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玉無暇乎
程公公斟酌着語氣，小心地問道：“孩子，你這是怎麼啦？受誰欺負了？”
程公公還從來沒有見過楚小萌這個樣子，這丫頭的臉上向來都洋溢着笑容，再大的事都難讓她低頭一下，今日的反常讓他不免擔心。
楚小萌卻不說話，目光從和雁王爺對上之後就再也沒有移開過，哪怕他忙於送幾位書生，她的目光也一直跟着他遊動。程公公的聲音不大，但是兩個人都能聽得見，楚小萌這時心裏頭正莫名地泛着苦水，沒想好到底應該怎麼開口。
雁王爺一身朝服未曾換掉，今日下朝回來得早，卻也不是空閑着，忙着交代幾位將要入朝為官的書生這才早些回了府，就楚小萌出府這一趟也沒能抽出時間換掉朝服。金絲銀線勾勒出的紋路官袍上栩栩如生，寬大的朝服穿在他的身上果真多了幾分威嚴，頭上的發冠倒是取下來了，一頭墨發束起，額前梳的整齊，露出光潔的額頭，凌厲的五官更為立體，陽光照下來，高挺的鼻樑落了一處陰影，睫毛下也是一層齊刷刷的影子，忽而煽動一下，震人心弦，只可惜楚小萌此時沒有欣賞的心思。
他轉過身來，目光立即捕捉到楚小萌，三兩步跨到她面前。楚小萌望着他高大的身影朝自己邁來，心裏那股不安竟然有多緩解，倒也沒有那麼焦躁了。
只見他輕笑，凌厲肅然的五官頃刻間變得生動，竟是這般的平易近人，不知道是不是他背後的陽光太過強烈，總之楚小萌看得幻神。
“怎麼了？”直至熟悉的嗓音響起，楚小萌才立即回過神來，彷彿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目光有些越矩，匆匆收回卻又都入可他人的眼，實在狼狽。
楚小萌支支吾吾的，心裏那股衝勁在見到他朝自己走來的那一刻就已經化得烏有了，如今倒是不知從何說起了。
幸好雁王爺沒有再逼問，讓人都進府去。許是還有更繁忙的事情，程公公也沒有時間和楚小萌說上幾句便匆匆跟上了。
楚小萌自己踱回用勤院，一路上臉上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路過恰好遇上她的人像是約定好了一樣，竟然真的一句話也沒有和她說過，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來。可越是這樣，她的心裏就堵得更加難受。
回了用勤院，各個丫頭都做着自己手中的事，也沒有一個人上來說些什麼，楚小萌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閉眼歇息，腦子裏卻全是那女人說的話，還有昨晚那些驚險的場面。
從昨晚到現在，她喜怒交替得太快，竟然有一種心很累的感覺。想起昨晚的事情，她的心裏就很亂。
所有人都在告訴她，雁王爺對她很不一樣，楚小萌仔細想想卻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從她認識雁王爺開始，她便覺得雁王爺是個很不錯的人，但是從來沒有更多別的想法。她想，雁王爺對她也是一樣吧，當初救她可不就是她自己叨擾了人家，而他也只是順手么？
可所有人都在告訴她，雁王爺對她很不一樣，楚小萌從來也沒有真正在意過，如今卻不能忽視了。
她對自己的態度也很不理解，不明白自己昨晚發覺雁王爺在避着她的時候為什麼會生氣，她算什麼，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婢女，就算再不同，她和他之間總還是有隔閡的。那地方又是雁王爺的秘密之地不讓旁人知道的，她冒然前去，雖是王有風帶去的，可也有一種偷窺了別人秘密的感覺，雁王爺避着她是應該的。
可是昨晚心裏的不快卻是真實存在的，不僅如此她還表現出來了，連雁王爺都看得出來她在意。現在冷靜下來了的楚小萌也仔細的想了想，她真的會在意嗎？若是在意，她又以何種身份？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給別人添麻煩了，雁王爺在官場上有那麼多敵對他的人，若是因為她而對他的仕途有什麼影響，楚小萌覺得她會內疚死的。
楚小萌腦袋裏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到她終於想通了以後終於停歇了，竟然這麼糊裏糊塗地睡了一小會兒，還是讓丹青給叫醒的。
丹青端了茶進來，普洱的清香熏得楚小萌心肺都通暢了，坐床上睜着朦朧的雙眼瞧着丹青，早上才給梳好的頭髮亂糟糟的像盯着個雞窩，那模樣竟還多了幾分可愛。
“小萌，你剛睡醒，嘴裏一定很乾，喝口水潤潤先。”丹青把水遞到楚小萌的手上，溫熱的觸感楚小萌摸着很舒服，開了杯蓋，咕嚕咕嚕地往肚子裏灌了不少水，乾巴巴的嘴唇受到了滋潤終於不至於那麼蒼白。
