。”

仵作們小心翼翼的圍觀了下那根寒鐵長針,個個嘴巴張大得合不攏來:“焦統領眼睛實在是毒,若是我們來驗屍,再來十次也看不出這頭頂還會插着一根這麼長的寒鐵針。”一根仵作趕緊揮毫做了記錄:死者頭部百會穴處插有一根寒鐵長針,約莫六寸長,沒入眉心。

鄭香盈獃獃的瞧着那根寒鐵長針,一種難以言語的悲憤塞在心間,久久不得紓解。鄭夫人死前定然有些不適,雖說那時間不長,可她肯定是受了一陣煎熬。“母親……”鄭香盈嗚咽了一聲,滾滾的熱淚奪眶而出,再也不可收拾,魯媽媽扶着她走到一旁,主僕兩人哭了個昏天黑地。

將鄭夫人的墳墓重新收拾好已經到了午時,守鄭氏祖墳的人殷勤的招呼眾人用飯,可焦大與仵作哪裏敢再停留,捧着那寒鐵長針與剛剛寫好的記錄卷宗,匆匆便趕回了滎陽府衙。鄭香盈吩咐魯媽媽回去讓歸真園做好飯菜送了過來:“記得讓方媽媽多做些菜式,各位仵作大叔實在是辛苦了。”

劉府尹與錢知府知道了驗屍的結果,驚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竟然還有這樣的殺人手段,他們可是第一次聽見:“還好是焦統領見多識廣,否則尋常仵作又怎會想着要頭頂那處去尋兇器?”

“兩位大人,焦某想請你們仔細審審,這鄭信隆又怎麼會得知了這樣陰毒的手段,究竟是誰給他在出謀劃策?”焦大皺眉望了望那根長針,上邊的鮮血骨髓已經凝固,彷彿再也不會褪色,就如他此刻沉重的心情。知道這種手法的絕對是江湖中人,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武林人士,鄭信隆,他又怎麼會得知?

第一百六十八章鄭信隆罪有應得

吃過午飯,閑漢們又紛紛圍攏了過來,一群人守着滎陽府衙前邊那塊大坪,一邊用簽子剔着牙齒,一邊在懶懶散散的交談:“今兒下午該要結案了。”

“可不是嗎?”一個穿着青色衣裳的漢子靠着牆,抱了胳膊在胸口道:“開棺驗屍也有了結果,自然該兩案並結了。”

“開棺驗屍有了結果?”旁邊的人很有興趣的湊了過來:“對了,今兒上午你不是跟着去了鄭氏祖墳那邊看熱鬧?快些給說說,到底怎麼樣了?”

“喲喲喲,你們是不知道了!”那閑漢見有人圍着他請教,驀然便來了精神,挺直了背拍着胸脯道:“你們不去瞧熱鬧真是吃虧了!”朝周圍的人溜了一眼,神秘兮兮道:“那位不知道哪裏出來的焦爺可真是厲害!他一掌便將那棺木拍開……”

“這麼厲害!一掌便能將那棺木拍開!”眾人皆瞪圓了眼睛:“這要是拍到人身上,那還了得!”

“可不是呢!”那閑漢搖頭晃腦的,恍若他親眼見着焦大的英姿勃發了一般:“那焦爺運氣出手,一掌將那棺木拍開,就見一道白光從鄭夫人棺木里竄了出來朝那天邊而去……”

“那白光又是什麼?”眾人更覺新奇:“棺木裏邊怎麼會有白光?”

“那是冤氣,你們想不到罷?”那閑漢滿臉得意,瞧着一群被自己蒙得一驚一乍便心裏頭覺得痛快:“那焦爺瞧着冤氣衝天,心中自然知道這裏邊有蹊蹺,彎下腰去仔細查看,結果在鄭夫人的頭頂發現了一根寒鐵長針!”

