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里
顧梓喻身高166,體重卻只有82斤,沈江然背着毫不費力。
顧梓喻在他的背上不時發出哼唧聲。
沈江然感到脖子突然有一滴溫熱落下,顧梓喻在耳邊無聲的低喃出“子軒”二字,讓他心頭威震,連腳步都開始慌亂。
枯黃的枝椏沒有一絲生機,在寒風中搖搖欲墜,這是一場逝去的美麗風景,而逝去的風景也等於不復存在了……
沈江然從顧梓喻包里找到鑰匙,打開門,把她放到床上,去洗手間準備毛巾時發現她家陳設溫馨,東西幾乎都是成雙成對的,心口猛然一抽,他好像無意中闖進了顧梓喻設定的小世界。
安頓好顧梓喻他便離開了,沒有留下字條,等顧梓喻第二天醒來也不會發現是他擅闖了自己的領地,一切還會和往日一樣平常。
如果遇見在薄霧漂浮的城市之中,那都絕非偶然,像着迷於岸邊的火,伸出手掌,接住帶有火星的灰燼。
顧梓喻的睫毛動了動,她做了一場關於林子軒的夢,窗戶外都是風呼嘯的聲音,淚水大顆大顆在臉上滾,像荊棘的尖刺,朝着骨髓深處扎進撕心裂肺的痛。
沈江然隻身一人走在凄冷的街上,像四月浸滿雨水的小樹林,根莖被沖刷着,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眼前劃過顧梓喻的臉,像被烈日灼燒的錯覺。
顧梓喻醒來時頭痛欲裂,絲毫回憶不起昏睡前的事,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的家,她打開手機,日期:三月二十一日,還有五天就是林子軒的祭日,一周前就訂好了今天下午的機票。這是她的習慣,推掉一周的工作,提前去充滿回憶的城市住幾天,也可以看看父母。她趕緊下床,用腳勾出床下的另一隻鞋,簡單洗漱和收拾行李,臉色蠟黃才勉強上了層妝,下樓,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靠在車窗邊,周圍的風景勻速從眼前劃過,司機從後視鏡時不時地瞟上一眼,幾眼之後就被顧梓喻發現了。
司機尷尬的笑笑,“我看了幾眼才確定,你昨天坐過我的車,還真巧。”
“我?”顧梓喻驚訝地指着自己,自己都已經喝成斷片了,昨晚居然還有能力打車回家,有點不可思議。
“是啊,你昨天吐了我一車,我記得特別清楚,你男朋友還給了我兩百塊錢洗車費呢。”
“男朋友?”顧梓喻的眉頭一皺,立刻警覺起來,“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哦,一挺帥的小夥子,不是本地口音,是從東華門攔的車。”司機想了想說,“誒?他不是你男朋友嗎?”突然覺得不對,回過頭追問。
顧梓喻搖頭,知道司機說的是誰了,腦袋裏開始有些殘碎的片段,“不是。只是認識。”拿起手機,讓梁昕幫忙還沈江然二百塊錢。
司機鬆了一口氣,還以為自己昨天拉到了壞人。
—出什麼事了?梁昕回復。
—沒事,昨天我吐了出租車一車,他替我賠了錢。
—嗯,等他來了我還他。
登機后,顧梓喻一點都沒有即將回歸故里的興奮,經過短暫的顛簸后很快就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是四個小時后,飛機落地。她沒告訴父母回來,所以沒人來接她,打了輛出租車,不太嫻熟的報出了地址。
在門口按響門鈴,顧母經常午飯過後出去打麻將,顧父就在家放大音量看電視,所以顧梓喻等了好一會才有人給她開門。
“梓喻?”顧父見到突然回家的顧梓喻先是震驚,然後趕緊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快進來。”他開心的不行,日盼夜盼總算把女兒盼回了家。
“你怎麼突然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你吃飯了嗎?”顧父把行李箱拖進顧梓喻的房間,那房間跟顧梓喻上次回來時一模一樣,只是更加整潔了,不禁紅了眼眶。
“沒呢。”顧梓喻回了聲,趁顧父沒轉過身,擦了擦眼睛。
