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喜
護城河畔楊柳依依飄搖不定，青石板的路面上撒滿了不知名的野花，石板的接縫處，新長的苔蘚剛冒出了一點點嬌嫩的綠，在陽光下甚是顯眼。
“古道新柳綠，已是半城春。”
長裙薄如輕紗潔白勝雪，青絲垂腰，如在雲間畫上了一筆濃墨，堤岸的風輕輕柔柔拂面而過，葉婉手拿着根細細的柳條獨自一人向著皇宮偏門而去。
偏門的守衛自然是認得她的，遠遠的看到她便跪下行禮，入了宮門，有一眾宮女已等候在此，領頭的宮女福了福身道：“奴婢參見郡主！太子殿下有請！”
“哦？”葉婉嘴角含笑，道：“他的眼線倒也不少，帶路吧。”
這話宮女怎麼敢接茬，只得垂着頭默不作聲的領路。
這宮女領着葉婉沒有去向太子宮殿，而是一路來到御花園中，在觀賞湖畔，楚雲歌與楚沐南並立望湖，正輕聲交談着什麼。
見葉婉走來，楚沐南大笑着迎了上去：“小妹！你來的正好！聽說那南洋的黑巫少族長折在了你手上？”
“又沒死，怎麼算是折？”葉婉笑着回道。
楚雲歌在旁輕咳一聲，揮手屏退了眾宮女，眼神略帶無奈的瞪了楚沐南一眼。
這番舉動落在葉婉的眼裏，不禁讓她微微皺起了眉。
楚雲歌看到她的神色變化，於是輕聲解釋道：“你此次回宮，我早已事先佈置，沒有讓父皇知道。”
“出了什麼事？”
“父皇想等你回宮之時，召你上朝親自封賞你，那送去琅琊山的匾額想必你也收到了，以你的聰慧，其中含義你自然看的明白。”楚雲歌輕嘆一聲，神色有些愧疚。
“想要招安本教，單憑一塊匾額可是遠遠不夠。”葉婉不禁清冷一笑，江湖之人若是歸順了朝廷，有幾個會是好下場？不論是千年前的七靈宗，或者是另一個世界裏的梁山好漢，都是落了個凄涼的結局。
“小妹當上教主時日尚短，根基還不穩，父皇這麼做也太心急了點，就算暗月教不歸順楚國不歸順朝廷又能怎樣？有小妹掌管着能出什麼岔子？莫非他還擔心小妹會起什麼心思不成？”楚沐南忿忿不平的搖着頭，他為人雖然洒脫不羈，但楚皇的心思卻不是他所能動搖的。
楚沐南的一頓抱怨，卻讓葉婉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千舟的那番話，再看向楚雲歌時，目光已有些複雜之色。
“楚國這次大亂能平息，你暗月教功不可沒，僅僅一個親題的匾額自然是不夠犒賞，所以...父皇準備在你上朝時，封你為監察使！”楚雲歌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着葉婉的神色，見她毫無意動，便繼續道：“監察使為皇權特許，有監管三軍與百官之責，先斬後奏之權，雖無品階，但卻稱得上是朝中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不過是個草莽女子，如何當得起這官職？皇上也太抬愛我了。”葉婉唇角帶笑，隱隱有幾分譏諷。
楚雲歌無奈的搖搖頭：“父皇可不這麼認為。”
“皇上想的，無非是認為我在金殿文武百官面前不會拒絕這份官職不會拂了他的顏面，一旦我成了監察使，暗月教的教眾弟子自然而然的就都成了朝廷中人。”
計策確實是個好計策，但楚皇卻是看錯了葉婉的性子，就算是在金殿百官面前，葉婉同樣會斬釘截鐵的拒絕他的封官，只不過那樣一來，楚皇必然顏面掃地威嚴盡失，而葉婉與楚皇的關係也勢必會僵化到無法緩和的地步，所以楚雲歌才費了心思瞞住楚皇將此事告訴了葉婉。
“我猜想你心中對於此事肯定不喜，對這監察使也毫無興趣可言，因此我才瞞着父皇來事先告訴你，這些時日就只有委屈你盡量別留在京都，等我說服父皇消了這個念頭你再回來，如何？”楚雲歌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葉婉對此倒是無所謂，回了一句：“我此次來京，本就是來道別的。”
“小妹你要去哪裏？”楚沐南開口問道。
“大明。”
楚沐南聞言皺了皺眉，道：“你又要去大明？我與你一起去吧。”
葉婉搖了搖頭，自腰間束帶中掏出慕少纓給的玉瓶交給楚雲歌：“此葯讓蘇神醫與宮中太醫一同檢驗后，若是沒有問題，便讓皇上服下，或許可解他的毒。”
楚雲歌聞言大喜，捧着玉瓶笑的合不攏嘴，看着葉婉想說謝謝卻還是沒說出口，問道：“這解藥你是從哪裏得到的？”