“頭頂?寒鐵長針?”周圍的人聽了這話,有人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長針扎進頭頂,實在也太陰毒了些,果然是那鄭信隆做下的事兒?”

“除了他還能有誰!”有人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真是狼心狗肺,鄭氏七房好好的一個家便被他弄得家破人亡,今日上午瞧着那位鄭小姐,着實可憐呢。”

眾人靠在圍牆那裏不住的說著閑話,眼見着日頭從中天慢慢的朝西邊開始挪動,圍牆那處的大槐樹的影子也漸漸的拉長了些,府衙的大門終於又打開了。

下午的審案只是按着程序進行,因為證據確鑿,那鄭信隆也沒有旁的話好為自己辯護,兩位大人審問,鄭信隆一一回答,師爺在旁邊筆錄,游龍走蛇般記得飛快,一氣將那罪名都定了下來。

問及鄭信隆為何要行兇殺人,原因很簡單,因着自己欠了七房的銀子還不出來,鄭夫人曾威脅他要去告官,他一時之間起了惡念,心裏想着若是將鄭信誠殺了,在他那裏找到借據撕毀以後便能將欠賬一筆勾銷。他想來想去最後定了這條計策,本想着該是天衣無縫,可是他在鄭信誠身上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借據,心裏知道可能放在鄭夫人手裏捏着,於是又起了殺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這夫妻兩人一道送了去見閻王。

“只是因着一萬多兩銀子,你便能殘忍的將兩人殺死,讓他們的孩子淪為孤兒,鄭氏七房處於一片苦難之中,你這人也着實惡毒,禽獸不如!”劉府尹拍着驚堂木朝鄭信隆怒叱,一張圓胖的臉兒滿是紅潮:“將你千刀萬剮也難平民憤!”

“鄭信隆,我且問你。”焦大走上前去,低頭望了望癱軟在地上的鄭信隆,臉上有一絲疑慮:“你殺害鄭夫人的那法子是誰教你的?你不是武林中人,為何又知道長針從百會入眉心這一招?”

鄭信隆抬起頭木然道:“我在賭坊里曾經有個相交的賭友,是他教了我這法子。”

“賭友?他的名字叫什麼?”焦大緊緊的盯住了鄭信隆的眼睛:“說實話,別想騙我,若是你有半句謊話,我定然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說話間,一隻手已經搭上了鄭信隆的手腕,一陣酸麻的感覺慢慢從手腕處延展到了鄭信隆的全身,他驚駭的望着焦大,大聲喊了出來:“這位爺,我說,我說。”

原來鄭信隆日日出入賭坊青樓,結識了一群狐朋狗友,其中有一個叫黃老三,並不知他住處,但經常在賭坊里能見着他,為人最是豪爽,與鄭信隆同為賭道中人,十分投契,這個法子便是一次喝酒的時候,黃老三不經意向他透露出來的:“其實殺人這事並不難,若想做得隱秘,一根長針從頭頂百會穴下去,直入眉心,那人死時便無異狀,任憑是再精明的仵作也查不出來,誰又會想到頭髮下邊埋着一根長針?”

聽了這話鄭信隆心裏砰砰亂跳,手心裏頭直冒汗,他本來想貢院裏邊就如此對鄭信誠下手,只是後來想着進貢院的時候要搜身,檢查十分嚴格,莫說是長針,便是短針都不讓帶進去,於是便改用了那個神仙粉的法子。在鄭信誠身上沒有找着借據,他一不做二不休,將這法子用在了鄭夫人身上,從她袖袋裏找到了借據,趕緊溜了出來,沒想到卻被鄭香盈撞了個正面,於是懷疑到了他的身上。

“那黃老三長了什麼相貌?”焦大有些疑惑,江湖上並未聽說過黃老三這一號人,肯定是誰隱姓埋名,只能問問長相,看看自己認不認識這個人了。

“長得五大三粗,臉盤是方方的,眉毛稀疏眼睛不大,”鄭信隆眯着眼睛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他每次賭錢的時候右手總會有些顫,我拿這事笑過他好幾回了。”

焦大將鄭信隆的手放開,默默站到一旁沒有說話,鄭香盈見了他那模樣,關切的問了一聲:“焦大叔,可否知道這人?”