“我得趕緊給你媽打電話回來給你做飯。”顧父的臉笑出了皺紋,豁然開朗地掏出手機,眯着眼,努力翻找顧母的電話,原來在不經意中父母就已經老的連字都看不清了。
“不用了爸。”顧梓喻攔住顧父的手,“就別把媽從麻將桌上硬拉回來了,不然又得嘮叨。”
父女兩心照不宣的相視而笑。
冰箱裏沒多少食材,顧父決定給顧梓喻做拿手的蔥油拌面,她最愛吃。
酒足飯飽之後,父女兩一邊等待顧母回來,一邊談心:
“你這次是回來祭拜子軒的吧?”顧父知道她和林子軒的事情,也替他們惋惜。
顧梓喻輕輕點頭。
顧父嘆息,“子軒是個好孩子,只可惜走的太早。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總耽誤自己,也該找個人在一起了。”算一算,過完生日顧梓喻就二十六歲了,顧父這些年身體明顯沒有以前硬朗,最牽挂的還是顧梓喻的終身大事。
顧梓喻有些愧疚的低下頭,她知道父母在擔心什麼,可在感情上她實在無法做到立刻安定,只能一次次的辜負父母的期待。
顧父意味深長的拍拍顧梓喻的肩,“爸爸也不勉強你,你要是覺得累了就找個人照顧你,爸媽也不能總在你身邊。”
“爸!”顧梓喻還是忍不住撲進了顧父的懷裏,緊緊摟住他,眼淚大把大把往下掉,父親的包容讓她無地自容。
“老頭子我贏錢回來了,今天贏了三百,就贏老李姐一個人的。”六點鐘,顧母贏了錢,心花怒放,一進門就大聲說。
“梓喻回來了!怎麼還哭了?”顧母看顧梓喻趴在顧父懷裏哭成了淚人,趕緊上前,“是不是你欺負我寶貝女兒了?”她毫不留情的給了顧父一巴掌。
顧父兩眼無辜。
“媽,爸他沒欺負我。”顧梓喻立刻坐起來替顧父鳴不平。
“就你們父女兩個一條心!”顧母指着他們,狠狠的說。
顧梓喻立刻破涕為笑,拉住顧母的胳膊,“媽,我餓了。”撒嬌道。
顧父錯愕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剛吃過嗎?”
“我今天坐了一天飛機呢。”顧梓喻眨眨眼,繼續撒嬌。
飯後,顧梓喻洗澡回了房間,躺在床上,燈光照的她眼睛生疼。每個人都是一樣,日日夜夜在不屬於自己的城市裏孤獨無望的活着,終於,她這艘在大海漂浮的船結束了短暫的航程。
從季華園乘一號線,幸好不是高峰期,地鐵人不多,顧梓喻隨便找了個位置。
以前她很不喜歡坐地鐵,覺得陰暗潮濕,但去了北京后,奈何考了三次駕駛證都沒考過,只能被迫適應了地鐵的環境。
她去了母校華頓大學,這是與林子軒相識的地方。
保安早不是當初那個,他攔住了顧梓喻的去路,“你是學生還是老師,通行證呢?”
“我是往年畢業生,想進去看看。”顧梓喻誠懇的說。
保安上下仔細打量她,“沒有通行證誰都不能進去。”他態度強硬,不過還算恪守其職。
顧梓喻聳肩,既然進不去也只能作罷。
“她是我朋友。”一個嗓音雄厚,皮膚黝黑的男人走上前來,因為是學校老師,每天進進出出,直接刷臉就行了。
“許澤?!”顧梓喻脫口而出他的姓名。
他們是大學同學,許澤當時在班裏並不起眼,畢業后直接留任當起了老師。顧梓喻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以前追求過方沫。當然,並沒有成功,反而被其他同學嘲笑了一番。
“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會回來。”許澤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把顧梓喻領進了校園,正逢上課,所以格外安靜。
進門左手邊還是貼滿通知的佈告欄,前操場中心是經歷過翻新的噴泉池,原來的舊教學樓也重新蓋了,除了一些地方,其他都讓顧梓喻有些陌生。
“畢業四年了,好多地方都變了,你這次回來是看老師的嗎?”許澤準備把她往辦公處帶。
“我就隨便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顧梓喻停下腳步,當年的事情讓她一直有心結,所以她不想去。
許澤輕笑,“我下午沒課,就是回來拿點資料,你不上去的話我就帶你在校園裏轉轉?”
