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倒像是完全把命在旦夕的兒子拋諸腦後了。
“不不不,奴婢……奴婢自然是情願為娘娘赴湯蹈火,只是,只是……奴婢上有七十老母,下有無辜幼弟,這條賤命委實舍不起啊娘娘……”
飛燕一把鼻涕一把淚,只感動了自己,上首的祁如燕動也不動,冷冷清清的,看飛燕的眼神不帶任何溫度。
飛燕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又操縱着雙膝往前挪了挪,離祁如燕咫尺之遙。
祁如燕狀似不經意地收回了腿,恰好讓飛燕撲了個空。
“娘娘……”飛燕怔愣,這一空檔的功夫,祁如燕已然無法觸及了。
“飛燕,哀家會記得你的好。”祁如燕再開口的語氣明顯不再善意滿滿了,帶着點敷衍了事的意味,“哀家自認這些年待你不薄,如今是你回報哀家的時候了,如何?”
表面上是徵求飛燕的意見,實際上她眼裏絲毫看不出打商量的意思。
“張之炎,引血就交給你了,你是哀家信得過的太醫,務必給哀家好生做。”祁如燕翻臉如翻書,面對着張太醫時又轉而換了臉色,親切友善的太後娘娘彷彿從未消失過。
“老臣遵命。不過……”張太醫欲言又止,為難地分別從紀琮和祁如燕臉上打轉,極力試圖從他們二人臉上瞧出端倪來。
他想說害人性命斷然不是懸壺濟世的醫者該做的,飛燕眼看不符合取血的條件,強行取血只會適得其反,沒得再白搭上一條性命。
可惜祁如燕不給他啰嗦的機會。
“就照哀家說的去辦!耽擱了皇兒的身子,倘若皇兒出了什麼差錯,哀家第一個拿你是問!”祁如燕一拍鳳椅的氣勢還是相當足的,張太醫於是不敢再吱聲,唯唯諾諾盯着光可鑒人的地面,只露出來個規整的頂戴花翎。
太后與陛下不合,這點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那所謂的皇兒自然就是指東王葉晉東了。
“老臣遵命。”張之炎臉上的褶皺抖了抖,哆嗦着手,眯着眼,指間夾着銀針。
唉,造孽啊。
“娘娘是嫌東王殿下活的太久了,想趁着年關的好日子出個殯祭祭天?”紀琮哼笑一聲,一撫衣擺,在一邊的黃梨木漆紅的太師椅上坐下來。
表情悠然自得,像在自己家裏一樣輕快愉悅,絲毫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
“紀琮!你這是何意?!”祁如燕目呲欲裂,眼裏有四散開來的紅血絲遍佈,莫名帶了點嗜血的意味。
“心頭血如何取,如何用,娘娘浸淫後宮這麼些年,個中關節想必了如指掌,難為一個古稀老者並豆蔻少女,紀琮眼拙,委實看不出母儀天下的風範來了。”紀琮漫不經心道,看向祁如燕的眼神里有顯而易見的譏諷。
“哀家不明白你的意思,”祁如燕避開紀琮的眼,繼續給張之炎施壓,目含警告,“張太醫,哀家交代下去的事,還從不曾有人膽敢忤逆,你最好掂量清楚了。”
飛燕保持着匍匐的姿勢,身子抽搐着往殿門口的方向挪,動作幅度極小,祁如燕心思不在她身上,一時之間竟也沒發現她。
侍衛各個眼觀鼻鼻觀心,權當自己是呆愣愣的木樁子,腳步微微挪了挪,恰好能讓飛燕鑽出去。
“娘娘倒是能耐,竟威脅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他做不得主,娘娘還是省省心吧。”紀琮的語氣輕鬆平淡,卻隱約流露出幾分得意,恰好足夠祁如燕捕捉得到。
祁如燕雙手攥拳,護甲琺琅彩的描邊生生蹭掉了一塊,露出原本奢靡艷俗的金黃。
“紀琮,你究竟想做什麼?”祁如燕按捺住心裏的悸動,心頭翻滾起一陣陣噁心。
她看見那通體半透明的幼蟲,原本正安安分分呆在瓷瓶里,偶爾蠕動起來幅度也極小,此時卻像突然衝破了什麼禁錮一般,爭先恐後地爬出來,自覺地排成一條線,直溜溜地朝着一個方向去。
這些幼蟲的動作出奇的一致,慈寧宮的地板光可鑒人,藉著透過來的太陽光,能清晰無比地看見它們爬過去留下的一條晶瑩的印記。
約莫是它們身上的粘液。
祁如燕看過去,頓時頭皮發麻,五臟六腑間說不出的憋悶難受,輕輕晃了晃頭,沉重的鳳冠微微往一側倒了倒,她又忙不迭坐端正。
它們果然是以人血為食的……
祁如燕暗忖,既然它們已經吸食了飛燕的血,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飯,再無轉寰餘地了。
倘若必須得搭上一人的性命,那想都不必想,自然是飛燕這個奴婢出來頂缸。
“娘娘看見了,就是眼下這般光景,不必紀琮解釋。”紀琮似笑非笑,彈了彈手指。
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森冷沿着後背朝祁如燕翻湧上來,她看一眼那些貪婪地吸食血液的幼蟲,約莫是吸足了血水,通體泛着淺淡的粉紅,原本就不怎麼明顯的一抹黑也遮掩過去了。
“半柱香的功夫過了一半了,娘娘給個準話,究竟眼睜睜看着王爺駕鶴歸西,還是乾脆利落地捨身救子,落得個慈愛良善的好名聲?”
他的話不帶絲毫感情,又連平仄也感知不到,完全是機械地重複事實。
祁如燕略顯慌亂地偏頭掃一眼沙漏,果然已經漏走四分之一,離所謂的半柱香不過眨眼之間了。
“子母蟲邪性得很,紀琮不曾見過生生供血不足而丟了性命的,只是從前聽人提起過……”
祁如燕眼睜睜看着羅與欣把她最愛的芙蓉白玉糕糟蹋了,心痛如刀絞,偏偏不能表現出自己的小家子氣,只能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手中的帕子也被絞得不像樣。
“哎呦!太後站着做什麼,快請坐快請坐。”羅與欣似是剛才發現祁如燕一直站着,急忙出聲招呼她坐下,身子卻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給她讓位的趨勢。
“哼!”祁如燕恨不得把她撕扯開來的惡毒眼神瞪了羅與欣一眼,鼻子裏擠出一個音節,氣勢洶洶地在宮女的攙扶下朝主位的鳳椅上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