“暫時還不能確定。”焦大努力的回想了一下,這一輩子裏邊,他見過不少方臉盤的人,眉毛稀疏眼睛不大,這些都不是特色,唯有那個賭錢時右手會發抖算是特別,可自己不賭錢,基本上接觸不到這樣的人,只能佈置人手慢慢去暗訪了。

這邊審案結束,鄭信隆在案卷上簽名畫押,劉府尹與錢知府吩咐將他關進牢房,等着刑部批複下來便秋後問斬,公堂里的人見着結果已定,一個個心滿意足,搖頭晃腦的正準備離開,此時就聽鄭香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手裏高高的舉着一張狀紙:“兩位大人,小女子還要告狀。”

“你還要告狀?還告什麼?”劉府尹驚訝的看了一眼鄭香盈,她這是告狀上了癮不成?才替她將殺害父母的真兇定罪,她一轉眼又來了一張狀紙。

“我狀告鄭氏族裏壓迫小女子,竟然想出各種卑鄙的伎倆想要毀去小女子的閨譽,然後任其擺佈。”鄭香盈挺直了背跪在那裏,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有着毫不妥協的光芒:“我人證物證供詞都有,就請兩位大人為小女子秉公執法。”

公堂里的人立刻一片嘩然,沒想到這鄭氏七房的孤女竟然膽大包天告起族人來了,瞬間那些本欲離去的閑人們又紛紛圍攏了過來,饒有興趣的打量着鄭香盈:“瞧着年紀雖小,可那份氣度主見卻是不差。”

劉府尹與錢知府讓師爺將鄭香盈手中的狀紙給接了過來,兩人的腦袋湊到一處將那訴狀看了一回,臉上都流露出驚詫與氣憤的神色來:“竟有此事?真有此事?”

“小女子沒有半句謊言,訴狀上邊所說的姓金的歹人我也已經帶了過來,我的貼身丫鬟小翠也願意出堂做證,還有那鄭三太爺的親筆致歉書,小女子也一併帶了過來。”鄭香盈一雙手緊緊的捏着衣角,心中有着憤怒與無奈,她本不想將小翠扯進這件事情來,可沒有她出面作證,這事情便不能解決。

被人侮辱了一回,還要出堂作證,這無異於在小翠傷口上頭撒鹽,鄭香盈昨日晚上思量了很久,一直不能入睡,小翠在她對面小床歇息,聽着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輕手輕腳爬了起來坐到她的床邊:“姑娘,你可是覺得有些熱不成?”

眼睛瞪着烏黑的房頂,鄭香盈沉聲道:“小翠,若明日我狀告鄭氏族裏,需你出堂作證,你可願意?”

她能感覺到坐在旁邊的小翠微微顫抖了下身子,心中一陣歉然,自己不該這麼魯莽的提出來這個要求,根本沒有顧忌到小翠此時的心情。伸出手去緊緊的握住了小翠的手:“若是你不願意,那便算了,我不勉強你。”

“姑娘,我願意。”小翠的眼淚珠子滴落在鄭香盈手上,有些微微的發涼:“姑娘,小翠想通了,怎麼樣也不能讓那惡人得逞,逍遙法外。姑娘說得對,小翠身子是清白乾凈的,髒的只是那些惡人的手爪,小翠不應該自慚形穢,該挺起胸來藐視他們。”

“你能這樣想便很好。”鄭香盈這才放下心來,雖然瞧不清楚小翠的臉,可她能感覺到小翠現兒似乎比以前要輕鬆了不少:“等着這案子結了,咱們到外邊去走走瞧瞧,別老是守在這滎陽,瞧着心中憋氣。”

“真的?咱們可以到處去走?”小翠驚喜的叫出了聲音:“姑娘,你是不是想着要去舅老爺家裏呢?”