“那黑巫少族長給的。”
楚雲歌點了點頭，等會就讓蘇神醫檢查一下，若是這解藥沒有問題父皇就能好起來了，想了想，又向葉婉問道：“那雲塔中的麒麟圖可是落到了你手上？”
“你是如何知道此事？”葉婉不禁皺眉，莫非楚皇在琅琊山安插了眼線不成？
“此事早在十日前就已傳開了。”
聽到楚雲歌這話，葉婉又看了看楚沐南，見他點頭，想了想，估計是慕少纓自己傳出了消息，好讓他撇的一乾二淨。
“麒麟圖對我很重要，恐怕暫時不能歸還於你。”
“不就一張破圖嘛，小妹拿了就拿了有什麼好問的。”楚沐南不滿的看着楚雲歌嚷道。
楚雲歌對此無奈苦笑，道：“我只是確認一下，並沒有索要的意思，這圖雖然置於雲塔已久，但我們也不知是為何物，若是對你有用你就留着吧，父皇那裏我去與他說，你送來了解藥，想必這圖他也不會過問了。”
葉婉淺笑不語，三人一時無話，怔怔望着湖面出神。
湖畔春風輕柔，隱隱有琴音自遠處宮殿傳來。
“我走了，這一去山川河嶽，也不知多少年月，若是楚國有危，傳訊至琅琊山即可。”
“一路保重，平安回來。”楚雲歌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卻想起她已不是那個需要保護的小女孩了，輕嘆一聲，輕輕擁抱了她一下。
“早去早回，大哥等你回來喝酒。”對於離別，楚沐南倒是顯得洒脫無比。
葉婉笑着點點頭，轉而凝望着深宮處許久，隨後輕嘆道：“當初搶親一事，是我做錯了。”
“事都過去了，就不用再自責了。”楚雲歌柔聲笑道。
“告訴永寧，楊暄人挺不錯的，是個良配。”
楚雲歌聞言，與楚沐南相視一笑。
夕陽燃盡，華燈初上，笙歌起，白馬踏長街，京都繁花似錦，一眼而過，不留半分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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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城駙馬府。
海棠靠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很是憔悴，眼波卻是滿含溫柔的望着在她面前來回踱步焦急不安的趙子墨，輕聲開口：“夫君你先坐下吧，莫要焦急。”
“這都什麼時辰了，眼看天都黑了，這宋太醫怎的還沒來？”趙子墨皺着眉抱怨一聲。
“咱們這府邸離宮本就遠了點兒，傳訊入宮又規矩繁雜，算着時辰也應該快到了吧。”海棠聲如細蚊，像是有氣無力。
趙子墨無奈搖頭，點亮了屋裏燭台後走到床榻邊緣揉了下她的腦袋道：“你莫要說話了，我去讓廚子燉點燕窩給你喝。”
剛要起身，海棠卻抓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說道：“不了，我吃不下，你坐在這兒陪着我說說話就好了。”
“好。”趙子墨應聲又坐在了她身邊。
“自北方邊關回來的這些天，你一直忙着處理軍中事務也沒能好好陪我，難得這些天待在府里，卻又見你悶悶不樂的，夫君，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海棠握着趙子墨的大手，語氣幽幽的問道。
趙子墨頓時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作答。
見他不語，海棠又小心翼翼的問他：“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趙子墨笑着拍拍她手背，溫聲道：“不是的，你不要多想。”
“那...可是因為葉二小姐？”話剛問出口，趙子墨的眼裏便有了一絲憂傷，這一絲憂傷自然沒逃過海棠的眼睛，心中頓時泛起了無盡的酸澀，悄悄移開目光不再去看他的雙眼。
海棠並不傻，相反還很聰明，明皇的寵溺與幾位皇兄的愛護，並沒有養成她的任性嬌蠻，性子反而敦厚溫良，氣度遠勝尋常男子。
可海棠再怎麼大度，關係到自己心愛的男人也會變得斤斤計較，如今自己心愛的人心中牽挂着的卻是另一個女子，她的心裏自然滿是苦楚。
可偏偏那女子，是葉二小姐...
