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命運
回到家,顧梓喻直奔廚房,顧母準備了很多她愛吃的菜。
“媽,我幫你吧。”顧梓喻擼起袖子,正打算下手。
“你又不會做飯,就別給我添亂了,陪你爸看電視去。”顧母嫌棄的要把顧梓喻趕走。
“我在北京的兩年難道都是喝西北風的?”顧梓喻不滿被輕視,懊惱的說。其實她也只會切切菜、蒸個飯,兩年裏不是吃泡麵就是叫外賣,她一直沒敢跟父母說。
“那幫我把菜洗了。”顧母遞給她一盆青菜。
顧梓喻微笑接過,認真的洗着,當回過頭看到母親為自己忙碌的背影時,還是不禁紅了眼。一年,她能回家的次數不過寥寥幾日,母親卻每次都把它們當做最重要的日子看待,當她成為大人之後才發現,以前緊緊在一起的彼此,那些日子是多麼珍貴。
離林子軒的祭日越來越近,午夜,顧梓喻常常驚醒,一醒便又一夜無眠。
二十六日一早,最早出現在墓園的是方沫,她帶了一束水仙花,還被看門大爺調侃了一番:“小姑娘,哪有來這裏看人帶水仙花的。”
“他喜歡水仙。”方沫苦澀的回應。
記得林子軒說過,水仙有團圓的意思,他希望無論在哪裏,都有心愛的人在身邊。
方沫抱着花束,走到林子軒的墓地,盤在碑上的花瓣已經枯萎,她騰出手把它們拆了個乾淨。
“子軒,我來看你了…”她伸手,擦了擦沾染些許灰塵的照片,鼻子一酸,席地而坐,墓園的風很大,吹亂了她的頭髮,“今年想跟你說些你想聽的事情,我去北京見到顧梓喻了,她好像生活的很好,身邊有位眼睛跟你很像的男人,世界這麼大,遇到一個和你有三分相似的人,多幸運…”她一邊說一邊流淚,寂靜的墓地,悲傷漸濃。
“我不能在這裏呆太久,一會顧梓喻該來了,我不想她看見我,所以我只能再陪你坐一會了…”倚在冰冷的墓碑旁,方沫自言自語的說完后,閉上眼睛,讓自己的靈魂和林子軒的靈魂緊緊的融在了一起,幾分鐘之後,整理了一下水仙花的葉子,依依不捨的離開了墓地。
沒過多久,顧梓喻也到達了墓地,一身憂鬱的黑色,同樣抱着一束水仙花。
看門大爺疑惑不已,“剛走了一個送水仙花的,現在又來了一個。”這難道是什麼他不知道的風俗?
聽到這話,顧梓喻停下腳步,“剛才有人帶水仙花來過?”
“對,一個跟你差不多高的小姑娘,剛走幾分鐘。”大爺回答。
顧梓喻低頭,目光幽深的看了眼懷中略沾水珠的水仙花,這些年方沫總是搶在她的前面,悄無聲息的來,又悄無聲息的走,從來不與她碰面。
走進墓園,把水仙花放在另一束旁邊,右手無名指多了一個銀圈,是林子軒大學打暑假工賺錢送給她的。他曾一臉堅定的說未來一定會把銀圈換成帶鑽的,可惜諾言還在,人已逝去。
“梓喻?”一聲溫潤的男音打斷了顧梓喻短暫的回憶。
眨了眨朦朧的眼睛,世界一瞬間恢復了明朗。回過頭看見的是同樣黑色系衣服,抱着一束水仙花的沈江然,怔愣在了原地。
“你怎麼…”沈江然同樣錯愕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墓碑上顯眼的名字,幡然醒悟,他根本沒往這方面想過,同樣是廣東人,同樣叫子軒,同樣喜歡水仙花,甚至他來時還聽梁昕說她回老家祭拜離世的男友,他實在是太蠢了。
沈江然強行整理好情緒,默默地將花束放在林子軒的墓碑前。現在這個名字格外刺眼。
兩人面對面,氣氛微妙,顧梓喻有千萬個疑問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還是由沈江然打破了這份沉寂,“你居然是他的女朋友。”沈江然酸澀地搖頭,心頭似有一根繩,不斷收緊,讓他快要窒息。
“我是四年前他捐贈視網膜的受益人。”沈江然站在清晨的微光里,深邃的五官半透明,他的聲音那樣細膩柔軟,語速很慢,卻字字重如千金,狠狠的砸在顧梓喻心頭。
顧梓喻像一隻斷了線的木偶,僵硬、木訥,腳下一軟,跌坐在冰冷的地面,眸子漸漸泛起白霧,目光緊鎖沈江然,聲音嘶啞,“原來是你。”難怪她第一眼就被他的眼睛吸引,難怪她從不排斥與他的接觸,這一切都不是偶然,是必然,是命運給她開的天大的玩笑!