鄭香盈點了點頭:“兩個舅舅那裏我自然都要去走一遭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一剪寒梅傲霜枝

“鄭小姐,你且先起來。”劉府尹與錢知府兩人稍微商量了下,決定將這案子受理了,不說這姓金的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人家園子裏去行那姦淫之事,即便是衝著許二公子與焦統領的面子,怎麼著也要替這位鄭小姐主持公道才是。

“去將鄭氏族裏三位太爺請過來。”錢知府暫時沒有發拿人的簽子,怎麼著也該給滎陽鄭氏留面子,能夠只懲處了那姓金的,好好調解下鄭小姐與族人的矛盾也就是了。

鄭大太爺、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此時正在宗祠議事,昨日從歸真園回來,鄭大太爺便急急忙忙帶了人來宗祠這邊清點賬簿子,賬面上的賬目倒還對得整齊,可等着打開那庫房的門,搬出那放銀子銀票的箱子來時,鄭大太爺氣得手都在發抖。

有四十萬兩銀票是假的,還不知道那些銀子是否鉛胎澆鑄,外邊鍍了一層銀水兒。鄭大太爺望着那一箱箱銀子,手指着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怒罵:“我原是瞧着就你們兩人留在滎陽,還能幫襯我一二,這才將族裏的銀子交給你們管,你們可對得住我!”

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攏了手在袖子裏邊不出聲,兩人低着頭站在那裏,瞧着便是一副可憐的模樣。鄭大太爺拍桌打椅的罵了一陣,讓兩人趕緊在這個月末將這庫房裏的空缺補了上來:“怎麼便這般膽大包天!喊聲響就有嫁娶之事,都拿假的銀票去打發做壓箱錢不成?”

老六的女兒香依丫頭明年便要成親,今年要準備嫁妝,公中要打發銀子,怎麼著都是一筆不少的開支,可現在這庫房裏邊竟然被他們貪成了這副模樣,由不得讓鄭大太爺寒心,真是看錯了人!

“明日開堂審案,還得請大哥替我去觀場。”鄭三太爺湊上來,吞吞吐吐的說:“我沒有大哥的面子,去了恐怕知府大人不會搭理我。”

得了鄭三太爺的囑託,鄭大太爺上午去了滎陽府衙,聽了審案才知道原來鄭信誠真是被鄭信隆殺害的,知府大人還要開館驗屍,看看鄭夫人之死是否與鄭信隆有關。想到當時自己已經派人查看了鄭夫人的死因,大家皆說信誠媳婦是死於傷心過度,可那鄭香盈竟然還是抓着這事不依不饒,鄭大太爺一想到這事便覺得心中不舒服,於是在公堂上邊極力阻止開館驗屍,沒想到兩位大人不賣他面子,反而支持那黃毛丫頭,氣得他一雙手只是在哆嗦,轉身便坐了軟轎回了鄭府。

才吃過午飯鄭三太爺便打發人來問審案結果,鄭大太爺正氣不打一出來,叫人傳話過去,讓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都去宗祠,他有話要吩咐。

“七房信誠侄子和他媳婦,真是信隆侄子下手謀害了的,證據確鑿,容不得他抵賴,下午該就能結案了。”鄭大太爺已經得知了開館驗屍的結果,聽着那陰毒手段,也不免膽顫心驚。瞧着鄭三太爺時,臉上便是一臉嚴霜:“老三,你真是生了個好兒子!我們滎陽鄭氏怎麼能容得下這種人來辱了清名!”

