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嗯,真香!
聽見前面那個名字,田見秀還沒什麼感覺,但聽見後頭那個的時候,卻如當頭一棒。
袁時中去年在滑縣造反,聚眾數萬攻打開州,殺了當地的同知,聲名大振,所部也號小袁營,名頭如雷貫耳。
“你說的是小袁營的那個袁時中?”
“這世上還有哪個敢叫袁時中的!?”
眼下小袁營就在豫東南、皖北一帶活動,對陣官軍勝多敗少,正是威名最盛時,就連在商洛山中李自成計劃重新舉事時都曾想過邀請小袁營。
好像是聽說過袁時中有個姓劉的堂弟在洛陽,但不知道叫不叫劉玉尺,見他提起袁時中一臉傲氣不似作假,田見秀警惕去了三分。
“你怎麼做起了官軍,還帶人打我的兄弟?”
說起這個,田見秀有點氣,老子這波可虧大發了。
“先別忙着生氣,狗官兵們還有一炷香便換崗了,出了城我再給你解釋,先換上這身衣甲。”說著,劉玉尺遞給他一套軍服。
“要老子穿這身皮?”田見秀嗤之以鼻,“我,田見秀,就算是餓死,在這被捆死,也絕不穿這身狗皮!”
劉玉尺:“你TM到底換不換,你不換我可先走了。”
半柱香后,劉玉尺拉着已經換上官兵衣甲的田見秀,灰溜溜的跑出了城外。
城頭,看着兩人遠去,一直躲着的黃虎這才站起來,不過他仍想不通:“你們說,南陽王怎麼就知道田見秀會上當?”
周圍將校紛紛搖頭,黃虎也沒什麼意外。
“這倒是,你們若能猜得出來,在這個位子上的就不是我黃爺我了。”
......
從東門出來,兩人一路向西玩了命的逃。
田見秀累的駟馬汗流,一屁股坐在地上,罵罵咧咧:“驢球子,沒想到這身皮還真好使,爺爺穿上了這身皮,狗官兵居然連問都不問一句!”
劉玉尺回頭看了一眼,仍自顧自向前。
“快走吧,天亮前要感到闖營,我有重要情報交給闖王。”
田見秀跳起來,跟着屁股走,忽然想起什麼,“你小子白天好像砍了爺爺不少弟兄,這筆賬就這麼算了?”
“不然呢,你打得過我?”劉玉尺忽然站住不動。
想起來白日這廝凶神惡煞的樣子,田見秀吸了吸鼻子,乾笑:“得,就這樣兒吧,好歹爺爺還活着,你也算將功補過了。”
劉玉尺見他犯慫,也沒多說什麼,轉頭便走。
田見秀撇了撇嘴,待前者走遠后才低聲嘀咕幾句:“那種情況活得下來,只怕閻王爺都不收,爺爺又不傻,跟你犯什麼沖。”
兩人走了沒多久,來到一個陰森恐怖的地方。
“這裏是宋家莊吧!”田見秀嘆了口氣,“一整個莊子,大半夜的竟見不到一絲光亮,看來是劉總哨來過了!”