沈江然伸出手想拉她起來,卻被無情地躲開,手僵硬的懸在半空,那份悲哀的情緒蔓延全身,湧進每一個細胞,這個男人的喉嚨也已沙啞,“對不起。”他半跪在顧梓喻面前,臉頰流過一滴晶瑩,他那無處安放的悲涼迅速化成淚水,蒸發在刺痛每一寸肌膚的空氣中。
“你不用說對不起。”顧梓喻終於肯抬眼看他,隔着一層朦朧,像從天堂仰視地獄的感覺,“你沒做錯什麼。”一切都是林子軒的意願,她不怪任何人。
她想起林子軒說的話:“如果我的視網膜可以幫助那些生活在黑暗裏的人看見整個世界,也算沒有辜負我在這個世界存活一場的意義。”
那段關於林子軒的痛苦的回憶被強行牽扯出來,把她撕成散落在塵埃里的碎屑,痛苦地抱着頭,淚水洶湧。
沈江然就那樣默默的注視着她,雪白的肌膚,烏黑的秀髮,閃亮的戒指,他的心中五味雜陳。
“六年前,我因為一場化學實驗的失誤,導致失明,那時候我只有二十歲,我是痛苦的,自殺的念頭一天比一天強烈,可父母的悲傷和哭喊讓我一次次被拯救,後來,我習慣了在買醉里度過暗無天日的生活,直到四年前,醫院通知我有病人簽署了視網膜捐贈協議,我成為了那個幸運兒。重新看到光明的時候,我有些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父母在我面前喜極而泣的時候,重新握住陳舊的結他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沒有被這個世界拋棄。我很感謝我的捐贈人,聽說他喜歡水仙花,我每年都會帶來看他,是他讓我重新看見了五彩斑斕的世界,可是,如果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接受那場捐贈。”如果他早知道自己會這麼輕易的愛上顧梓喻,他寧可當一輩子的瞎子也不會接受她心愛之人的饋贈,這雙眼睛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光明,還有命運的惡作劇。
沈江然坐在她的旁邊,平靜且生動的描述着自己悲哀的曾經。
顧梓喻的臉在雙臂中埋了好久,加上淚水,臉頰和眼睛都紅紅的,她震驚的看着沈江然,卻難以整理出一句平靜的言語同他對話,也許她現在最適合的就是沉默。
當沈江然再次伸出手,要拉她起來時,她沒有拒絕。腳步軟綿無力地越過沈江然,肩輕輕地擦過他的肩。對她來說,沈江然的存在等於林子軒的死亡,她沒辦法面對,所以只有逃,也只能逃。
回到北京后,顧梓喻有意的和沈江然的工作時間岔開,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個星期。
“你和江然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觀察了幾天,梁昕沉不住氣地問。
“為什麼這麼問?”顧梓喻看着酒杯,沒看她。
“他每次來,眼睛幾乎離不開你常坐的位置,感覺你也在故意躲着他似的。”
顧梓喻把頭靠在梁昕的肩膀,平靜地說:“你知道嗎,子軒一直都活着,以另一種方式活着,而且他在我身邊很久了。”
梁昕一頭霧水,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沈江然就是子軒捐贈視網膜的受益人。”顧梓喻依舊平靜的說,仿若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在闡述一段不為人知的痛苦往事。