鄭三太爺一聽這話便覺得有些發矇,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他望着鄭大太爺,不相信的搖了搖頭:“不會的,我的信隆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莫非兩位大人還會污衊他不成?人證物證俱全,他也自己供述得清清楚楚,莫非你還要為他來喊冤?”鄭大太爺正色道:“今年年關等着老四老五老六回來,我便將族人集在一處,將鄭信隆的名字從族譜上勾去,滎陽鄭氏容不得這等人污了族譜!”

“大哥,不要這樣!”鄭三太爺聽了便覺心慌,族譜除名,兒子也不能葬入祖墳,到時候便做了孤魂野鬼,這真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大哥,我三房情願多出些銀子,在族譜上給信隆買一個名字,只求大哥千萬不要將他除名!”

鄭二太爺在旁邊見着鄭三太爺說得可憐,心裏也不免同情,這麼多年來他們兩人一道打理着鄭氏的銀兩,在一處的時間多,私下裏又有不少共同的秘密,自然比與旁人要親厚些。此時見了鄭三太爺一把老淚一把鼻涕,心中也暗暗發酸,不免趕緊替他說好話:“信隆侄子那時候定是惡鬼附體,才會迷了心竅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尋常見着他不是好好的一個人?待人和氣,見着旁人只是一臉笑,哪裏還會動手去殺人?大哥,你便體諒着老三這些年過得不容易,便答應了他罷。”

鄭大太爺沉着臉,還未表態,就見外邊管事匆匆忙忙走了進來:“老太爺,知府衙門派了人過來,要請三位老太爺去公堂上一趟。”

“去公堂?”鄭家三位太爺面面相覷,臉上俱是疑惑:“知不知道是什麼事兒?”

那管事搖了搖腦袋:“小人不知。”

幾位鄭家太爺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織錦袍子,大踏步走了出去,就見宗祠外邊的樹下立着幾個公差,臉上帶着笑影兒:“我們家大人有請三位老太爺去公堂一敘。”

公差口氣十分好,鄭大太爺心裏想着該不是什麼大事,或者便是來商議如何將鄭信隆這事掩蓋一二,畢竟滎陽鄭氏是大族,官府少不得也要賣幾分面子,想到此處鄭大太爺便覺得神清氣爽,挺直了背走到馬車那邊,扶了長隨的手便上了車。

“來了,來了!”馬車還沒停穩,鄭大太爺就聽着外邊有群情激憤的聲音,掀開簾幕往外邊瞧了去,就見不少人圍在府衙前坪正在對着自己的馬車指指點點,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下了馬車與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站到一處,更是感覺那些圍觀者們的目光便如飛刀般射了過來,有如芒在背的感覺。

公差在前邊領路,分開眾人帶着鄭家三位太爺走進去。鄭大太爺向兩位大人見禮,轉頭一看,鄭香盈與她的那貼身丫鬟婆子昂首立在那裏,身邊跪着一個穿着長袍的年輕男子,瞧着眉眼俊俏,卻不知道究竟是何人。鄭三太爺在一旁卻是臉色發白,滿臉憤怒的望向了鄭香盈。

“幾位來得正好,這位鄭小姐狀告族人欺壓於他,特地請了各位過來,想替你們調解一二。”因着這事與洛陽府無關,劉府尹此時只作壁上觀,端了一張椅子坐在旁邊看着錢知府審案。錢知府卻是滿頭大汗,身子微微前傾,討好的看了一眼三位鄭氏太爺,心裏在琢磨着怎麼樣才能雙方不得罪。

“欺壓於她?香盈丫頭,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聽到原來是這件事情,鄭大太爺氣得臉紅脖子粗:“你父母雙亡,族裏憐惜你,一直多有照顧,哪裏來的欺壓?你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族裏對我多有照顧?”鄭香盈嗤嗤一笑:“大伯祖父,你說這話的時候便不覺心虛?我父母屍骨未寒的時候你們便瓜分了我七房的家產,美名其曰是替我們打理,可兩年過去,卻是一兩銀子的影兒都沒瞧見。你們將我趕到歸真園一個人居住,見我歸真園辦得紅火,竟然千方百計的想打這園子的主意,處處刁難。前幾日甚至還買通了這奸人想來謀我清白,然後趁機拿捏我,這便都是族裏對我的照顧?”

