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撿回來
“詞彙冊我有,不要你的。”她把書桌下面的抽屜拉開,綠皮封面的詞彙冊嶄新得像沒翻開過一樣。
詞彙冊是整個海城市高中生必須配備的,因為高考英語所有會涉及到的單詞全從這上面來,絕不超綱。
“我每一頁都做了標記,用法、詞組和常考套路,”宋修蹙眉,直接又關上了抽屜,“你不要?不知多少人想花錢買我這筆記,你還不要。”
陸知遙狐疑地看着他,他卻坦然,也不見半點驕傲得意。
順手接過宋修手裏的詞彙冊,陸知遙隨便往後翻看了幾頁,果見紙面上用不同顏色的筆圈畫著各種詞彙搭配,密密麻麻一大片。
他的字很工整,就像他的人,端端正正。
陸知遙也見過班級里不少學霸的筆記,但似乎都沒宋修這做的好看。
“行吧,給你個面子,我要了。”她聳聳肩,故作不在意地收起。
宋修指節輕扣了扣桌面,隨即起身將座位讓給了陸知遙,以目光示意她可以坐下來刷題了。
“別急別急,”見他心情似乎比昨晚分別時要好,陸知遙賠着笑臉道,“我看看你的傷口行不行,宋老師?”
一邊說,她一邊從膠袋裡拿出棉簽。
宋修這才注意到桌角放着的一袋子東西。
“你哪兒又弄來這些?”他眸子一眯,問得疑惑。
陸知遙將棉簽沾上點酒精,作勢就去解宋修的袖口。他往後縮,她就抓着他手腕不鬆開。
“撿回來了。”陸知遙也好面子,沒說自己又去新買了一份,小聲嘀咕道。
宋修目光凌厲,“撒謊。”
“沒撒謊!”陸知遙臉不紅心不跳,見他不配合,急了,“手給我!”
昨兒被她賭氣扔掉的酒精紗布,是宋修撿了。撿回去怕父母擔心沒說受了傷,一個人躲在房間裏自己給自己偷偷消毒上藥,疼得頭頂發抽。
她還說沒撒謊,分明狡辯。
看在這丫頭還算有心,他就不打算拆穿陸知遙了。
“回去處理過了,不麻煩你。”宋修客客氣氣,為了躲避她的魔爪,幾乎快要站到卧室門外去。
“真的?”陸知遙將信將疑,“誰幫你處理的?”
宋修別開臉不看她,“我媽。”
他從不扯謊,這是第一回。
“好吧,”陸知遙拗不過宋修,將棉簽丟進垃圾桶,然後坐到椅子上轉頭小心翼翼地問,“你媽……念叨你沒?”
宋修是長輩眼中的三好學生,按理來說不該打架的,昨天才來帶她頭一天,就鬧出這麼大的事兒,陸知遙生怕他挨罵。
她自己倒無所謂,和潘司易玩得久了,皮厚得很。
“沒有,”宋修聞言揶揄,“是你被念叨了吧?”
陸知遙咬着筆杆子跟他打商量:“我爸不知道呢,你別和他提,行不行?”她總有把柄落在宋修手裏,跳窗是一次,網吧又是一次。
宋修嘴角揚了揚,似想笑,又忍下了。
“做你的題。”
他沒正面回應,只垂着漂亮的眸子,在床尾翻看着陸知遙學校佈置的作業。
就當宋修默許了。
陸知遙突然心情很好,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兒,翹着腿搗鼓錄音機,準備做聽力。
磁帶里一男一女用着情感豐富的機械音熟練地對話,她滿腦子充斥着陌生的英文詞彙,不消一會兒功夫身子就左搖右晃起來。
夏天的下午總是惹人犯瞌睡,尤其這習題,還特別催眠。
宋修看完陸知遙的作業,一扭頭,才發現她已經趴在了桌上,腦袋枕着手臂,睡得香甜。
聽力都還沒放完,人就已經入了夢?
他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推了推陸知遙的肩膀。
沒動。
宋修遂加大了一點力道。
陸知遙皺了皺鼻子,睫毛輕扇,醒了。
“重聽。”宋修取過錄音機,食指一松一按,準確將磁帶倒回聽力第一題。
她揉揉眼睛,自知理虧,也沒吭聲。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卧室里靜悄悄,宋修坐角落看着自己的書,而陸知遙,則努力理解着筆下晦澀難懂的題。
窗外傳來鐵門落鎖的聲音,陸知遙耳朵立馬豎起來,趁宋修凝神在看書,偷摸朝外張望。
不是自家的門。
隔壁的?
潘司易回來了?
“想看就去看看吧。”
背後的少年忽然開口。
陸知遙一驚,回眸。
他還是長腿交疊坐在那兒,沒抬頭,只平靜道:“看完趕緊回來把題做了。”
陸知遙喜,幾乎是立刻就把筆丟開了,兩隻腳丫在桌底下胡亂摸索着拖鞋。
“謝謝老師!”她跑出去時還特地到宋修跟前鞠了一躬。
潘司易家的院門虛掩着,陸知遙進去,試探着喊了聲:“潘姨?”