梁昕微怔,從椅子上站起,一臉不可思議的捧着顧梓喻的臉,她的頭髮好多天沒洗了,很油、很亂,貼在頭皮上。“沈江然是林子軒捐贈視網膜的受益人?”她重複了一遍顧梓喻的話,表達她深深的震驚。
顧梓喻無力地點頭,直到現在她都是懵的。
她沒有過問過關於視網膜受益人的事情,只會讓自己徒增悲傷,她以為他們會是兩條平行線,不管走的多遠都不會相交。七大洲,四大洋,不計其數的城市,遇見,是極其渺小的概率,但這種概率偏偏讓她遇上了。
“他是林子軒捐贈視網膜的受益人,你不是應該開心嗎?”梁昕茫然的說。至少那是屬於林子軒的一部分。
“比起開心,我可能更需要冷靜。”顧梓喻笑的牽強,不乏心酸。
“我忘了和你說,你飛廣東的前一天晚上,喝醉了,是沈江然送你回的家。”
“我知道,我不是還讓你幫忙還二百塊錢嗎。”顧梓喻回答的飛快。
“那你知不知道,你醉酒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流氓,想非禮你,被沈江然給揍了,那個人體積足足比沈江然大了一倍,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把你護在身後。”
顧梓喻大驚,“是那天的事情?”她早就斷片不記得了。
梁昕又從口袋裏掏出二百塊錢,“還有這個,是他從廣東回來那天退回來的,說你不欠他的,是他欠你的,我現在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顧梓喻看着兩張印着頭像的紙張,喉嚨酸楚,抬眼,狠狠地將淚水逼了回去,淡然一笑的收下了錢,這一瞬間后,她和沈江然便真的互不相欠。
電話倏然想起,是張編輯打來的,為了不再被怒斥,她特地記了張編輯的尾號,吸了吸鼻子,接起。
“梓喻,你現在在哪?”張編輯聲音急促,似乎發生了着急的大事。
“我在酒吧。怎麼了?”顧梓喻疑惑的問,張編輯可是最臨危不亂的人,今天怎麼一反常態,一點不像平時那般沉穩。
“你馬上回公司,到會議室來。”張編輯的額頭因為焦慮,在三四月這樣的天氣也起了一層密密的細汗。
還沒來及問事情的由頭,電話就剩一串忙音。
“怎麼了?”梁昕關切的問。
顧梓喻一頭霧水地搖頭,放下手機,“不知道,他讓我回公司一趟,好像有什麼急事。”
“那你快去吧。”梁昕把包遞給她。
公司很早之前就給顧梓喻開設了個人工作室,很少如此急迫的召她回公司,張編輯在電話里也沒說清楚。坐在出租車後座,路上稍微有些堵,聒噪的鳴笛讓她不耐煩,拍拍司機師傅的椅背,“師傅,還要等多久。”
“一會就能走了,堵的不是很厲害,這條路經常這樣。”司機耐心的安撫她。
顧梓喻無奈地嘆氣,只好繼續坐立不安的等待。
公司會議室,張編輯在門口踱來踱去,手掌來回磨搓,已經等待很久。見顧梓喻上來,急忙快步迎上。
“出什麼事了?”顧梓喻拉住張編輯的西裝袖口,大力到差點把紐扣拽下來。
“你看這個。”張編輯打開微博,有一條關於她的熱搜,高高的掛在頂部。
“著名言情作家林喻涉嫌抄襲”的字樣格外扎眼。
林喻是顧梓喻的筆名,取林子軒的姓和她的名。
點進去之後是一段視頻,地點就是昕緣酒吧,沈江然演唱那首後來才送給顧梓喻的新歌,視頻拍攝時間則是顧梓喻新書發佈前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