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此夕歡聚
第168章此夕歡聚
岳欣然收拾得極迅速,不過片刻便出來道:“我方才聽到了,具體情形如何?”
石頭忙回道:“口信來得快,未曾細說,估計事起得急。”
陸膺便道:“不若這般,我先回營中,你與阿母、各位嫂嫂晚些再來……”
岳欣然卻是若有所思。
陸膺問:“怎麼?”
岳欣然笑了笑,卻問石頭:“向大夫與大衍大師是否已經到了營中?”
石頭不解其意:“營中傳訊並未提及。”
陸膺心中一動,若是天馬集體腹瀉之事,早不發生晚不發生,卻偏偏是在向意晚與大衍抵達之時……他看了岳欣然一眼。
岳欣然起身笑道:“無妨。我先回城吧,正好將益州所來之物先運回去,先時答應給將士們備好的歡宴還得先準備起來。你陪阿家他們慢慢入城,不急。”
石頭聽得一頭霧水,疏勒天馬乃是坐騎,論理乃是營中的重要軍需之一,怎麼司州大人卻說讓都護大人不必着急,她先去處置?
誰知陸膺卻道:“也好,我陪阿母天明之後再進城。”
二人簡單商量完畢,岳欣然本就輕車簡行而來,不需收拾什麼行李,陸膺便命石頭隨護她回營中。
天色蒙蒙亮之時,岳欣然已經抵達亭州城外的大營,話嘮迎了出來,見是岳欣然自己來了,不由吃驚地看了石頭一眼,岳欣然卻問:“情形如何?”
話嘮連連歉然道:“我聽聞昨夜向太醫與大衍大師入城,便連夜請來了營中,向太醫開了一副疏蓮赤子方,現在已經止住了,原也沒有太嚴重,怎麼連累您這一夜奔馳……”
岳欣然點頭笑道:“無事便好。”
向意晚身為人醫,竟也能止馬泄……不過思及醫理相通,也許只是在少部分藥品宜忌與劑量上略有差異,向意晚素來不是那種遇到礙難會袖手旁觀之人,倒也真是湊巧。
岳欣然轉頭對石頭道:“我在營中有華將軍在,有勞石將軍相送,只是都護大人那邊,一家老小俱在,恐怕要再勞煩石將軍多多費心。”
石頭回了一禮:“並沒有多少距離,本是份內中事,我這便去向都護大人回話。”
石頭拍馬便向客棧去了,岳欣然卻向話嘮道:“向大夫與大師在何處?我去瞧瞧。這些益州而來的東西,留在營中給都護大人吧。另外,勞煩派人去鄧典學家中相候,若他起身,向他說一聲,便說向太醫與大衍大師已經到營中來了。”
說罷,二人向營中而去,因為天馬腹瀉的緣故,這一夜營中起了個露天的篝火,徹夜不停的搗葯,整個營中都瀰漫著草藥的苦澀香氣,倒將那股不好聞的臭味給掩下不少。
岳欣然在馬棚間看過去,大概是因為向意晚的吩咐,所有天馬都離開了原本腌臟不堪的舊棚,全部遷到了潔凈的新棚中,已經漸漸在用些草料,雖然看着精神有些微萎靡,岳欣然伸手輕輕拍了拍其中一匹的額頭,它側頭輕輕噴了口氣,看着確是恢復了不少,沒有什麼大礙了。
篝火旁,向意晚與大衍俱都年紀不小了,宿耕星更因為一直操心天馬衍育之事,生了這樣的變故,一般守在營中,此時三人正斜倚在臨時鋪起的床榻旁閉眼小憩。
岳欣然比了個手勢,命他們不必驚動三人,忽然有人跑過來,嘰里呱啦地一大通話,話嘮喝止不及,向意晚三人先後驚醒,見天光已經微亮,宿耕星連聲罵道:“向大夫不是說了!兩個時辰必要叫我們一次!”
話嘮連忙道:“按照向大夫的吩咐,每過一個時辰將葯汁拌了鮮嫩的草料喂下,現在腹瀉已經止住了,情形大好,故而不敢叨擾幾位先生。”
說罷,他不由瞪了一旁手舞足蹈的罕斥奴一眼:“還沒追究你們照料不周的罪過!什麼益州佳釀!沒有你們的份!”
