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枷鎖
顧梓喻抱緊自己,有些冷,有些疼,眼淚不知不覺流向嘴角,用力的擦乾,然後又一次濕潤。
當一個人在你的心裏扎了根,駐了城,卻又不得不將他拔出,牽扯出藕斷絲連的筋骨、血淋淋的皮肉,這種感覺叫做刻骨銘心。
頭上多了一把傘,顧梓喻抬起頭,用模糊的雙眼看過去,對上那雙墨眸時竟不自覺的笑了,眼淚順勢流進嘴角,鹹鹹的。
“你來啦。”她晃眼,錯把沈江然看成了林子軒。
沈江然微微嘆氣,把外衣脫下披在顧梓喻身上,伸出手柔聲說道:“地上涼。”
顧梓喻笑意不減,靠着他的力量站起,那縷似有若無的惆悵瞬間化成脫離封鎖的孤魂,逃出生天。猛然排斥與沈江然的過分接觸,雙手無力的將他推開,反而讓自己踉蹌的退後了幾步。
沈江然開始是有些懵的,但還是不懼尷尬的再次走近,把傘打在顧梓喻頭上。“你怎麼坐在這?”他聲音溫柔的讓顧梓喻想哭。
吸了吸鼻子,答:“我把鑰匙和手機鎖在家裏了。”而後反問:“你怎麼會在這?”
“昕姐說聯繫不上你。”隨即拿出手機,“我幫你叫開鎖公司。”
顧梓喻雙手來回摩擦,不由自主的把身上帶有沈江然餘溫的外衣拉的緊了緊。氣溫驟降,她後悔那麼大意的把東西都鎖在了家裏,粗心到明知最近天氣變化多端還嫌穿衣麻煩。
“要不然上去等吧。”沈江然指指身後的高檔大樓,這是他駐唱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賺到的。
顧梓喻猶豫了一下,而後點頭。
“你中午就吃這些?”超市的膠袋掛在乳白色門上,格外顯眼。
“嗯。”顧梓喻低聲回應,她現在情緒並不高。
沈江然嘆了口氣,見她情緒低迷,沒再開口。
很快開鎖公司的人就來了,換了一把新鎖。顧梓喻在一旁一句話都未多說,反而沈江然時不時和對方說上幾句話,畢竟男人之間總有女人說不上的話題,結賬時也是沈江然墊付。
顧梓喻掂了掂鑰匙,越是習慣的東西越會因為某種原因被換走,連實物都不可能從一而終,何談人物。
“你在這等我一下。”脫下外衣歸還,回房間拿了錢。
沈江然本不想接受的,但顧梓喻硬是塞給了他,才無奈收下。
“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顧梓喻猶豫了,抿抿嘴唇,尋思了片刻,“一會雨該大了,還是早點回去吧。明天請你喝酒。”她委婉拒絕。
“也好。”沈江然應聲點頭,面色並無半點不悅。
在顧梓喻心裏,這是她與林子軒的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天堂。就算所有故事都有註定的結局,如同風土蓋過的景色再也無跡可尋,但我們終究是俗人,只願意擠在自己小世界裏的俗人,縱使塵土千丈,也寧願徒手刨出一座城池。
從顧梓喻家中出來后,沈江然進了地鐵口,剛乘上二號線,接到梁昕的電話,她語氣很是擔心,反覆確認顧梓喻的情況。
“放心吧,鎖已經換了,她也回到家了。”
“那就好。”梁昕忐忑了半天,終於鬆了口氣,“麻煩你了江然,梓喻狀態不好,又突然失聯,今天剛好有一家酒廠來簽合同,我實在走不開,只能找你了。”
“沒關係。我要是拒絕,萬一被扣工資可怎麼辦。”沈江然開玩笑說。
“那你快過來吧,今天提前放你班。”
“好。”
掛了電話,沈江然有些疲憊的靠在椅子上,現在不是人流高峰,他僥倖能讓這副寫了一夜歌的身體得以休息。
沈江然一進門,梁昕遞給他一杯親自調的酒,“辛苦了,梓喻給我報過平安了。”
“不辛苦。”他將酒一飲而盡,感覺全身的筋脈都被打通,“那我先去準備,等會上台。”
“好。”
沈江然依舊翻唱別人的歌曲,想在作品完善後再拿出來,這是他和樂隊第一首屬於自己的作品。
顧梓喻沒有失信,第二天親自從酒庄挑了瓶好酒帶去,沈江然受寵若驚,幾乎是雙手接過。
梁昕倚在吧枱,一邊抽煙一邊故作吃醋,但也一口沒有少喝。
“我去一下洗手間。”由於生理期,肚子突然不舒服,顧梓喻不得不放下心愛的酒杯。
“一杯藍色戀人。”點酒的是位與顧梓喻年紀相仿的女人,打扮清純,不像經常出入酒吧,但點酒的樣子卻異常嫻熟,梁昕不禁朝她看去。
不施粉黛,面露愁容。
藍色戀人雖然度數不高,但後勁很大,她草草一口便結束整杯,喝了約三杯時,梁昕上前攔住了她。
“這麼年輕就借酒消愁?”