“哎——”屋裏有人應,“是遙遙嗎?”
陸知遙連聲應着“是”,拖鞋在青石板上踩出踢踢踏踏的聲音。
她三天兩頭到潘司易家串門,這房子裏的格局擺設,熟得就跟自己家似的。
“潘姨,”陸知遙循着聲音進廚房,看到潘司易的母親在熱湯,“您剛從醫院回來?”
“前腳剛回呢,”潘母兩手在圍裙上擦拭了下,從冰箱裏拿了罐汽水給陸知遙,“遙遙,司易在樓上,你幫姨勸勸,讓他以後別再打架了,成嗎?”
女人的眼角已有了細紋,因了一夜未睡,眸中更是遍佈紅血絲。
潘司易從小頑劣,潘姨沒少操心。
“他只聽你的,你叔和你姨說什麼都不管用,”潘母揉揉眉心,疲累道,“湯熱着,你待會兒叮囑他喝,姨得去上班了。”
陸知遙點點頭,等潘姨出了們,才嘆口氣上樓。
其實她也勸過,但一樣勸不聽。
“知遙?”
剛推開門,潘司易就從被窩裏探出了腦袋叫她。他臉色蒼白,但看着還算有精氣神。
卧室里很亂,衣服褲子隨便丟在地上,陸知遙乾脆坐到床邊,問:“傷口怎麼樣?”
“線崩開了,”他彎腰從床頭抓了一把糖遞給陸知遙,說得很是輕巧,“掛了一夜的水,才回來沒一會兒呢。”
潘司易喜歡吃糖,床頭櫃裏藏了好大一袋。
陸知遙記得以前他說過,吃糖能緩解疼痛。如今瞧着他嘴裏含糖,忽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你跟姜濤的事兒,完了?”她知道明着勸潘司易沒用,於是換了個法子問。
“這能完?”誰想,潘司易誇張地從床上躥了起來,眼睛瞪得大,“等我養好病,開學了還得找他算呢。”
陸知遙二話不說,一巴掌重重拍在潘司易後腦勺上!
“嗷——”他吃痛,捂着腦袋叫,“知遙你怎麼打我?”
“打不醒你!”陸知遙氣得發抖,“開學后你找他算賬?算什麼賬?侯寧都畢業了,誰給你撐腰?”
“我自己。”潘司易咕噥,以防再挨她的打,盤腿縮到了牆角。
“以前你跟人小打小鬧的也就罷了,現在厲害,動輒進趟醫院!”
“上次我扛着你去縫針,這次警車載着你去掛水,下次還想怎麼著?”
“潘叔和潘姨整天提心弔膽,就怕你出事!非得爭,爭什麼?面子嗎?命都可以不要?”
這次因了放暑假,校領導還不知情,等到了開學,他保不齊又得領一個通報批評,處分留了檔,會影響他一輩子的!
陸知遙罵,潘司易始終不說話,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的樣子,一看就是沒在認真聽。
她氣不過,轉身去樓下端湯了。
恰好碰見徐舟舟也來探望潘司易。
陸知遙乾脆把碗塞給徐舟舟,“我不管他了!”
“知遙,”徐舟舟趕緊拉住她,“你別惱,司易的脾氣我們還不了解?他吃軟不吃硬,好好說,再勸勸。”
陸知遙搖頭,“勸不了,軸得很,”她深呼吸平復了下心情,“你陪他吧,我先回去了。”
她雖這麼說,心裏卻還是放不下,想着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潘司易和姜濤不再發生衝突。
這太不容易了!
大家都念一所高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哪能遇不到?
陸知遙苦惱,回家時一張臉拉得老長。
宋修斜眼睥睨。
剛剛陸知遙在潘司易房間的一番訓斥,他在這兒聽得清清楚楚。老式衚衕里的建築隔音效果並不好,窗又開着,宋修想不聽都難。
“心思還在習題上嗎?”
陸知遙回來在桌前坐了半天,一個字都沒寫,宋修忍不住開了口。
她兩手撐着下巴,難得正經地問:“你說,你昨天跟姜濤打架,他以後會找你的麻煩嗎?”
“你是擔心他找我麻煩,還是找潘司易的麻煩?”宋修抱臂挑了挑眉。
“都擔心。”陸知遙接道。
宋修“噢”了聲,波瀾不驚地回:“沒關係,九月份我就去外省上學了,他暫時尋不得我的麻煩。”
“……”行吧,算她多嘴了。
“至於潘司易,”宋修故意頓了頓,見陸知遙緊張地挺直了脊背,才不徐不疾道,“按他的性格,就算姜濤不找他麻煩,他自己也會找上門去。”
這倒是。
陸知遙頷首表示同意。
宋修雖然和潘司易才認識一天,看人還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