顧梓喻點頭。
“你還在為當年老師冤枉你的事情生氣?”當年的事情弄的滿校皆知,許澤自然記憶猶新。
那時學校接到了匿名舉報信,說顧梓喻偷了期末考的答案,並且在她的桌洞裏找到了。幾個領導和班主任找她進行了談話,無論她怎麼辯白都無濟於事,學校決定給她記大過處理。那天正好是林子軒火化的日子,顧梓喻整整遲到了半個小時,錯過了告別遺容的機會,所以當顧梓喻知道舉報信是方沫寫來污衊她的時候,在學校里,兩人大吵了一架之後就退了學,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繫。
顧梓喻搖搖頭,畢竟當時所有矛頭都指向她,老師只是做出了最恰當的處理,“我早就不怪他們了,只是讓我再跟他們無所事事的寒暄,太難了。”
“也是。”許澤嘆氣。
兩人拐進了實驗樓,正有學生在做物理實驗,顧梓喻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看着一張張年輕的臉,想起了從前她和林子軒也是整日泡在實驗室,研究怎麼都研究不明白的物理實驗。直到現在,顧梓喻都弄不清那個實驗的做法。
然後是后操場,修建了塑膠跑道,再也不用害怕跑步時摔在尖銳的石子上了,運動器材也多了很多,今天的華頓已經物是人非,今非昔比。
她和許澤坐在籃球架下,“我記得以前班裏的男生就愛在這裏打籃球,還會有很多女孩子送水。”
“是啊,不過我們都不算什麼,那些女孩都是送水給林…”許澤突然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一時嘴巴沒把門說出了不該說的他,小心翼翼的看向顧梓喻,“抱歉…”
“沒事。”顧梓喻笑着說,眼裏閃着晶瑩的淚花,伸出手緩慢且倔強的抹擦乾淨。
“這幾年,方沫有找過你嗎?”雖然已經看清了方沫,但許澤還是忍不住問,畢竟那也算半個初戀。
“她現在在北京,找過我,但我沒跟她過多糾纏。”顧梓喻偏過頭,“你還記掛她?”
“也不算記掛,想起來了就問一句。”許澤笑着低下頭,“我已經結婚了。”那抹笑摻雜淡淡的心酸與無奈,心酸他無疾而終的初戀,無奈他已另娶她人。
顧梓喻這才注意到許澤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有些晃眼。
“恭喜。”
也許我們早已成為大人,不再相信年少時的怦然心動,但那是我們擁有過的過去,在很長的時間裏無法捨去的念念不忘,那些雜亂無章的歲月成為了不再耀眼的黑白默片,那些光芒的陰影下覆蓋的是年少懦弱無能的我們,在四季來回中了無音訊…
“難得還能遇到你,留個聯繫方式吧,以後我們這些老同學再想見面就真的難了。”許澤遞去手機。
顧梓喻遲疑了一下,輸入進了自己的手機號碼。隨着時間,以前可以狂歡一整天的那些人,事業、家庭漸漸都會成為牽絆,見面的機會微乎其微,她也不想以後後悔。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顧梓喻看了眼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送你吧。”許澤也起身。
“不用了。你也快回去吧。”顧梓喻拍拍他的肩,曾經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男生,如今已經成為可以撐起一個家的男人,不由得感慨時間這個讓人措不及防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