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四六幕 為虎之倀
第四十六幕
“冒昧請玉衡宮小星君到此，”羅不疑說，“實在因為有事相求。”
桑茗心說您這陣仗可不像是要求人的樣子啊。他定了定神，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向羅不疑拱手:“不知城主所圖……是為何事?”
“久聞玉衡宮觀星秘術，舉世無雙，能知未來，定吉凶，今羅不疑召集中原豪傑，欲起兵協同我大糾攻取南淮，”羅不疑說，“羅不疑冒昧請求小星君，定一個出兵的……吉時良辰。”
“嗯……”桑茗低頭沉吟，“原來是為此事。”
“是，還請小星君不吝賜教。”羅不疑笑着拱手，目光卻死死鎖着桑茗，看得他背後一陣發麻。
桑茗掃視了一圈羅不疑背後的各路豪傑，和兩邊披堅執銳的武士，心中盤算了很久，才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緩緩開口:“桑茗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羅不疑臉色微變，但還是保持着溫和的笑容:“小星君但講無妨。”
“城主為何只問吉時，卻不問……”桑茗鼓起勇氣抬眼直視羅不疑，“此行的吉凶呢？”
羅不疑身後的諸路豪強有些騷動，低聲地議論起來。帶領桑茗進府的武士悄悄地把手按在了刀柄上。桑茗瞥了他一眼，武士毫不避讓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泛起似有似無的冷意。
“不疑出兵，順天應時，自然不用問吉凶。”羅不疑鎮定地回答。
無形地威壓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鎮住了有些騷動的群雄。
“那又何必要召桑茗到此。”桑茗點到為止。
雖然他現在已經是羅不疑砧板上的肉，橫切豎剁都不由己，但說話還是留有分寸。羅不疑的意思他當然知道，就和薊侯遣司星監問星於玉衡宮一樣，說得俗氣點就為了討個彩頭圖個吉利，以壯士氣。
要是桑茗“懂事”，隨便裝模作樣地抬頭看看天再掐指一算，胡謅個時辰，羅不疑就會高高興興地把桑茗禮送出府，說不定還會奉上大禮。
但是有些事情是原則性問題，桑茗雖然很惜命，但是作為觀星師，吉凶之事不容戲言。他可以保持沉默，卻不能信口開河。
羅不疑還是笑着:“那羅不疑就問問吉凶。”
羅不疑一開口，桑茗反而愣住了。羅不疑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把桑茗和羅不疑自己逼到了毫無退路的境地。
四下寂靜無聲，落針可聞。一道道含義複雜的目光層層疊疊落在桑茗身上，使他如負山嶽。
片刻之後，桑茗嘆息一聲，抬手指天:“無星可觀，可否稍等幾個時辰。”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以拖待變。桑茗夜夜觀星，當然可以回答羅不疑問的問題，但是事實上桑茗的回答毫無疑問會讓城主大人和他身後的豪傑們不太高興。雖然玉衡宮位同諸侯，但在這幫一看就不好惹的人面前，玉衡宮的招牌並不能讓桑茗比別人多扛一刀。
“當然可以。”羅不疑說，“是不疑急切了，還請小星君和各位豪傑在後堂休息，靜待天黑。”
沉重的氣氛為之一松，各路豪傑在輕裝武士們的引導下紛紛散去，桑茗向前走了幾步，靠近羅不疑:“城主可有時間和桑茗私下談談。”
“求之不得。”羅不疑微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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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之事，無論是玉衡宮還是桑茗自己，都無意插手，”一間隱秘的客房裏，桑茗輕嘆，“城主的意思桑茗明白，但是恕桑茗不能迎合。”
“這麼說，”羅不疑漫不經心地輕叩着桌面，“小星君已知吉凶?”
桑茗沒有回答，而是岔開了話頭:“待入夜桑茗觀星之後，可否不當眾發聲?至於觀星的結果，任城主如何向各路豪傑傳達，桑茗不作否認。”
“星象與人事，真的有關聯嗎？”羅不疑也沒有回應桑茗的請求，另起了一個話頭。
“至少玉衡宮的觀星之學是這麼認為的。”桑茗回答。
“那麼如今這紛紛亂世，”羅不疑眼神一黯，“玉衡宮也有預知么？”
“確實……有。”
“門戶自開，虎狼入室。”羅不疑似乎是自言自語地低聲說了一句。
“嗯?”桑茗一愣。
“小星君不記得了？”羅不疑反問。
“桑茗知道。”桑茗說，“這是愍王時，王廷問星於玉衡宮時，星主的讖語。”
“愍王七年的夏天。”羅不疑補充。
“……是。”
“紹梁關是門戶，糾國是虎狼?”
“……是。”
羅不疑突然呵呵一笑:“玉衡宮一向號稱中立不偏，‘虎狼’一詞，未免……不太中立吧。”
他低下頭，彷彿在自言自語:“果然在玉衡宮眼中，同為共尊大章王廷的諸侯，中原諸國是門戶內的自家人，而糾國，就是門戶外擇人而噬的虎狼啊！”
桑茗無言以對，輕輕地把視線移到了別處。
“君侯和我，沒有守好中原的門戶啊……”羅不疑輕嘆。
桑茗心裏一驚，有些詫異地看着羅不疑。
“不知道小星君，能否助羅不疑……彌補前過，再驅虎狼?”羅不疑鄭重地看着桑茗的眼睛。
不等桑茗接話，羅不疑再次開口:“小星君洞悉未來，不疑的謀划，大約也是瞞不住小星君的吧？”
“桑茗愚鈍，”桑茗看着桌面，“不知城主所言為何。”
“小星君當面，不疑直言了。”羅不疑也不介意桑茗裝傻充愣，“如今糾國兵臨南淮，櫟都必然空虛，因此不疑聯絡三國故地各路反糾的豪傑，集結義軍三萬，欲直搗櫟都，光復中原三國，安定亂世。”
“城主雄心壯志，桑茗欽佩。”桑茗露出些許無奈的神情，“只是對軍爭之事，桑茗一無所知，且玉衡宮只侍奉王廷，對於諸侯，一向不偏不倚……恕桑茗愛莫能助。”
“中原諸國既滅，大章王廷，又何以存身?”羅不疑說，“又或者，小星君口口聲聲說的侍奉王廷，莫非說的是，無論誰取代了大章王廷再新立一個王室，都要去侍奉么？即使新立王廷的，是虎狼一樣的糾國?不疑曾聽聞，有一種虎狼驅使的鬼怪，叫做……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