“葉二小姐遠赴邊關孤身闖入敵營將你救回，若是沒有她，我與夫君再無團聚之日，這份大恩，海棠沒齒難忘，若是有緣與她再見，海棠傾盡所有也要報答於她。”
雖然滿心酸楚，但海棠也是恩怨分明之人。
“這份恩情，怕是沒有機會報答了。”趙子墨神色黯然的搖頭。
海棠聞言幽幽嘆息一聲，握着趙子墨的手不由得握緊了些。
這時，府中下人匆匆忙忙的跑到房外高聲道：“老爺！宋太醫到了！”
趙子墨緩了緩思緒，吩咐道：“快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宋太醫提着藥箱快步走入房中，立即下跪行禮：“叩見公主殿下與駙馬爺！”
“先起身吧。”海棠擺擺手。
趙子墨在一旁將他拉起，催促道：“別顧那些虛禮了，趕快看看是怎麼回事，從昨天起便渾身無力反覆嘔吐，今日一整天都沒吃下東西。”
宋太醫走上前去，躬着身子道：“殿下，請讓臣斗膽給您號號脈。”
“無妨。”海棠微微頷首，扯了扯衣袖，露出一截細膩白嫩的手臂。
宋太醫放下藥箱，自個兒搬了張凳子在海棠身旁坐好，兩根手指輕輕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趙子墨則在了一旁靜立屏氣，生怕驚擾到了太醫。
宋太醫一手號脈一手捏着八字鬍，凝神片刻之後，忽然目露喜色，急忙起身又跪了下去，欣喜道：“公主殿下！您這是喜脈呀！恭喜殿下！您有喜了！”
“有喜？我...我有孩子了？”海棠驚愕之後無比歡喜，轉頭臉色羞紅目光含情脈脈的望着趙子墨，“夫君...”
“恭喜駙馬爺！賀喜駙馬爺！”宋太醫起身又朝着趙子墨連連作輯祝賀。
趙子墨一驚之後也是喜上心頭，可這喜意剛湧上來，腦中一個身影掠過，心裏頓時變得五味雜陳，一時竟愣神忘了回應。
“夫君...”
“哦哦！”海棠的聲音將趙子墨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來，隨即滿臉笑容的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塞給宋太醫，“有勞了，宋太醫！”
“不敢不敢！這是下官分內之事，駙馬爺這如何使得！”宋太醫急忙擺手不敢收下這銀票，可趙子墨硬塞過來，他也只得惶恐着收下放入袖中。
“那臣就先行告退了，殿下您好生休養便是，這等大喜之事，臣得回宮去稟告皇上。”
宋太醫退下之後，趙子墨關上房門來到海棠身旁坐下。
“夫君，我們有孩子了，你馬上要當爹了！”此時海棠的心裏自然是喜不自勝，臉上笑意燦爛，氣色顯然好了許多。
趙子墨含笑點頭，在她額前輕輕一吻，順勢將她摟在了懷裏。
燈火葳蕤，也不知照亮了誰人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