他口中的劉總哨,自然便是劉宗敏了。
闖營各部一直沒什麼後勤補給,向是走到哪搶到哪,到了一個地方,就把當地的富戶、地主和官僚瓜分乾淨。
至於普通百姓,雖不至於鬧得家破人亡,但最起碼也是要被脅裹到流民營充當攻城掠地的炮灰。
聽見這話,劉玉尺心中更對流匪恨之入骨,但一想重擔在肩,不能負了南陽王,沒吭一聲,悶頭拖着長槍便走。
“你慢點,這裏又沒有鬼。”田見秀忙道。
“我怕冤魂找錯了人,你再慢點,只怕出不了這個鬼門庄!”劉玉尺反而加快了腳步。
田見秀殺的人不少,平素根本不會管什麼鬼魂,但四周漆黑一片,再加上劉玉尺方才說的邪乎,頓時覺得后脊背泛涼。
最後還是追了上去。
明末時的農民軍一直都很神奇,他們人多勢眾,戰鬥力卻很可笑,起初的時候,基本是各路官軍練級晉陞的首選對象。
匪亂逐漸猖獗的頭幾年裏,你最常見到的便是幾千官兵追着幾萬農民軍的屁股到處跑,借他們腦袋換軍功幾乎成了軍中流傳的順口溜。
身為闖王的李自成同志事迹並不是很光鮮,同張獻忠一樣,他也有很多次被打的屁滾尿流,數十萬大軍只剩下幾個人的時候。
接下來就到神奇的地方了,每次到這種山窮水盡的時候,關外蠻清就很識相的與農民軍配合起來,開始寇邊。
本着流寇事小,建虜禍大的考慮,崇禎不得不將圍剿農民軍的主力調回遼東,而咱們的李闖王鑽進深山裏貓倆月,出去旗杆一插,大軍就又回來了。
“打開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這個口號是去年李岩投奔闖軍時給李自成編的,山陝河南大旱多年,聽到這麼一句口號,全都瘋了。
吃不飽穿不暖的流民們蜂擁而至,李自成捲土重來,因為兵員實在是意想不到的多,很快就要發不起餉,所以直奔着大金庫福王府就來了。
朱由樺很無辜的被卷了進來,難道和李自成說自己不是福王那老不死的三兒子,其實是奪舍來的?
且不說李自成會不會信,目前看來最好的結果不過是被當做中邪燒死,和被煮又有什麼區別。
不過朱由樺可不是這個年代的人,他自然明白快遞闖王所謂大軍的真正質量到底怎麼樣。
闖軍打仗一直都是拖家帶口的。
什麼七大姑八大姨,從最開始就都跟隨大部隊轉戰(逃亡)全國各地,所以需要的糧食也是天文數字。
方才那個宋家莊,不出意外是被闖軍全給搶光了,至於裏邊兒的人,女的不用多說,男的怕是有些已經喪生在白天攻打洛陽的戰鬥中了。
此時圍攻洛陽這號稱五十萬的闖軍里,朱由樺掐指一算,真正能戰鬥的頂多也就二十萬,這還要算上大部分炮灰一般的流民營。
算得上精銳的老營最多幾萬,白天還被朱由樺玩了一招請君入甕,一下子幹掉了一萬多。
從洛陽東門到闖營這不短的距離中,堪稱是一次難忘的經歷。
空無一人的村莊和寨子比比皆是,河流中滿是血水,甚至不時還會有屍體從上游流下,不知道是從哪裏飄來的。
樹林邊,一間木屋正坐落在這裏。
黃虎走到旁邊,還沒等進去,就聞見其中發出的腐臭味,田見秀衝上前一把將他拉開,怒斥:
“你不想活了!這家全染了鼠疫,聞上一口,你就沒了!”
“鼠疫...兵禍...旱災...蝗災...清虜...”劉玉尺沒什麼緊張,只是木訥的站在門外,嘆氣說:“這世道怎麼就成這樣了?”
田見秀從前殺人的時候快意無比,此時也有些觸景生情,默然道:“我去找些乾柴來,把這裏燒了,免得鼠疫蔓延開,對城內和闖營都不好。”
鼠疫,這相當於這個世界上的癌症。
這種病在天啟年初現崢嶸,傳播極為迅猛,到了如今這崇禎十四年,中原五省都有不同程度的傳播,甚至已經到了京郊地區。
北京城內還沒怎麼樣,據說周邊的村莊已十室九空,屍體露在街上無人收斂。
在這個年代,只要一家中有一人得了鼠疫,全家都要死絕。
這種病不是有錢就能治的,大戶人家被感染以致一口不存的大有人在,至今還沒聽見有誰單獨治疫成功的。
當然,吳又可那小子這會兒怕是還在太醫院推太極呢!
田見秀之所以會對這個印象深刻,那是因為他曾親眼見到自己的三名老營部下走進因鼠疫而空的屋中搜刮錢財,沒等出去竟已經全部倒下。
幾息之內,就連這些久經沙場之人的強壯之人都抵抗不住,鼠疫之凶,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