“小萌，程公公託人帶話來了，只與我一個人說。他要你好生休息，別的事都有他在，讓你放寬心，不必太在意，也不必想太多。”丹青將屋子的門合上，壓低了聲音同楚小萌說話，見楚小萌臉色不太好，她的心裏便十分的難受。
楚小萌怔怔地點點頭，原來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一個人什麼也不知道還瞎擔心呢。
丹青沒有哭，可是聲音還是忍不住有些哽咽，她抓着楚小萌的手，更為真切地說道：“小姐啊，雁王爺待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若是他對你無心，不應該含糊地和小姐糾纏下去，傳出這樣的流言傷害最大的便是小姐。奴婢旁人不放在心上，只關心小姐，只在乎小姐一人。您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出生，身份尊貴哪能讓人這般污衊，與那青樓女子相提並論。如今離了楚府，鬧出這樣的事，不如咱們把身份公開吧？小姐和雁王爺本就有婚約，這麼說出去便能平息不少言論，也省了日後讓人指着後背說話。”
楚小萌的放空的大腦全然沒有聽進丹青的話，卻讓她最後一句給吸引了，立即捂上她的嘴巴不讓她再說下去。
她早就說過她對自己什麼清白沒有並不看重，清者自清，旁人再怎麼污衊她，往她身上潑髒水，也傷害不到她。身份是絕對不能公開的，她好不容易從楚府逃離出來，她真不知道若是讓雁王爺知道了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子該是什麼樣的反應，她實在想不到她又該怎麼面對他。
“丹青，往後這些話可不許再說了！我既然下了決心要和楚府斷絕關係，便不會再用楚家大小姐的身份自居，我是楚小萌，身份卑微但不輕賤，旁人的語言傷害不到我，更何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只是擔心......唉！算了，程公公既然說了他能處理，那我也少擔心一些吧。”楚小萌咬咬唇，乾裂的唇瓣讓她一咬就破，凝出一顆小小的血珠，經她一抿唇，溫熱的血水便湧入口腔，血腥之氣溢滿在唇齒之間，讓人作嘔。
丹青便是知道說到這事楚小萌絕不答應，她的態度一直很僵硬，並且還表示過若是丹青想要走還隨時能放她走的意思，丹青哪裏敢再多說？
腦瓜子一會兒開機一會兒死機的楚小萌竟然還能想起自己的活還沒幹，稍作歇息了一下便收拾好自己朝雁王爺的院子去了。
想必雁王爺是在院子裏的，楚小萌未進院子便先在心裏做好了準備，但為何要做準備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穿過一條小路便過走廊，走廊盡頭的石拱門走過去便得見前院的亭台水榭，楚小萌邁過門墩，便被悠悠傳來的琴聲吸引，輕快而乾淨，讓人聽着舒心。接着便是幾聲輕輕的貓叫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楚小萌一眼便瞧見了晃悠到她腳下的小怪，毛茸茸的一小坨正纏着她的腳丫，粉嫩嫩的舌頭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鞋，十分親昵地與她套近乎。
楚小萌立即蹲下身子將小怪抱起，如願地擼了一把它的腦袋，惹得小怪舒適地呼嚕呼嚕發著聲音。更是惹得楚小萌心情大好，小傢伙昨天還生着病呢，今日就能四處遊走了，看來是好多了呀。
“小怪呀，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就不怕某個傢伙把你攆走啊？”楚小萌意有所指地說著，抱着小怪朝着琴聲走去。
那人坐在亭台中，竟是一身白衣塑身，修長地手指撫琴，面容沉靜，專註在手中的動作，隨着琴聲只可見一些小小的微動，只有認真瞧的人才注意得到。
楚小萌不由得看呆了，站在一個有些距離的位置，瞧着那抹身影，朦朧得好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一樣。君子如玉，玉無瑕呼？玉無瑕呼？見卿則有，不見則無。
琉璃瓦片與水珠的彈唱，流水潺潺，蘆葦微微，池中小荷純白得像開在水上的棉花，竟柔軟得淌在水上，彷彿隨着琴聲也在動情地舞蹈......舞蹈......
楚小萌不自覺的閉上眼睛，似乎想要融入其中切身感受一下這種靈魂的洗禮，而讓她高興的是，她真的融入其中，彷彿與萬事萬物共同歡呼着，共同陶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