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對你娘磕兩個頭。”風石又道。
風扶搖照做。
“大嫂,我遵守了我的諾言,搖兒平安的長大,如今不像往年那樣任性,越來越有規矩。將來定會成長為最優秀的孩子。”風石將檀香放在擺在面前的香爐里,坐在地上對着眼前冉冉升起的白煙輕聲絮叨。
風扶搖手裏緊緊握着檀香跪着,低着頭,聽着風石將過去一年的喜事煩心事一一數出來,鼻尖又開始泛酸,“二叔每年,都是這樣嗎?”
風扶搖顫抖着聲音,含着淚光。
風石沒有答話,但相當於回答。
風扶搖低頭,只覺得自己這個女兒做的還不如二叔有心。
“好了,你起身,回去吃點早飯吧。”風石收了溫柔的神色,眼眸里露出嚴肅。
風扶搖手裏的檀香正燃盡,小桂子扶着站起來,對風石搖了搖頭,小聲道:“我想陪陪我娘。”
風石愣住,僵硬面癱的臉微微露出柔和,點點頭,“進去陪着吧。”
風扶搖不做聲,小桂子扯了扯她的衣裳:“三小姐,天色還沒大晴,這雪還未化開,等太陽下了來,就擔心發生雪盲,您聽話進祠堂吧。”
風扶搖抿唇點點頭,風石正要轉身離開,風扶搖忽然開口問道:“我娘,很喜歡紅豆嗎?”
風石愣住,冰堅一般的臉裂開一點裂縫,還沒有說話,小桂子解釋了:“聽說前大夫人生前最愛的就是紅豆冰,我們老爺也最喜歡紅豆冰。”
風扶搖點頭,只愧疚自己對娘什麼都不知道。
風石臉上的神色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風扶搖卻就是能感覺到她的二叔好像鬆了口氣。
“你可帶了紙筆,若是閑暇,寫一封信燒給你娘看看吧。”風石忽然站住開了口,風扶搖眼眶又是一紅,拚命忍着,點點頭轉身往祠堂里走,經過風石身邊,輕輕開口:“二叔,謝謝你。”
風石也有些動容,沒有說話,擺擺手讓她進去了。
“老爺我陪三小姐進去。”小桂子對風石稟告一聲,不等風石答應,已經小跑到了風扶搖的身邊。
風扶搖有些詫異,“我自己一個人可以,你不需要...”
“三小姐。”小桂子打斷了風扶搖的話,臉上是風扶搖從未見過的嚴肅:“包裹里的桃木炭要麼扔了要麼趁沒人燃了,風府,絕對不可以出現桃木炭。”
說罷,他們也已經到了祠堂的階梯,風扶搖對小桂子奇怪的看着,小桂子卻只是對她行了禮,恢復笑道:“小的就送到這了,三小姐莫太晚。”
不等風扶搖做出反應,小桂子已然到了風石的身邊,出了祠堂的正門。
風扶搖心裏覺得奇怪,只當是之前風水月那件事,放在一邊便也不做多想。
轉頭向祠堂內走了去,跪在軟墊上,風扶搖咬着唇只覺得心裏的愧疚越發的濃烈。
瞥眼見到包裹里的紙筆,風扶搖將硯台拿了出來。
出了祠堂小門,探了些雪花融化了放在滴在墨色硯台里,轉身跪着回去,拿起紫毫筆,沾了墨,風扶搖的手都在抖,滴在潔白的紙上,竟是不知該寫什麼好。
“聽說陳家來人了。”祠堂周邊闌珊園的小門傳來梳洗丫鬟們的竊竊私語。
“這樣早?剛剛戌時呀。我們才剛剛起來呢。”另一個丫鬟驚訝的連漱口水都忘了吐。
“噓,你小聲點。”說話的丫鬟面色不滿,努嘴道:“我也是聽說,陳家那位老夫人是個早起的主,今日又是初二,我也想着會早些來,誰知道竟是會來這樣早。”
風扶搖皺眉默默聽着,腦海里浮現陳老夫人的面容來。
那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聽聞她剛剛加入陳家就是九品誥命夫人,如今五十歲的年紀卻早早的爬到了三品誥命夫人的位子。
風扶搖曾經見過她一面,算起來正巧是今年。
是一個墨守成規,為人嚴厲冷漠又尖酸的老太太。
“說的也是,表小姐那樣天仙一般的人還在我們府里,哪裏還能不早些來呢。”丫鬟笑,后又嘆口氣:“我去把那些偷懶的都叫起來,免得等會在陳家人面前丟了臉,又惹的老夫人生氣。”
風扶搖收斂了心緒,皺眉一心想着自己該寫給娘親的信。
夾雜着酒味的茉莉花香傳了來,風扶搖皺眉,回頭對風華絕代的人看去。
“你怎麼。”風扶搖心跳了跳,回過頭不再看。
只見風蕭然未盤發冠,如墨青絲不加約束,張揚隨意的散落在肩,淡藍色的袍子只是休閑裝扮,鬆鬆垮垮的隨意披在身上。
不似往日張揚魅惑,這樣簡單的裝束卻給人一種清爽舒適的感覺,不自覺的令人想要依賴。
“紅豆。”風蕭然白玉一般的手指粘了一顆紅豆,放在唇邊張口吃了下去。
“你!”風扶搖皺眉,風蕭然卻毫不在意,像是醉了一般,飄然到地,低聲呢喃道:“紅豆,黑豆,又名相思豆。”
“搖搖,你也在思念着誰嗎?”
