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來乍到
經過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珍玉跟小娟拎着各自沉重的尼龍口袋,像個不知世事的傻瓜緊跟在春花姐屁股後面跌跌撞撞的下了長途汽車。面對車山人海,珍玉一陣眩暈,大腦一度停止思維,她不知道正散發著強烈光芒的太陽是掛在天空的西邊,還是東邊?城市裏沒有挺拔蒼綠的高山,也沒有清澈見底、緩緩流淌的小溪,路面一馬平川,不像山路高低不平、此起彼伏。城市的大部分面積幾乎都被一幢挨一幢的樓房以及寬闊的馬路所佔有。一間接一間的商鋪飯店吸引着大量青年男女的光臨,醉人心弦、能使人敞開心扉、放下憂慮跟疲勞的優美音樂聲,讓珍玉的大腦又重新運轉起來,她已經來到了嚮往已久的傳說中的大城市,初步見識到了所謂的“繁華”,在繁華的景象面前,自己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儼然一個十足的鄉巴佬。
再繁華高貴熱鬧的場面也只能一飽眼福,卻抵制不了肚子的飢腸轆轆。珍玉跟小娟都興奮的一夜未眠,天還未亮就跟着春花去趕第一班汽車,珍玉母親塞了兩個饅頭,面對滿車的乘客,珍玉始終沒好意思拿出來吃。春花請二人在一家私房菜飯店就坐,點了一盤干炸帶魚、五香醬牛肉、紅悶羊肉,全都是價格不菲的葷菜,春花平時根本捨不得吃如此貴的飯菜,三樣菜幾乎花去半個月的工資,但兩位妹妹初來乍到,怎麼也不能太過於寒酸。在等待飯菜的間隔,春花帶兩位妹妹先去洗手,面對能自動流水的水籠頭,珍玉看的出奇,更奇特的是潔凈明亮、用瓷磚鋪設的廁所,比家裏的卧室還要乾淨萬分,珍玉一時竟不敢小便了,萬分的不自在。小娟盯着服務員已經端上桌的從未見過的三樣菜,一時驚愕無語,傻獃獃的不敢坐回原位,因為她不知道菜名,珍玉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菜的材質是何方肉品。兩人面面相覷,不敢動筷,春花往兩人的菜碟里夾菜,給珍玉夾了幾塊牛肉,給小娟夾的是散發熱氣的羊肉。春花一再推讓,都不是小孩子了,還讓姐姐給夾菜,兩人這才敢動筷,小心翼翼的往嘴裏呈送各自碗碟里的肉,強忍着飢餓,細細咀嚼后,渾身着魔似的說不清楚,舌尖上從未品嘗過的美味讓兩位姑娘都差點流出眼淚了。
找工作並沒有珍玉想的那麼順利,城市既有繁華的一面,更有因生存壓力帶來的殘酷。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駕馭在這座看似人間天堂的天地里,尤其是自己跟小娟這種沒有文化、思想單純、缺少見識、初步涉入的山裏人。春花原本想介紹兩個妹妹在自己所在的沙發廠工作,沒想到晚了一步,早被其他打工妹搶了名額。自從改革開放后,大批打工妹如潮水般湧向城裏,雖然填補了崗位需求,但又難免產生人數過剩。
珍玉跟小娟將行李寄放在春花姐的宿舍,職工宿舍座落在廠區南面,是一排年代已久的紅磚瓦房,同在一個地方,遠遠看去,跟寬敞明亮的新式鋼結構廠房相比極不協調。不到二十平米的宿舍,居然住了八個工人,分上下鋪,春花的床鋪在最裏面的上鋪,她是屬於來的晚的員工,好位置早被別人佔有。四張鋼管構成的床鋪因油漆脫落生鏽而顯得破舊不堪,最彆扭的是牆皮脫落,經常弄髒靠牆的床單,往往是今天洗了,明天又得被脫落的塵土牆皮疙瘩等侵犯,於是三天兩頭的清洗床單成為女工們的首要工作。她們全都是生產一線上的藍領,乾的是流水線作業最苦最累的工作,因為訂單量大,分三班倒,八個小時下來,渾身像散了架,恨不得倒頭便睡,但床鋪上的髒亂又無法使人入睡。女工們將情況反映到管宿舍的後勤部,工作人員本着“為員工着想”的態度,想出了一個辦法,找來一些舊報紙,每個宿舍分了兩瓶漿糊。女工們連夜將報紙貼在牆上,依然抵擋不了牆皮的脫落,無奈再次反映情況,得到最後的答覆,現在廠里資金緊張,等將來賺了錢,會重修宿舍。將來是多久?幾位女工憤憤不平,像這種私營企業就是不近人義,比不了國營企業。老闆唯利是圖,機器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轉動,工人們沒日沒夜的勞作,怎麼就缺少資金,拿不出錢來重修宿舍,不重修翻修也行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堵在後勤辦公室門口不肯出來,惹得後勤部主任一頓發火:“公司現在就是這種食宿條件,大家如果不願意干可以辭職,有的是外來打工妹搶着干。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則,住宿條件是差了些,但是公司從來不脫欠工資,你們可以到別的私營工廠打聽打聽,有沒有脫欠工資的現象?”說到工資,大家啞口無言,對於一些女工,沙發廠並不是外出打工的第一站,以前他們干過的那些行業,確實發生過脫欠工資的現象,所以才跳槽。最後主任一臉得意相的向女工們解釋起了大道理:“現在這世道,沒有文化知識,到哪裏找工作,都只能是工作選擇你們,你們沒有權利選擇工作。要說吃的好,住的好的舒適安逸的工作不是沒有,但那都是給有文化的人準備的。”最後一席話,恰恰說到女工們的痛處,有的當場潸然淚下,痛罵主任說話太不留情面,太傷人自尊,沒有文化也不一定是他們的錯,從農村出來的娃,有幾個是有文化的。工作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如果人人都有文化,那麼車間一線的工作誰還會去干,老闆還賺什麼狗屁錢。大家哭着罵著回到宿舍,問題不但沒有解決,反倒遭人譏諷。
珍玉跟小娟臨時睡在兩個上夜班的室友床上,第二天,他們主動清洗了床單,吃過早飯,由春花姐帶着去別的地方找工作。早飯包括昨天晚上的飯菜都是在食堂用飯票打的,春花姐又多付了兩張飯票。食堂的飯菜比起家裏並好不了多少,一人兩個白面饅頭,一小份粗製的疙瘩鹹菜,一小碗能照到人臉的白面稀湯。想起中午的款待,珍玉感到特別難為情,她還以為春花在城裏經常吃那樣的美味呢,沒想到如此窘迫。住個宿舍,門窗四處透風,牆還掉皮,工作也辛苦的要命,手上的老繭就是最好的證明。當初她跟母親去春花姐家借錢,以為她在城裏多麼輝煌,誰又知道每月往家寄錢背後的艱辛,恐怕春花母親也不會知道,只知道女兒每月往家寄錢罷了,然後他們心安理得的去享用,看到一家人眉開眼笑,更加激發了掙錢的慾望,這就是大山裡走出來的打工妹,珍玉也會成為下一個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