罕斥奴情急起來,又是一通聽不懂的噼里啪啦。
岳欣然自與向意晚、大衍二人見禮:“向大夫,大師,益州一別,又勞煩二位千里奔波,此番天馬變故,多仗出手,不勝感激,俱在心頭!”
向意晚卻是擺了擺手:“益州那頭,我帶的弟子夠多了,向氏醫館早能自行運轉,我待着也頗無聊,不過,你先時所說的,酒精之術能幫助產婦順利分娩乃是可以‘消毒’之故,故而推測可在戰場外傷之中大展身手,到底是真是假?”
岳欣然微微一笑:“酒精對於分娩的幫助,向大夫不是已經有心得了嗎?”
向意晚拈鬚沉思:“我試過許多法子,確如你所說,只要以酒精洗凈穩婆的雙手及一切器具、布料,便能減少產後發熱之症,余者,不論是服用,還是配合其餘藥物均無改進……難道,外傷之上真如你所說,有什麼看不見的毒氣,而這酒精又恰能‘消毒’不成?”
向意晚登時陷入學術迷思,大衍卻是吟頌佛號淡淡一笑:“我與向大夫,俱為眾生而來,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何分亭州益州?”
宿耕星聞言登時肅然起敬:“司州大人在益州結交的,果然俱是高風亮節之士!二位能來,實是我亭州百姓之幸!一應起居,有任何不便之處,司州大人諸事繁忙,二位盡可來尋我。”
這二人俱是通曉醫理,不正是目下亭州最急需的人嗎?那位向大夫居然還是魏京太醫院出來的,這一夜對馬匹都是藥到病除,甚至考慮到馬吃草料的特性,這疏蓮赤子方開得十分巧妙,所需四位藥方俱是如今時節野外常見,又不需要煎服,只要搗出葯法拌在草料中便可服下的,太醫之名,實至名歸,否則這一夜,還不知要怎生折騰呢!
岳欣然卻就這次腹瀉事件又多問了一些:“今夜之事,二位可知是何緣故?”
向意晚略現遲疑:“我不是馬醫,這馬兒口不能言,亦無法察探脈象,只能就人體出現類似病症加以推測,這般集體腹瀉不停,又因疏蓮赤子方立時便止,多半是吃壞了什麼東西。
我觀這些馬匹俱是少見的強健之種,便沒有這藥方,只要將先時所吃的東西停下,輔以清水,過個兩三日也會自行恢復。”
向意晚素來有一說一,不是那等愛好浮誇宣揚自己功績之輩,更叫營中上下好感倍增,他所提及的食用不潔的事,無疑可信度極高。
話嘮卻神色鄭重道:“因為此營中皆為疏勒天馬,品種珍貴,事關重大,故而除了我麾下的兵士,還有負責伺喂的胡人,應該沒有其他人能接觸才是。一應草料,專人專管,責任分明,論理不應生出今夜之事,亦有可能事出不巧,司州大人放心,我定等查明。”
此營許多兵士均是偵騎、斥侯出身,要想在他們面前弄鬼,那可真是需要極大的能耐才成。
自岳欣然而下,眾人俱是相信黃金騎的本事的,只需等待查探的結果便好。
岳欣然點了點頭,對向意晚、宿耕星與大衍三人道:“三位辛苦一夜,既然天馬情形已經穩定,不若回去好好安置?”
宿耕星卻是伸了個懶腰,嘆了口氣:“罷了,我這上了年紀,回去也睡不着……對了,你那司州衙門到底攢了多少商賈了?我早前便聽聞,運來的米糧都快有四十萬石!聽那廝說太平倉都盛不下了!你今日到底還有什麼打算?若只是簡單開個歡慶宴我可是不信!”
岳欣然也跟着笑起來:“一應接待有姬先生負責,我也是不知,宿先生若想知道,我等不如往宴席場上去,稍後姬先生必是要來參加的,您一問便知。”
宿耕星十分熱情地給向意晚、大衍介紹着今日的活動:“大軍明日就要開撥往北邊去了,所以今日在軍營外安排了一日歡宴,司州大人先時答應了會有不少節目,聽聞還有益州佳釀……聽聞你們益州佳釀又清又烈,是真是假?那‘酒精’聽來也是不俗,那又是何物?”