女人睨了她一眼,“你是誰?”語氣中頗是對她此刻行為的不滿。
“我是這裏的老闆。”
“你只管賺你的酒錢,管我是不是借酒消愁幹嘛?”她躲過梁昕的手,把杯子遞給服務生,示意再來一杯。
“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酒雖好,但不要貪杯。我的酒雖然算不上好酒,但喝多了也不好。”
“你還挺有意思,開酒吧不勸客人多喝點,反而叫人少喝,不怕客人下次不來了?”
“我的酒吧不是開給酒鬼的,願意當回頭客我隨時歡迎,不願意我也沒辦法,況且要是在我的店裏喝出了事,我也免不了麻煩。”
“沖你這個態度,我當你的回頭客了。”女人輕笑,露出一顆虎牙,掏錢準備結賬。
顧梓喻從洗手間回來,吹風筒剛好壞了,她只能無奈甩着手上的水。回來繼續喝那剩下的半杯酒,“梁昕認識?”她留意到,指指不遠處,梁昕正和一位被擋了半張臉的女人說話。
沈江然搖搖頭。
“方沫?”顧梓喻蹙眉,用幾近默念的聲音喚了喚那個蓋了一層歲月的灰的名字。
方沫挎着包正準備走,不經意望向一旁。兩雙眼睛是經過歲月沉澱后的對視。
“顧梓喻?”方沫更加驚訝的叫出了顧梓喻的名字,她沒想過再見是以這樣的方式,在一處她們曾經都討厭的場所。
顧梓喻尷尬的微笑,顯得勉強。她不想打招呼,但方沫卻一點點靠近,她不得不和方沫處於在同一範圍。
“四年了,沒想到能在這遇到,你…以前你是不喝酒的。”方沫瞥見桌上的酒杯,回憶起那時的顧梓喻,若有所思的說。
“你不也一樣?”顧梓喻語氣平淡,點燃一支煙,對着方沫吹了一口,勢必要把惡劣的樣子全部展示出來似的。
方沫被嗆的咳了咳,“後來發現酒也是個好東西。”她故作鎮定,頗為感慨。
“梓喻…有些話我想跟你單獨說。”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吧?如果是老同學的寒暄,那麼謝謝,我現在過得很好,希望你也很好。”顧梓喻平常言語雖然冷淡,甚至拒人於千里,但如此刻薄嗆人還是頭一回。
“梓喻。”梁昕拉拉她的衣袖,“還是聽聽她說什麼吧。”
梁昕主論和平處事,只要不是拿刀捅了你,不管曾經發生過天大的事情都可以一笑泯恩仇,這大概就是梁昕一直沒大賺一筆的原因吧。
顧梓喻向來聽梁昕的話,她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握了握拳,“去外面說吧。”但這並不代表她是可以輕易一笑泯恩仇的爛好人,方沫曾經做過的事情比拿刀捅了她還要疼。
“她們?”沈江然欲言又止。她們像仇人卻更像朋友,像朋友卻更像仇人,顧梓喻就像蒙娜麗莎,美麗且神秘。
搖頭,“梓喻沒和我提過她,不過看樣子,勢如水火。”梁昕突然沒有勇氣說她是最了解顧梓喻的朋友,關於方沫,關於她們的故事,顧梓喻從未提過隻字,許是一個比林子軒更讓她痛心的存在吧。
顧梓喻懶散的靠着牆邊,不耐煩的揉着晴明穴,“說吧。”