這話說得條理清楚,頭頭是道,俱不容反駁,鄭大太爺的腦門子一串串的汗珠子往下邊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鄭香盈走到那金公子面前,憤憤的踢了他一腳:“你且說說這事的來龍去脈。”

金公子嘗夠了鄭香盈那藥粉的苦處,又知道她已經拿了鄭三太爺的把柄在手裏,哪裏還敢狡辯,只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他叫金小魚,原本是一個戲子,在戲班子裏唱武生的,被鄭三太爺找了去演一場戲:“這戲好演,只是一個弱質女流,你難道不能對付?只要你讓旁人知道她暗地裏與你不清不白,那我便可以付你五百兩銀子。”

瞧着這銀子好拿,金小魚二話沒說便答應了,過了幾日便裝成遊人去歸真園游春,特地指明要歸真園的主人作陪。小翠帶着金鎖出來,他瞧着小翠姿容秀美,又穿着華貴的衣裳,便將她認作了鄭香盈,等着到了涼亭,見周圍有遊人往這邊走的時候便將小翠摟在懷裏,肆意輕薄了一番。只是沒想到他認錯了人,鄭三太爺出來捉姦的時候,鄭香盈在後邊現身,倒將他們一網打盡。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可壓根兒不認識你!”鄭三太爺暴跳如雷,指着金小魚便大罵:“你這低賤的戲子,究竟是誰花了銀子將你雇了來演戲,紅口白牙的污衊我!”

“鄭三太爺,金小魚可沒有污衊你,你親筆寫給我丫鬟的道歉信兒可還在我這裏呢!”鄭香盈拿着一張紙在鄭三太爺面前揮了揮,怒目而視:“你自己寫的東西都忘記了不成?”

鄭三太爺一把奪了過來,將那張紙撕成了粉末,握在手裏得意的一笑:“你不是說了我寫了道歉的書信,三房賠付你那丫鬟十萬兩銀子,咱們便兩訖了?你還想靠這個來拿捏我不成?這信現兒已經毀了,我看你有什麼話好說!”

鄭香盈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鄭三太爺,你真是蠢得夠可以了,我都還沒逼你說真話,你自己倒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我會那麼蠢笨,讓你隨隨便便就將你的親筆信給奪過去不成?那只是一張白紙罷了。”

鄭三太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一堆碎紙果然是一片白,上頭沒有一個字,他的手一松,那堆碎紙便紛紛揚揚的飛落到了地上,就如一群小小的蛺蝶在公堂上飛舞。

“錢大人,你可聽清楚鄭三太爺的供詞了?”鄭香盈伸手指向了鄭三太爺:“我本想息事寧人,讓他們答應我兩個條件,那我便不再追究,沒想到他們竟然步步緊逼,密謀着要將小女子嫁給一個三十三歲的人做填房,聽說那人暴虐無道,就連前妻都是被他虐待而亡。”鄭香盈掃了一眼圍觀的那群百姓,眼中似乎有盈盈淚光,看得人群一陣唏噓:“竟然有這種黑心的族人,拿着孤女的親事來作踐她!”

不知是誰帶頭吐了一口唾沫,就聽接二連三的,公堂上響起了唾棄之聲,錢知府連連拍了幾下驚堂木才將那聲響壓了下來:“鄭小姐,你先莫要激動,咱們好好商議如何解決這事兒。”這位鄭小姐是許二公子的心上人,怎麼樣也不能讓她嫁了去做填房,這滎陽鄭氏做得也太不地道了些,錢知府望着三個鄭氏太爺,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骨里紅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骨里紅
上一章下一章

鄭信隆罪有應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