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要的事
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眼底的諷意,可依舊回得肯定。
潘司易看看宋修再看看陸知遙,兩人之間劍拔弩張,誰也不讓誰,他沒敢插話。
“好。”半晌,宋修先退了步。
陸知遙吁出一口氣,卻沒想,宋修冷笑一聲,又道:“去吧,我也去,倒要看看你那事兒,有多重要。”
真把自己代入老師的角色了?入戲挺快啊。
陸知遙想發火,又礙着才認識第一天不願將關係弄得太緊繃,只能默默咬牙切齒。她“唰”地把窗帘拉上,一屁股坐下來,賭氣地攥着筆在紙上亂划拉。
潘司易看不到裏面發生了什麼,悻悻地撓了撓頭,翻身進屋去換衣服了。
陸大慶兩點不到就出門了,他本就是為了親自接待宋修,中午才臨時從公司回了來。
結果三點的時候,這個他寄予厚望的家教老師,親自帶着學生“逃課”去網吧了。
陸知遙扒着門沿再三確認:“你真不是開玩笑?”據她所知,網吧里亂鬨哄的,抽煙的喝酒的罵髒話的,什麼都有,這優雅金貴的少爺,能受得了?
她可記得父親說過,宋修家都是文化人,和他們暴發戶的身份不一樣。
“帶路。”宋修言簡意賅。
陸知遙認命,也懶得再理睬他,轉身拍拍潘司易後背,“舟舟是不是已經先去了?”
“對,她就在那附近兼職,”潘司易換了身乾淨的球衣,腦門上綁了根頭帶,藍色的,少年氣十足,他還在上下打量宋修,回完陸知遙后很直接地問宋修,“你之前在一中念書吧?籃球隊的?”
宋修點頭。
怪不得覺得眼熟,原是以前一起打過比賽。
“一中是市重點啊。”陸知遙不走心地感嘆了句。
他們幾個都上三中,教學資源一般,往年也難出幾個名牌大學的錄取生。
不過陸知遙並不在意,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徐舟舟也不是,潘司易更不是。她喜歡畫畫,徐舟舟嚮往自由,潘司易想一輩子打籃球。
他們是三個不願禁錮在學習里的固執者,在努力朝着熱愛的方向靠近。
目的地的網吧距離並不遠,步行十來分鐘便到了。潘司易拿身份證做登記的時候,陸知遙伸長了脖子在好奇張望。
她第一次來,挺新鮮的。
“後面的,開機子嗎?”櫃枱那男的頭也沒抬,問。
“不開。”宋修純粹來盯陸知遙的。
那會兒網吧管制並不嚴,人都能進去,只規定一張身份證開一台機子,按時收費。
潘司易扯着陸知遙的胳膊在前頭走,宋修屏着呼吸跟在後頭。他聞不了煙味,嗆得嗓子發乾眼圈發紅。
陸知遙聽到咳嗽聲,無奈回頭勸:“你回吧,我保證不是打遊戲。”
宋修也倔,被熏得眸含熱淚,語氣還硬得很:“做你的重要事去。”
神經!
陸知遙氣極,搭着潘司易肩膀去找坐在角落的徐舟舟。
“你倆總算來了,”徐舟舟推推鼻樑上的圓框眼鏡,“我剛看了一些,知遙,畫具挺貴的呢。”她束着高馬尾,身上還穿着奶茶店兼職的淺灰色制服。
陸知遙連忙湊過去看屏幕,暗罵:“萬惡的商家,呸!”
她那微薄的零花錢,一大半都奉獻給徐舟舟的奶茶店事業了,為了買畫具,還厚着臉皮從潘司易褲兜里挖了一些,也不知夠不夠用。
“知恆沒跟來?”徐舟舟笑着問。
“跟趙姨去旅遊了,下周才回來吧。”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趙知恆小她幾個月,也念高二,正放假呢。
潘司易在旁邊坐下,熟練地打開電腦登錄網站,徐舟舟扭頭,這才看到背後還站着一個人。
“我爸朋友的兒子,叫宋修,”陸知遙語速極快,介紹宋修也介紹得很敷衍,“幫我補習功課的,非得跟來看。”
徐舟舟撲哧樂了,“就你上回說的家教老師啊?”她性格溫順,沖宋修點點頭道,“我徐舟舟,他潘司易,都是知遙的死黨。”
“宋修。”
他微偏着腦袋,一室煙草味的雲霧裏,少年平白添了幾分仙氣。
“別管他,咱繼續看。”陸知遙眼花繚亂的,沒時間搭理宋修。
但他清楚地看到了徐舟舟點開的頁面,也瞧見潘司易點開了另一個網址。
宋修斜陸知遙一眼,問得古怪——
“重要的事,就是網購?”
