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靠才華還是靠智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薄暮時分的涼爽氣溫吹散了幾分這一整日的熱,卻吹不散縈繞在陸知遙心頭濃郁的煩悶。
宋修那話兒說的,就好像她只關心潘司易不關心他似的。
陸知遙癟癟嘴,站在路邊掏出隨身帶着的小錢包,仔細數了數僅剩的幾張紙幣。原本打算購置畫具的,所以她為數不多的零花錢,前兩天都讓潘司易幫忙兌進了網上賬戶,現在身上就這麼一點了。
結果今天還是沒買上。
陸知遙嘆息,攥着剩餘的錢走進了藥店。
小鎮不像大城市,入夜了沒有車水馬龍的景象,反而比白日裏更靜謐。她提着一膠袋的棉花、酒精、紗布、藥膏出來時,路燈都亮了起來。
陸知遙重新回到派出所,隔着鐵門敲了敲保安室的窗,發現沒人,只得走到對面的台階處坐下,將袋子擱在自己大腿上。
估摸着等了半個小時,路盡頭駛來一輛私家車,車前燈閃得她睜不開眼,正惱火時,車上下來一對夫妻,男的西裝革履,女的旗袍加身,看樣子是富貴人家。
然後所里的大門就打開了,民警小劉親自送姜濤出了來。
那對夫妻連忙上前,說著什麼陸知遙聽不見,只看到姜濤嫌惡地推開女人關切摸他額頭傷口的手,自顧自上了車,留下男人跟小劉交談,似乎在道歉。
私家車沒有停留太久,三分鐘便走了。車子剛走,一道頎長的身影也出了來。
陸知遙還沒看清是誰,就聽那熟悉的清冽嗓音沉道——
“不是讓你回去了嗎?”
陸知遙一凜,仰起腦袋來。
路燈的暖黃光暈在宋修周身鍍了一層朦朧的金,從這個角度看去,他格外清瘦。
“說話。”不見回答,少年伸手拿指頭點了點她腦門。
陸知遙“啊”一聲,下意識歪了下頭,朝着宋修身後望去。
動作不大,但他卻看得清清楚楚。
宋修立馬臉就黑了,語氣比先前還沉:“已經去醫院了,你可以放心了。”
來派出所之前,警車就拐道先將潘司易送去處理傷口了,回來做筆錄的,只有他和姜濤。
姜濤受的都是皮外輕傷,不礙事。宋修呢,不愛吭聲,所以小劉也沒發現他胳膊上已經血肉黏連。
“那就好,”陸知遙吁出一口氣,沒注意到宋修的臉色,拍拍屁、股起來,“你的傷,給我看看。”她說著,掂了掂手裏的膠袋。
宋修冷哼,“沒什麼好看的。”
“我們學校衛生課教過怎樣處理傷口,我先幫你消毒,然後——”陸知遙低頭翻着袋子裏的紗布,一抬頭,宋修走遠了,她後半句“我再陪你去醫院”硬生生咽了下去。
“宋修!”陸知遙一跺腳,連忙追上去。
“不必。”他惜字如金,完全不考慮她能不能跟得上,步子邁得極大。
陸知遙抱着一堆東西在宋修後面小跑,宛如一條尾巴。
“會感染的,”她好脾氣地勸,“而且會留疤,你說你長得這麼好看,今天留個疤,多可惜呀。”
宋修突然頓住,來不及剎車的陸知遙差點撞到他脊背。
“好看有什麼用?”他面無表情,冷聲反問。
“好看當然有用!”陸知遙跑得急,上氣不接下氣道,“這可是你的先天優勢,我想要還沒有呢!我爸常說,如果長得好看,連路都會走得比別人要順一點。”
宋修聽完,雙眉擰成了一條直線。
“靠臉吃飯?”
陸知遙馬屁沒拍成,又怕宋修更生氣,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趕緊補充:“那不止!還靠智商,靠才華,靠……靠……”
她憋了半天沒憋出另外的詞兒來,沖宋修訕笑。
能怎麼辦?看在他是因為幫潘司易才受傷的份上,陸知遙只能哄着。
宋修卻不吃她這一套,板著臉繼續朝前走。
陸知遙跟了一路,跟到最後自己也有些不耐煩了,等紅燈的時候氣沖沖地將手裏的袋子往垃圾桶上一扔。
“哐——”
酒精瓶子玻璃的,被她大力的動作給敲碎了,氣味瞬時瀰漫開。
“隨便你!不識好人心!”
宋修聽陸知遙惡狠狠罵了這麼一句,扭頭時,她氣急敗壞的背影已經跑遠了。
他沉默,隔着衣袖撫了撫臂膀上的傷,沒追,任由陸知遙發脾氣。
陸知遙吃力不討好,回家也沒胃口吃飯,只跟陸大慶說自己晚上出去了,沒提宋修,就到隔壁潘司易家問了問他的情況。
潘叔說潘姨在醫院陪潘司易掛水,沒什麼大問題,讓陸知遙放心,她就沒多待。
“遙遙,你宋修哥哥每天中午吃過飯來,明天爸爸就不請假回來了,你自己招待,能行?”
陸知遙嘴上應着“行”,心裏卻想着,宋修明天……還會不會來?
