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張太醫能在太醫院常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聽話,這時候尤其聽紀琮的。
他的姿勢太過刻意,一邊控制着不能夠着自己的身子,又要儘可能離祁如燕遠,手臂僵硬扭曲,莫名就帶了些可笑的意思。
紀琮一直盯着祁如燕,實際上也沒放鬆張太醫這邊,時不時就斜斜掃一眼,把張太醫這邊的動作盡數收納入眼底。
“這幼蟲極其有靈性,輕易絕不會做出傷及無辜,有損陰德的事情來。況且有本官坐鎮於此,張太醫儘管施展。”紀琮算是給張太醫吃了一記定心丸。
張太醫看起來依舊是戰戰兢兢的,不過到底敢壯起膽子來,小心翼翼地用銀針的頂端觸碰那小瓷瓶里的幼蟲。
幼蟲已然分化齣子母蟲的雛形來了,雪白的糯米糰子一樣的身子,只有頭部和尾巴兩個地方有些隱隱約約的黑色。
更能差距出這是活生生的生靈的地方是,這些子母蟲一接觸到日光,就紛紛四處逃散開去。
待到張太醫用銀針輕輕把其中一隻挑起來的時候,那蟲子像突然詐屍一般,猛不防地打了一連串的顫,還頗有靈性地避開其餘同伴,只有意無意地從瓷瓶的邊角旮旯里碾壓過去。
把張太醫嚇得一迭步往後退,手不經意間一松,眼睜睜就看着那細長頸口的瓷瓶從小方桌的邊緣打了幾個滾,徑直墜落下去,摔了個粉碎。
“紀大人……這……”張太醫自知惹了禍事,就耷拉着腦袋,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無妨,都還活着。”紀琮矮下身子,平伸出一指探了探幼蟲的身子,明顯可以看出來蠕動的跡象。
“飛燕,快些給哀家把這些小畜生挪走,哀家見不得這些。”祁如燕精緻的眉峰緊緊蹙起來,慈善的臉顯得就有些犀利刻薄了。
“是,奴婢這就去。”飛燕試探着下了台階,三兩步跑到一地碎片之前,險些被自己的裙擺絆倒。
“姑娘離得遠些吧,幼蟲最擅辨別人身上的氣息,再尋了合適的寄主寄生。”紀琮收回手,橫放在鼻端輕輕嗅了嗅。
飛燕原本是想儘快遠離這是非之地,奈何忌憚祁如燕的威懾力,不敢躲閃,已經到半空的手僵直地伸着。
整個人的姿勢扭曲詭異,紀琮站在她背後,能明顯看出來她身子的曲線緊繃著,偏生一動不敢動。
“給哀家丟得遠遠的,慈寧宮方圓十里哀家都不想看見它們。”祁如燕兀自強裝鎮定,削蔥似的指尖發顫,指着那一地碎片,瞪着眼,深惡痛絕的嘴臉。
仔細查探一二,可以看得出這位太後娘娘眼角閃爍的一抹算計的精光。
飛燕嘴唇囁喏了兩下,最後一咬牙,視死如歸地朝那一堆碎片夠過去。
“姑娘且慢。”紀琮起初不出聲,只背着手看飛燕的動作,等她已經夠着邊了才制止,“你同東王殿下半點血親也無,就算僥倖引了幼蟲入體寄生,只怕姑娘也會經不住排異的反噬,屆時得不償失就並非我等願意看見的了。”
祁如燕眯了眯眼,暗怪紀琮多管閑事,“既然飛燕情願,紀大人管好分內之事即可,其餘的就不勞紀大人費心了。”
這話說的明明白白,飛燕的臉色刷一下慘白一片,比起翻新的牆壁來更甚,嬌妍的唇瓣也哆嗦着,風雨飄搖里的小白花似的,我見猶憐。
娘娘的意思,她跟隨娘娘身邊這麼些年,自然清楚得很。
反噬嗎?
飛燕低頭看自己的手,抬起來湊到眼前來看,指尖已經有些許晶瑩的粘液了,是方才幼蟲蠕動的時候沾染上去的,對着光看有絲絲縷縷的透亮。
“飛燕敢問大人,何為反噬?”飛燕鼓起勇氣,避開祁如燕吃人一樣的目光,眉眼間依稀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祁如燕面上不顯,也支楞着耳朵注意着紀琮的動靜。
紀琮心內冷笑,“通俗講來,不過是幼蟲從寄體裏得不到合適充沛的血液時產生的叛逆罷了。”
眼見這主僕二人的表情有所鬆懈,紀琮又不咸不淡地加上一句,“三代以內的族親,排異的幾率不大,勉勉強強也能頂過一茬。至於飛燕姑娘這等半分血緣也不沾的,恐怕就懸了。”
紀琮一張臉上只有凝重,張太醫是顯而易見的惋惜。
飛燕朝祁如燕的方向掃過去,無波無瀾的平靜,毫不避諱地與她對視,威嚴端莊並存,唯獨少了份應有的愧疚。
“娘娘……”飛燕的聲音嘶啞,幾乎同一時間,就有豆大的眼淚淌下來。
祁如燕掩飾住眼底的不滿,溫聲細語,“飛燕啊,你呆在哀家身邊這麼些年,最是忠心不二,你的心思哀家都懂,若是當真有個三長兩短,哀家定然多眷顧照看你的父母親眷就是。”
她這話說的輕巧極了,飛燕耳邊嗡嗡作響,祁如燕和善的嘴臉在她眼裏幻化成奪人性命的猙獰,張牙舞爪地朝她撲過來。
紀琮一見飛燕渙散飄渺的瞳孔,就知道是幼蟲的粘液起了作用了。
“飛燕姑娘,還請你將手伸出來給張太醫看看。”
紀琮的聲音打破了主僕之間微妙的對峙,飛燕恍惚一瞬,眼神清明起來,順着紀琮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指尖。
這一看不得了,原本瑩白如玉的手指已然被毒液暈染成了墨黑色,只侵染了指甲附近的一小片,卻隱約能辨別出一條黑線正沿着肌膚的紋理往裏延展。
這毒委實強勁,這蔓延的速度竟是肉眼依稀可見的。
飛燕不可置信,再開口時已經帶上了哭腔,“撲通”一下匍匐在地,“娘娘,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您救救奴婢吧……”
她把頭用力地磕在漢白玉的地面上,一下又一下,絲毫覺不出疼痛似的,殷紅的血染紅一角地面。
祁如燕不為所動,“飛燕,你說過願意為哀家赴湯蹈火,眼下可不就是你表現的機會嘛?”
她甚至還掩唇一笑,風韻猶存,雍容華貴的氣質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