幾人一旁興高采烈之時,岳欣然卻與話嘮商議着什麼,旁人只依稀聽得:“……兵士俱可往宴席上與民同樂,這些胡人如果你查清了沒什麼,便也放他們去吧。”
話嘮應是。
聽宿耕星手舞足蹈地介紹了亭州這段時日的變化,向意晚與大衍哪裏還有多少睡意,在益州一貫是知道岳欣然手段非凡的,三江世族被耍得團團轉不說,又開了益州官學,首創詩歌拍賣資助官學的先河,沒想到啊,這到了亭州,一躍成為四品高官不說,更是騰龍入海、翻雲覆雨!
幾人一邊走着,一邊已經隱約看到了今日的活動場地,此時天色才將將亮,場地上已經十分熱鬧了,這地界是早早就搭好的,各色棚子安排仿若街道一般,在最中央搭了一個最顯眼的高台,扎着醒目的綵綢,晨光中閃閃發亮。
許多商戶抵達了會場,正在將各色貨物卸下,里裡外外忙碌着佈置。
看着商販們進進出出充滿幹勁、十分忙碌的模樣,再看這樣一個綿延數里的會場上,馬車已經自亭州外排着長隊輪番抵達,向意晚與大衍都不由咋舌,便是益州城中舉辦廟會也不過只是這樣罷了,可亭州才經過幾輪大戰,今春差點餓死幾十萬人哪!
但商販們的期盼與激動卻做不得假,他們一路看到那寬敞的大道、百姓們的感激也做不得假,二人不由對亭州如今的情形深感讚歎,宿耕星一路說著,一路與有榮焉的得意。
岳欣然不由好笑:“宿先生可莫要再誇了,你再誇下去,我把向太醫與大師誆來亭州的意圖可就兜不住了。”
三人俱是一愕,岳欣然正要說什麼,忽然有黃金騎向她回稟了什麼,岳欣然不由大笑,她一指遠處一騎道:“看,意圖來了。”
此騎來得十分着急,一樣自亭州城而來,但一路顯是十分着急,不斷超過了許多馬車,連身後跟着的數騎都急急甩脫了。
黃金騎遠遠打出了呼哨,來人更是急急揮鞭,直直朝岳欣然等人而來。
待到近前,這馬上騎士幾乎是滾落下馬,冠是斜的、衣襟也是歪的,氣都沒喘勻,就直直瞪着向意晚,雙眼中迸發出熱烈的光芒:“這位定然就是向太醫!”
宿耕星駭然失笑:“鄧典學!你怎這般模樣!”
鄧康一愣,隨即看一眼向意晚,顯是為自己的失禮懊惱不已,連忙整了整衣帽,才通紅着面頰、莊重地上前,恭敬地對着向意晚一揖到地。
這般的尊重與禮遇……前前後後令向意晚這樣素來不講究俗禮的人物都嚇了好大一跳,實在不知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鄧康連忙起身,搓着手道:“學生……學生是司州衙門的典學鄧康,久聞向大夫之名,想延請您往北明官學……”
說著,他眼巴巴地盯着向意晚。
宿耕星簡直扶額,這哪是延請,就是街邊賣湯餅的小販都比他說的好聽!
宿耕星連忙在旁道:“向太醫一路而來,應該能看到,我亭州飽經戰亂,莫說醫者,就是百姓都流離顛沛,司州衙門努力之下,百姓才離飢餒,卻苦無良醫,如今正值暑氣最熾之時,我在田間常遇百姓受熱毒之苦而無力累倒……
向太醫你能妙手回春,可我亭州卻有太多需要你的百姓,故而司州衙門成立了北明官學,鄧典學乃是山長,此官學不同益州官學,不只教授四書五經,只為未來官員而設,我們亦教導未來益州所需的所有人才,醫者亦是其中之一。
鄧典學這是想請您擔任北明官學的醫者之師哩!他一介文官,方才分明是奔出了生死時速,可見求賢之心何其懇切,向太醫便答允了吧!”
向意晚這才聽明白,他是為了延請自己到官學去教導弟子,向意晚不是那種敝帚自珍之,他在益州傾囊相授,數年間也帶出了不少得意弟子,但他眼前卻是另有顧慮:“我此來亭州是為了研習酒精之術在外傷上的應用,說不得是要往軍中的,鄧典學一片誠意我本不應推卻……”
宿耕星不由感到惋惜:“啊,竟是這般不湊巧……”
鄧康卻是急得面上更紅:“向太醫,不妨事的!”