計算機不普及的那幾年,網購是件稀罕事,畢竟生活所需品尋常出門走兩步,衚衕里就能買到,再不濟,鎮上都有超市呢。
陸知遙喜歡畫畫,幼時父親不攔着,等大了卻嫌這愛好耽擱了學習。她只能偷偷畫,用鉛筆在草稿紙上描繪僅有自己才能讀懂的奇思妙想。
她享受用筆尖賦予純白色紙面生命力的過程,就像這個過程,也賦予了她無限的創造力。
以前剛接觸素描的時候,對畫具的要求沒有那麼高,她能畫出點東西就已經很開心了。可隨着年齡漸長,對素描的入迷漸深,她已經不滿足於僅僅只是隨筆塗鴉。
“知遙想畫畫,鎮上的小店只有素描筆和素描紙賣,但質量都不好,”徐舟舟嘆口氣,替陸知遙解釋,“至於畫板畫架什麼的,連超市裏都沒見着,只能在網上找找了。”
“陸叔叔不喜歡知遙畫畫,你可別告密啊!”潘司易在邊上補了一句。
宋修微微愣神,不着痕迹地瞥了陸知遙一眼。
其實很早很早以前,他們見過面,只不過彼時年紀小,這丫頭還沒學會記事,所以應該已經不記得了。
大概是宋修三歲的時候,剛上幼兒園,被父母帶着參加陸知遙的周歲宴。
小小的宋修有點怕生,捂着眼睛趴在母親大腿上,又忍不住從指縫間偷偷看被陸母抱着的陸知遙。
那頭髮稀疏的丫頭含着奶嘴,一副喜笑顏開的表情,沖他咿咿呀呀叫喚着,一邊還拿肉呼呼的手鼓着掌,軟軟糯糯,煞是天真。
宋修不自覺抬起了頭,對粉嫩的小嬰兒格外好奇。但他性格內向,不喜人多,見大家都去圍觀陸知遙抓周,乾脆坐在一邊,從自己帶來的小書包里翻出了塗鴉本,拿着畫筆自顧自坐在角落給卡通圖案上色。
抓周是傳統風俗,在新生兒周歲時將各種物品擺放於面前,任其抓取,以此預卜嬰兒前途,古代常見的物品多為文房四寶、錢幣書籍等。陸大慶雖是個粗人,但也迷信,客廳鋪了好大一塊地毯,地毯盡頭亂七八糟擺了一堆東西,有零食也有玩具。
宋修依稀記得,還有一副麻將。
在眾人逗趣下慢慢悠悠往前爬的陸知遙卻似乎被宋修給吸引了注意,逐漸開始偏離軌道,任憑父母怎麼拿奶粉呼喚都不聽,堅定不移地朝着宋修的方向手腳並用地前進。
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宋修忽然覺得眼前疊了道陰影,還沒來得及抬頭,一隻小小的手掌蓋在了塗鴉本上。
隨即,五個胖胖的指頭用力一抓,奪了宋修手裏的畫筆。
後者目瞪口呆。
換做其他小朋友,自己的東西被搶了可能第一時間就會哭,但宋修沒有,他只是沉默了片刻,指着一臉傻笑的陸知遙,沖陸母喊——
“阿姨,妹妹口水滴我書上了。”
那一年的抓周草草收場,因為陸知遙之後哭鬧得厲害,不肯再上地毯,陸大慶勉強認為自家閨女抓了本宋修的書,以後一定是個讀書的好料子。
現在看來,她怕是愛畫畫不愛念書。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陸知遙一聲吼叫,把宋修的思緒從孩童時期給拉了回來,甚至不得不面對現實——
瞧瞧,小時候多惹人喜歡的丫頭啊,現在卻變得咋咋呼呼的。
“沒什麼,”宋修鼻音沉沉,“倒是錯怪你了?”他深邃的眸子染了幾分溫柔,連語氣也緩和不少。
“算啦,”陸知遙有點意外,但也不是計較的人,擺擺手很是豁達,“看在你先前幫我瞞了我爸的份上,扯平了。”她說完,沖宋修燦爛一笑,瞳孔亮晶晶,似揉了璀璨星辰,奪目又閃耀。
潘司易翹着二郎腿認真對比商品評論和價格,就算他們資金有限,也得讓陸知遙買到心儀的畫具。
三個人湊在屏幕前忙活,宋修就顯得格格不入余。他想了想,轉身朝櫃枱走去。
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幾瓶可樂。
“喲,謝了啊。”潘司易眼尖,熟絡地接過,順手還幫陸知遙和徐舟舟擰開了瓶蓋。
“客氣。”宋修總是淡淡的回應,禮貌中透着疏離。
直覺兩人氣場不合,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好相處,潘司易就沒表現得太過熱情,宋修也一樣。
只不過宋修愛觀察,看到潘司易脖子裏有新傷,紅紅的兩道,似乎是被撓破了,又像是被掐狠了,仔細瞧着怪猙獰的。
平常一定沒少打架。
正思索着,大廳傳來鬧哄哄的聲音,隱約可以聽見有人在罵,又有人在勸。
陸知遙回頭,從她這個角度看不見發生了什麼,就隨口問了句:“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