風蕭然很顯然已經喝醉,風扶搖閉眼無奈嘆口氣,抬眼對桌子上放着的牌位咬緊唇看着,輕聲道:“今日,是我娘的生辰。”
風蕭然流光閃過的眸子睜開對她看着,眯着眼顯然是醉了:“生辰,原是生辰。那麼搖搖的生辰呢,這麼多年,為何從不聽你提過。”
風扶搖閉上眼,眼淚從眼眶裏滑落,“我的生辰,就是我娘的忌日。”
風蕭然手一頓,垂下眼眸,默聲。
“喝醉了就尋個地方醒酒,莫回念香苑,讓玲瓏看了擔心。”風扶搖見他要走,低聲道。
風蕭然沒有回應,身後風聲漸起,人便消失在祠堂。
風扶搖嘆氣,歉疚的伸手撫着那牌位,苦笑一聲,“若是能重來,活下來的,是娘該多好。”
辰時將至,身後陽光撒了下來,耀眼的光芒下晶瑩潔白的雪花閃着光,陰冷的祠堂一改往日陰沉現象,變得生機光亮起來。
風扶搖沒有注意到來自雪花的安撫,只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行小字,還沒來得及合上,只聽身後傳來驚訝的聲音。
“三小姐竟在這?”是方婆子的小女兒,金菊。
風扶搖勾唇冷笑,回了頭,“怎麼,找我有事?”
金菊慌忙搖頭,訕笑道:“三小姐先忙,奴婢退下了。”
說罷人就焦急走了開,風扶搖皺眉,這金菊怕是特意尋她來的,她只擔心有人瞎了眼,在今日壞了娘親的氣氛。
“三妹妹,你不能一生氣就往這裏跑,二姐知道錯了!”來自風水月嬌媚的嗓音,風扶搖的眉頭猛地一皺。
“三妹妹你喜歡那荷花二姐姐給你便是,你切莫自己生氣來這裏壞了自己的身子!”
風水月一襲冰藍色的霧水紗裙,身上披着白色兔毛大氅,眼裏蓄滿了淚,好似很是委屈的模樣,猶豫了會終究是不敢進來,站在門外大聲哭道:“那荷花畢竟是夏日的花,就是水雲閣有的也是假的,表姐好心提醒你,你忽然發脾氣也是不好的!”
風扶搖合上寫好的信,靜靜地聽着風水月編故事,越聽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大,“二姐姐在說什麼?荷花究竟是二姐姐的,還是表姐的?”
風水月一愣,咬唇暗自後悔沒將話編好,卻也不在意了,從身後悄悄那眼角的餘光瞥了眼,忽然就跪了下去,“三妹妹你說的算,二姐姐,二姐姐給你跪下,便是庶妹的本分了。”
說罷一雙狐媚的眼睛沾了淚,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人好不憐惜。
風扶搖皺眉正要說話,大夫人不知從哪跑了來,急急地懇求:“搖兒母親的好女兒,你就饒了水月這一回,她口無遮攔的雖說比你大卻還是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這一切都是母親的錯,母親管教不嚴,都是母親失職,你若是生氣,就拿我來解氣!母親給你跪下了!”
大夫人將姿態忽然放得很低,語氣焦急懇切,眼眸里儘是出自對兒女的關心以及,對風扶搖的懼怕。
“你們這都是在做什麼!”風晗怒急的聲音冷聲傳了來,風扶搖皺眉,忽然明白了這對母女在打什麼主意。
“老姐姐,這就是你說的家教甚嚴,禮教規範?”諷刺的聲音極為尖銳,“風女婿,難道這就是我女兒嫁給你府里該有的地位!”