眾人驚愕,卻見這位素來最為古板守社的典學大人竟是思路清晰:“醫者本就應近病患而習之,向太醫既是要往北,那一眾習醫弟子便該隨先生往軍中,北明官學,非一地之謂,乃大師之謂也。”
此言一出,宿耕星都大覺意外。他忽然覺得,司州大人將官學託付於鄧康,也許當真是明智之極。
向意晚亦覺被鄧康誠意打動,這時代的杏林聖手雖受尊敬,但所有醫者的地位卻依舊不高,甚至劃分在工者之中,與一眾工匠並列,鄧康願意將醫學列入官學之中,並且,以他的口拙,竟脫口提出“……非一地之謂,乃大師之謂也。”實是發自內心推崇醫師與醫學的價值。
這兩個人,一個是從醫出發的研究者,一個是鑽研經史、一心辦學的大儒,俱是言辭樸實無華之輩,問答間,俱是相談甚歡,認真討論起如何在官學中設立起醫學這個學科來了。
按照鄧康的觀點,醫學生不只應該師從向意晚,還應該更多延請別的醫者,醫學,也應該像儒學一樣,有自己的四書五經,整理出經冊典籍,以供弟子研習,有清晰的成長路徑。本來,他既然已經將醫學列入官學的科目之中,那就應該與其他科目一般一視同仁,要有教材、有清晰的課程規劃、有明確的先生。
這和向意晚原來手把手帶徒弟的差別也太大了,二人一時激辯,一時沉思,旁人竟是誰也插不進去。
大衍在旁圍觀,面上掛着得道高僧的微笑,只可惜被岳欣然一把拆穿:“大師可不要只顧看戲,鄧典學再晚一些也會找上你的。”
大衍差點沒崩住:???
這位岳娘子年紀還小、不似現在這樣位高權重之時,就已經十分厲害了,別人殘存着些許心理陰影也是正常……
岳欣然摸出一張紙,面上露出入謎之微笑:“大師,你一路入亭州,就沒有覺得眼熟嗎?”
宿耕星看着那張糧票,不由一臉迷茫,這糧票,又與大衍大師這方外之人有什麼關係嗎?
大衍卻是略鬆了口氣,面上掛着矜持微笑:“昔日一點崎嶇小道,能為亭州百姓帶來些許便利,也是我佛慈悲。”
岳欣然卻是搖頭:“這並非是什麼小道。我請大師來,是請大師將此道發揚光大。”
大衍真的快崩不住了,不就是當年用這些東西坑蒙拐騙了一次被抓個正着嗎?這麼多年了,這還過不去了???
岳欣然卻向宿耕星道:“宿先生就沒有覺得奇怪嗎?這糧票在亭州可以買糧、住店,幾與銀錢無異,但它不過只是一張紙,我就不怕有人仿製?”
宿耕星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司州大人,你所問之事,我亭州街頭的小兒都想過,畢竟,一張糧票可換許多飴糖呢!但你這糧票上,這許多彎彎繞繞的圖案,每張都一模一樣,色彩也一般無二,便是丹青聖手,想畫一張一模一樣的出來都是極難。”
那些彎彎曲曲、難以偽造的線條若是來一個道士,定能一眼看出熟悉,因為與他們日常所用的符籙太過相似,事實上,大衍原本行走“江湖”,符籙亦是來源之一,有時為了大批量出貨,太複雜的符籙畫起來費神又費工,便生出一種類似印刷書的機關,一次刻好模子,便能批量成型,也絕對沒有偏斜的情形。
個中曲折,比如大衍為什麼懂得這許多旁門左道,又為什麼由道入釋,實是極難為外人道。
岳欣然只笑了笑道:“可見不論是什麼緣故,這些東西也是學問,北明官學兼容並包,也希望大師能一併傳授;此外,這糧票如今無人仿製成功還有一個緣故,時日較短罷了,我也還望大師能繼續改進。”
要說仿造啊、弄鬼啊……這是大衍的本行啊!他眼前一亮,立馬就想出了許多主意。
幾人說笑間,宴會場是徹底熱鬧起來,陽光燦爛中,做吃食的商販們支起了攤子,撲鼻的香氣伴着吆喝此起彼伏,各色新奇的貨物引得不少城中趕來的百姓駐足流連,高台之上,已經隱約可以看到窈窕的身影在紗幕後撥軸弄弦,隱約的淙淙絲竹令這原本荒涼的空場之上,生出幾分旖旎。
便在此時,隨着長長一列車隊抵達營外,車上男女老幼相攜而下,軍營中忽然響隆隆的軍鼓之聲。
整個宴會場中,所有人俱是止了手中之事,情不自禁向營中看去,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今日聚在此處,是為了宴飲,更是為了歡送,送他們的親人北上而去,迎接未知的兇險旅途。
北疆兒女是不屑什麼哭哭啼啼的,誰說他們北上就一定回不來呢?多不吉利。……哪怕縱是知曉前途兇險,又何妨今日痛飲,縱情高歌,盡享此際歡樂。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才是北疆兒女的本色!