“我一有空閑就會來北京,這是子軒最喜歡的城市,總覺得這裏的土地和風都有他的氣息,還有一個月就是他的祭日,應該是他回來這裏,感受這所城市了吧。子軒去世之後你立刻退了學,刪除了所有聯繫方式,我試過找你,但只能從網上看到一些消息,知道你的夢想圓滿了我也很高興,當年那件事我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來遲了。”說完,方沫深深鞠下一躬,她是真心實意的。但事分大小,有些事情可以諒解,有些卻永遠無法原諒,這聲道歉放在當年顧梓喻都會狠狠踐踏一番,何況今時今日,在物是人非的四年後,這句道歉實在太晚了,晚到溺水的人已經窒了息,浴火的人已經成了灰。
“子軒最喜歡的城市是廣東,他家鄉的村子,但他說做人要有長遠的目標,不能做井底之蛙,所以北京是他奮鬥的目標。而我,你以為成為暢銷作家,風光無限就是我的夢想嗎?錯了,子軒在時,我的夢想是和他擁有一個家,他不在後,這個夢想被縮小到送他最後一程。”顧梓喻噙着淚水,面對方沫的臉只能感覺心頭的傷口裂開、炸開,再無癒合的可能,“是你方沫,我曾經最好的朋友,斷送了我最後的夢想,這句道歉太重,我拿不動,你還是收回去吧。”
方沫再開口已是哽咽,她從沒對人如此愧疚過,當年的一念之差讓顧梓喻恨透了自己,她也恨透了自己,“對不起…對不起…”她只能不斷重複這三個字,除了這三個字,她已經沒有資格再對顧梓喻說其他的話。
可如果什麼人做完錯事都用對不起解決的話,罪犯和受害人就沒有區別了。
“你走吧,現在說再多都沒用,你利用老師把我困在學校,錯過了見子軒遺容的機會,應該想到過有今天吧?”顧梓喻狠咬嘴唇,嘗到了血腥味才停下來,略帶譏諷的說:“當我看到一把清灰的時候,我真想裏面放的是你!”這一切都是方沫活該!
“我只是想在最後一刻送走他的人是我,僅此而已…”她弱弱的說,語氣帶着淡淡的傷痛。
可惜顧梓喻已經離開了,可惜她永遠不會理解和諒解。
她愛林子軒整整七年了啊,一生能有多少個七年?而她把最好的七年全部給了林子軒。
有一種感情,無聲無息,它只躲在黑暗的角落頑強生長,不為得到所有光明,只為分得一點甘露。
顧梓喻的心情糟糕透了,猛干一口酒後腹部一陣絞痛,梁昕把她的酒換成了紅糖水,沈江然紅着臉不自覺的別過頭。
“她是你大學同學?”關於顧梓喻曾經的一切她都清楚,唯獨這個人例外,梁昕還是忍不住問起,“和他有關?”
顧梓喻有些魂不守舍的點頭。
感情中兩女一男的那些事不用顧梓喻說梁昕也明白,無非是一個身邊人,一個痴望者,比起上學時最難解的數學題,感情何嘗不是一道不解題?
“梓喻。”
“嗯?”顧梓喻偏過頭看她。
“很多事情可以緬懷,但不要成為枷鎖。”梁昕還是那麼語重心長,她的情感句子甚至可以寫成一本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