這一句聲音明顯加重,風扶搖抬眼看去,只見鈴鐺作響,香風隨行,一見極為華麗的紫褐色狐毛大氅披在身上,發上金飾無數,奢華的鳳髻上參雜着白髮,手上套着翠綠色的翡翠鐲子。
額頭寬寬,雖說歷經風霜卻依然風韻猶存的鳳眸向上挑起,眼皮上畫著濃厚的妝,高高的鼻樑與卿水然相似,眼眸微眯,說不出的凌厲嫵媚,仿若是卿水然與風水月兩人的結合體。
那便是卿水然的祖母,陳老夫人了。
風扶搖撇眸對正默默勾唇的大夫人冷笑,這位老夫人身揣皇命,為人又極為護短,對大家的禮儀更是達到了一種嚴苛的地步。
在這樣的人面前一改往日的凌厲跪在她面前扮演柔弱,風扶搖不禁對大夫人生出了一點欣賞。
過了幾月,關了幾天,腦子卻是之前要靈活許多。
“搖兒,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風晗的聲音已是氣急,想來是覺得自己丟了面子。
大夫人面色一喜,極快的放下唇,苦着一張臉委屈道:“搖兒,你想要什麼母親都能給你,畢竟我當初也不過是一個姨娘。”
風扶搖安靜的看着她們演戲,直到老太太恨急的眸子憤恨的對她看了來,這才幽幽開口,“沒想到母親這樣有心,還記得今日是娘的生辰,特意在這裏給娘跪下又磕了頭,娘在天有靈若是知道,定會非常開心。”
“風扶搖你說什麼!我娘她跪的不是。”風水月一聽着急嚷嚷,習慣性的連名帶姓叫了出來。
大夫人神色一變,詫異的對風扶搖面前的桌子和牌位看着,臉色猛然陰沉,不等她說話,風扶搖接着冷聲道:“雖說母親之前只是姨娘,但如今已然不可高攀,在祖母父親面前,您還是起來吧。”
風扶搖這番話一說,眾人臉色一變,年長些的都想起風扶搖娘親的好來,不覺眼眶一濕。
風晗面色更是詫異僵硬,恍惚中只覺得原來已經過了這些年。
老夫人不在說話,風扶搖一雙眸子對大夫人定定的看着。
大夫人呼吸聲加重,臉色發青。
風扶搖這樣說,她若是真起了身,讓陳老夫人看着,結果誰都知道。
大夫人低下頭,緩緩挪了膝蓋調整了位置,跪着向前走了兩步,到了風扶搖的身側,對着那牌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低聲道:“祝姐姐在那邊,萬事如意。”
風扶搖冷笑,接聲道:“母親這份心,娘看在眼裏,晚上定會尋您敘舊!”
大夫人臉色一僵,身子顯然一怔,蒼白的臉卻很快恢復神色,自己起了身連帶着讓風水月也起來,輕輕拍走了她最為樸素的大氅上的灰塵,抬起頭對風扶搖咬牙切齒道:“沒想到搖兒這樣有心,若是姐姐知道,也一定會開心。”
風扶搖望着大夫人慘白的臉色冷笑一聲,也不知道聽說娘親會來找她,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大夫人還能不能睡得着。
從軟墊上爬起來,當著眾人的面收拾起小桌子上的東西,又將娘親的牌位完好的放在最下一格,拍了拍腿上的灰,對外站着奢華無比又刁鑽嚴肅的人看去,扯了扯唇,走了出去。
大夫人見狀也不停留,拉着風水月就跟了上去。
“搖兒,這是母親的母親,你該喚一聲祖母。”大夫人悄悄拉了拉風水月的衣角,風水月抿抿唇,不情願的冷聲道:“三妹妹,第一次見祖母,你該表現的有禮貌點,這樣也不枉費了平日裏爹娘對你的教導。”
風扶搖壓住眼底的嘲諷,應了一聲,提起自己的裙擺,向後又退了三步,端莊的屈膝,對陳老夫人行了個標準的宮廷禮儀。
陳老夫人詫異的對風扶搖看着,風府雖說有着侯爵的名聲但因為距離京都過遠,裏頭的小姐們不該學過宮廷之禮才是。
雖說心裏訝異,但面色卻依舊平靜。
眼神嚴厲的從大夫人的臉上掃了過去,對風扶搖“恩。”了一聲,卻沒有開口讓風扶搖起來,冷淡的應聲後轉身就往外走。
老太太見了自是面子上過不去,奈何陳老夫人還得罪不起,只能陪在身側。
“母親與我娘關係親厚,今日又趕上我娘生辰,外祖母切勿生氣。”風扶搖自己起了身,兩隻手纏繞在一起湊近陳老夫人,粘着陳老夫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