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幾日後,醫生宣佈秀珠完全康復。一大早,白太太便來了秀珠的病房。
沒有見着白雄起,秀珠並不意外,畢竟這幾日已見識了他的忙碌程度。病房裏,秀珠瞧着白太太指揮着一名年約十五六、梳着兩條麻花辮、喚作初蘭的清秀小丫鬟整理她的物品,心不在焉地聽着白太太說話。
眼看着初蘭麻利地忙裏忙外,秀珠心底微微有些不自在。秀珠原是個極其獨立能幹的女子,這麼干看着別人幫她整理物品本就彆扭,再加上因此聯想起的民國時代的現狀,便是更加不能平靜了。雖則有小秀珠的記憶,秀珠知道這初蘭實是白家的家生子,他們一家人都是賣身給了白家的,白太太見初蘭聰明能幹,又是穩重伶俐的,便將她派給小秀珠。
在現代,這般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正是上初中的年齡,而在這裏,民國的等級制度雖沒有清朝那麼嚴苛,主人家動輒就能決定下人生死,但畢竟是民國初年,即使有些民主平等的思想傳入,對於白家這樣的豪門世家來說,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沒有意外,初蘭的這一生,她的命運將完全掌握在白雄起與白太太、甚至小秀珠的手上。
民國三年,轉換成公曆是一九一四年。
這幾天以來,秀珠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意識到,自己是真正身處將近百年前的民國。這幾日秀珠躺在病床上,白雄起與白太太都是親自照顧她,從未假手他人,白太太甚至有好幾晚都睡在秀珠旁邊。除去時不時為她做檢查的醫生與護士,秀珠從未見過其他人,對着自己所處的時代,她還沒有過一個清晰的認識。
秀珠知道,她是幸運的。小秀珠的家世與身份讓她少去了無數麻煩與危險,不用去思考怎麼生存下去。若她還要對此表示不滿,那便是真正的頭腦發熱與不知好歹了。所以,秀珠張了張嘴,還是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屬於小秀珠的那部分在不停地提醒着她,接受初蘭這極其正常的服務。
人活於世,順着時代的浪潮隨波逐流容易,想要標新立異、有所改變往往得付出巨大的代價。縱觀歷史,改革派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說到底,秀珠也只是個膽小自私的平凡人,她要活下去、要活得好,自然是讓自己來適應環境,而不是奢望讓環境來適應她。
她清楚自己做不來英雄,即使螃蟹再美味,她也不要做那第一個吃的人。
秀珠甚至自暴自棄地假想,如果她對着白太太說讓初蘭休息,那些東西她自己會整理,白太太會是什麼反應。不知是認為她這個嬌小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過多了,想要體驗一下生活,還是剝落面上的溫婉笑意,大叫着秀珠中邪了,招呼來醫生將她五花大綁,捆在床上拿着儀器給她來個全身上下里裡外外的檢查?或者,這麼個中邪的癥狀,叫和尚道士來念經驅邪會比較靠譜?
瞧着眼前巧笑嫣然的白太太,秀珠一想到她方才無厘頭的胡思亂想,下意識地一陣惡寒。她自然清楚,就算她真的說出那樣的話,白太太也絕對不可能做出那麼誇張的事,頂多她只會覺得有些奇怪,並勸阻秀珠歇了這個主意罷了。
即使有小秀珠與她融合,她終究還是抵不過心底的害怕惶恐。她不敢讓自己的腦子停下來,只能靠無意識的胡思亂想來紓解壓力。
這並不是一個和平的時代。
雖是架空,但仍是以民國時期為模板,隨時有戰爭,隨時會死人。秀珠,只是個惜命之人。
“秀珠!秀珠!你怎麼了?好好的,怎麼發起呆來?是不是想你哥哥了?放心,他很快就到。”白太太很快發現了秀珠的走神,微抿着唇,帶着一點取笑的意味。
“哪裏有?嫂子取笑人家!”秀珠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反駁。聽着白太太講白雄起竟要親自來接,心底不覺有些異樣,“這幾日哥哥不是一直在忙么?怎麼有空來?可不要誤了他的事。”
“喲!可不得了!咱們秀珠小小年紀,便曉得心疼哥哥,嫂子都吃醋了。你哥哥若是聽你這麼說,做夢都要笑醒!咱們秀珠這麼懂事,他就是有再多的事也要放下,誤了什麼都不能誤了接咱們秀珠回家啊!”
“嫂子!”秀珠不雅地翻了翻白眼,嗔道,“人家正經的問你,偏你那麼多理!你再說,我可要生氣了!”
幾日的朝夕相處,秀珠已與白太太熟稔起來,也讓她再度深深地嘆息劇情不可信。這個白太太,絕對是腹黑的高手,裝模作樣的宗師,內里藏着小惡魔!她的溫柔賢淑都給了白哥哥,卻將溫柔嫻淑的反面留給了她。
“好,好!嫂子不說了,再說下去,惹得咱們秀珠氣急了,你哥哥可饒不了我!”白太太輕掩着口,瞧着秀珠皺眉糾結的模樣,“咯咯”地笑開,哪裏還有半點平日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模樣?
“別想了,秀珠。”白雄起不知何時已進了來,輕輕摸了摸秀珠頭頂,嘴角噙着愉悅的笑意,“不管變得怎麼樣,不都是秀珠的嫂子么?還是說,秀珠比較喜歡以前的嫂子?”
以前的嫂子?
這麼說,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造成了白太太的轉變。白太太現在表現出來的,才是她真實的性格,之前都是裝的?
細細翻撿小秀珠的記憶,對照着白太太這幾日的表現,秀珠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白太太比之先前笑容完美、行為完美的白太太更得她的心。相較於像是模子刻出來的完美,真性情毫無疑問更讓人喜歡。
秀珠瞧瞧白太太,又瞧瞧白雄起,一點兒也不意外地發現白雄起對白太太轉變的欣喜。看來,白雄起在裏面出力不少。
“我喜歡現在的嫂子。當然,以前的嫂子我也喜歡。”歪了歪頭,秀珠似是對這樣的回答不太滿意,又解釋道,“嫂子就是嫂子,我不會因為她的什麼變化,就不喜歡。”
正說著,初蘭上前來稟告東西已理好。白雄起看了一眼,吩咐了初蘭與跟來的小廝,牽起秀珠的小手,“走,秀珠,咱們回家!”
回家。聽着這個詞,秀珠莫名地有些鼻子發酸,卻在心底暖了起來,方才的沉重擔憂更是一下子消散了許多。她並不是一個人,實在是不用自己一個人傻傻的在心裏瞎想。白雄起、白太太便是她的親人,尤其是白雄起,他握着她的手掌寬大溫暖,她相信他會無條件地包容她、愛護她。
這般想着,秀珠像是瞬間釋然了。她想反握住白雄起的手,但礙於十歲孩子的小手做這事太過勉強與不現實,便退而求其次地抓住了他的食指與中指,並在他低頭望向她的時候,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哥哥,你能來接我,我真的很高興。”
時間總是向前進,生活也總要過下去,既然已經改變不了必須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事實,何不積極地面對,在可能的前提下讓自己活得更好更開心?
也許是因着想通了,當秀珠坐在車裏,透過車窗看着外面的長袍馬褂、洋裝旗袍,看着街道兩邊形形色|色的招牌店鋪,已能用欣賞與獵奇的目光來看待了。收回視線,秀珠笑看向坐在她兩邊的白雄起與白太太,“哥哥,嫂子,今日的天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