她覺得兩人剛才鬧得有些不愉快。
不過陸知遙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在書桌前考慮了許久,終究還是挫敗地換了衣服和鞋子,又偷偷溜了出去。
回到剛才的路口,陸知遙蹲下往垃圾桶里看。
奇怪,這麼快就被清潔工人收走了嗎?
她伸手試探着摸了摸,指尖沾染了一些不知名的液體,聞着刺鼻,是酒精,但之前被自己丟掉的那一袋東西,已經不見了。
陸知遙懊惱,一步三回頭,經過那家藥店時,認命地又進去了。
那晚陸知遙睡得有些不踏實,翻來覆去想着宋修究竟還來不來。
其實如果宋修不來,她應該高興的,不費吹灰之力就攆走了一個家教老師,多好啊。但是吧,現在她總有些愧疚,仍希望他來,哪怕再多來一天也行,她買了新的消毒藥水和包紮紗布,明兒說什麼也得幫那固執的傢伙處理下傷口。
迷迷糊糊間,陸知遙聽到樓下電話在響。
她稀里糊塗地坐起來,腦袋仍然處於放空狀態,直至眼睛瞟到亂七八糟的書桌,和書桌上那醒目的白色膠袋,才慢慢回神。
外頭艷陽刺眼,昨晚沒拉嚴實的窗帘抵擋不住灼熱的光線,把陸知遙兩條腿曬得通紅。
從衣櫃裏胡亂抓了件T恤套上,女孩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黑髮赤腳跑下樓。經過空蕩蕩的客廳時,她瞥了眼牆壁,時針已經快要指向12點。
一覺睡到大中午,陸知遙太陽穴有點疼。
電話已經沒聲了,她湊到座機屏幕上看,未接來電是一串陌生的數字,便沒再管,返身去衛生間洗漱。
完了剛從廚房冰箱裏翻出昨天早晨吃剩的半塊麵包,就着涼水胡亂吞下肚,客廳的電話又開始響。
陸知遙接起,沒來得及問一句,聽筒里就傳來對面那人簡單粗暴兩個字——
“開門。”
就像一個巴掌,很不客氣地打在陸知遙臉上,她都怔住了。
“你誰啊?打錯了吧。”女孩皺皺眉,準備掛斷。
“陸、知、遙。”是個少年音,一字一頓,聽來似在發怒的邊緣,但依舊努力維持着冷靜,“你敢掛試試?”
宋修剛剛敲門沒人開,打電話也沒人接,這會兒好不容易接通了,竟然還想掛?
他氣得想笑,五指攥成拳,指節都發白。
若不是今天臨出門帶上了手機,這閉門羹也不知道要吃到什麼時候。
“啊?”陸知遙懵懵的,聽電話里的人鼻間出氣,冷哼明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宋……宋修?”
怎麼跟當面聽他說話的嗓音有點不一樣呢?
他反問:“你以為是誰?”語氣聽着特別不悅。
她咽了口唾沫,惶恐道:“馬上來!”
門外的宋修聽到屋子裏頭咚咚咚的腳步聲,須臾,門鎖落下,陸知遙伸出腦袋,尷尬地對着他傻笑。
午間的太陽甚是毒辣,少年站在門外,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
陸知遙打開門,看到宋修黑沉着臉,額頭上細細一層晶瑩。
“這麼早啊,”她摸摸鼻子掩飾不安,小碎步往後退,老實地側身讓宋修進門,“我還怕你會不來了呢。”
“什麼?”宋修斜她一眼,口氣挺淡。
“沒什麼沒什麼。”陸知遙趕忙搖頭,只以為宋修沒聽清,也就不重複了。
她給宋修拿拖鞋,等他換鞋的時候,想問他傷勢怎麼樣了,可一直不知道如何開口,乾脆自己偷偷朝他胳膊上瞥。
宋修還是穿一身白襯衫和淺色牛仔,乾乾淨淨的,絲毫沒有昨日打完架后的狼狽。領口和袖口依舊扣得緊,不露半分肌膚,整潔又規矩。
陸知遙琢磨着,卻不妨宋修已自顧自走到了旋梯處,問她:“不上樓?”
“上樓幹嘛?”
“輔導你功課。”
“……”
“不然你還想幹嘛?”
陸知遙噎,忍不住腹誹:真是敬業。
宋修進了陸知遙的卧室,徑直在書桌前坐下,然後將隨身背着的雙肩包放到腳邊,拉開拉鏈。
她好奇湊過去瞧。
《全國統一測試卷》、《全國模擬練習卷》、《全國名師精編卷》……
陸知遙看着這名字,頭皮一陣一陣發麻。
“都是新的,我沒刷完,”宋修慢悠悠地說著,全然不顧陸知遙的心情,“你接下去一天做兩套,再背些單詞。”
他又掏出了厚厚一本詞彙冊。
“全冊5000個單詞,每天背200個,我隔天抽默。”
陸知遙一愣,“幾個?”她聽清了,只不過有點不敢置信,“你瘋了吧?”
宋修輕飄飄地抬了下眼皮子,“那背250個。”
靠!
陸知遙咬牙,心裏忍不住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