忽然,有人抽動了鼻子:“這是什麼?怎麼這般香!”
不知是誰,恍然道:“益州佳釀!這定然是那益州佳釀!傳聞清澈如水,其烈勝刀!竟這樣香!”
軍營之中,一人一碗酒發了下去,逼人的酒香勾得人壓根忍不住,直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熾烈的酒意洶湧而上,彷彿無盡戰意隨之燃起,幾乎人人直叫痛快,這才是酒,以前所飲盡皆不算!
鄧虎飲了之後,真是發自靈魂的讚歎:“真不愧是益州佳釀,果真夠勁兒!”
然後,他看着空蕩蕩的碗不由大聲道:“都護大人,這酒也太少了吧!”
陸膺將自己那碗一口氣幹了,才出了口氣道:“好像是少了點。”
話嘮馬上道:“就是,一碗就沒了!才嘗出個味兒呢!”
陸膺斜睨了他們一眼:“少就對了,本來就只是叫你們嘗個味兒。傳我的話下去,今日宴席,不過是叫他們同家人共聚天倫,好好道別,,酉時必得歸營。逾時不歸,軍法處置!若想盡情痛飲益州佳釀,隨我馬踏北狄大勝歸來,自會叫你們敞開了喝!”
眾將傳了令,便開了營門,兵士多為北疆人,自去外邊與起來的家人小聚,眾將中許多是黃金騎出身,家人不在此處,便不由落在最後、一起憤憤吐槽,真是忒憋屈了,一人一碗,一口就沒了,還不如沒喝呢!好歹不能朝思暮想!這樣一想,此番北上,更不能輕易死在狄寇手中,否則豈不是再也喝不到了?都護大人真是好精的算盤!
這般說著,忽然有人喊道:“石頭!石頭!”
石頭茫然回頭,誰叫他?一輛馬車旁,他忽然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阿父!”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在益州之時,他也只是遠遠在村外看一眼,見家人受夫人照顧一應俱是安好,便不敢再上前,身份未明,他不敢連累家人;一眾兄弟都未得與家人團聚,他又怎能自私?
可現在,他們竟來了亭州……忽然想到司州大人先時所問,石頭驀然間就紅了眼眶,再顧不得什麼將軍形象,立時奔將過去。
不只是他,一眾益州將士均是尋了自己的家人,這一日,不只是一眾亭州將士士得與家人團聚,益州系的將士亦是一般,到得這時,也沒有什麼將軍、校尉、小卒了,只有父親、兄長、兒子。
那些攢在懷中、捂得溫熱的糧票,握在手裏,成了小侄女的飴糖,沒吃過糖果的小丫頭珍惜地吧嗒吧嗒吮吸着手指頭,笑得甜甜的;倒出來,成了阿父碗裏的果酒,庄稼人米糧精貴,輕易哪裏敢以糧食來釀,一邊叨叨着太破費,一邊喝得眯起了眼;簪起來,成了阿母頭上的銀釵,店家的銅鏡里,辛勞一生的婦人笑出了長長的魚尾紋;剪裁開,便是妻子身上的新衣,她看着自己,溫柔的笑意暈紅雙頰,一如新嫁嫁般美麗……
萬里晴空,陽光燦爛,不約而同地,大家放飛了許多的紙鳶,彷彿升起五顏六色的祝福與期盼。
此一時,絲竹悅目,煙火喧鬧,晴空福願,世間圓滿,無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