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生無悔入惡洲 第二章 回來就好
柳慶守在了門口,何清拗不過他,只能先行回了家。
說是家,其實只是一棟茅草屋,坐落在柳家大院東廂房角落,穿過那條幽深的小徑,到達偏僻的空地就能瞧見了。
柳家宅子很大不假,但族人也多,內家族人分去東西南北四個廂房的屋子后,能剩下的便不多了,旁系族人想要住進這些屋子除非向族內繳納足夠的使用費,更多數的旁系族人都是住在大宅邊上的鄰近小巷,當年若不是族裏看在柳春晨的面子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柳慶連這棟小茅草屋也建不起來。
何清推開屋門,一張方木八仙桌,四條木板長凳,二張木床再加上邊上的一個老舊太師椅便是所有家當了。
不是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了。
何清坐在太師椅上,往後仰去,雙眸望着草屋屋頂,年僅十八的青年眼中卻儘是歷經世事後的平靜和淡然,他手指無意識的輕叩扶手,椅子微微搖晃,在一片寂靜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思緒回到了四年前。
一望無際的戈壁荒漠中,五道人影若隱若現。
“柳青山。”
腰胯長劍的黑甲漢子皺眉環視四周,沉聲道:“穿過這荒漠至少還需要半天,後面三個小傢伙都快吃不住了,找個地歇歇吧。”
走在前方的微胖老者回頭,這個五人隊伍二二為伍,這黑甲漢子和柳青山地位相當,皆是族內大成武者,負責護送身後三人前往學院考核,而後面二個衣衫華貴的少年少女因同是內家族人,彼此熟悉,所以也並肩而行,唯有最後面的瘦小男孩孤零零一人吊在最後,咬牙堅持跟着隊伍。
“柳象,方物丫頭。”
微胖老者柳青山沉聲道:“還吃得住嗎?明天就是考核了,今晚必須得到達曲之學院。。”
長發齊肩顯得異常飄逸俊秀的男孩微微喘氣,點頭回應:“長老,無妨。”
一旁已有美人胚子雛形的女孩抹去額間汗水,輕聲道:“我也沒什麼大礙,只是……”
女孩柳眉微皺,瞧向後面一直一言不合艱難跟着他們的瘦小男孩,道:“他可能有些問題。”
黑甲漢子點頭道:“這二人都是家族從小培養的優秀苗子,體力自然吃得住,可這旁系小子體質羸弱,怕是有些難以繼續趕路,族內旁系難得出個二品天賦,春晨大哥還特意囑咐過要看着點這小子的。”
柳青山神情漠然,道:“柳峰,如果修鍊之人,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那還去什麼曲之學院?”
被稱為柳峰的漢子緊皺眉頭,道:“話雖如此,可這小子以前明顯未有系統的鍛煉,這一路走來已是不易,我們……”
不待柳峰說完,柳青山便揮了揮手打斷了他,隨後向著隊伍後面氣喘吁吁,面龐漲紅的瘦小男孩道:“何清!”
腦袋昏昏沉沉的少年聽聞喝聲,頓時一個激靈,連忙應道。
“你還能走嗎?”
柳青山面無表情的問道。
少年用力的甩了甩頭,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長老,我……沒事,沒事的,還能走。”
“好,很好。”
柳青山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柳峰猶豫,他自然知道柳青山心底對這孩子不滿,畢竟如果不是這橫空出世的旁系小子,除卻那早已板上釘釘的二人,他的孫子柳長山便應該是第三個名額候選人。
“罷了。”
柳峰微嘆,他也不願於在族內有長老身份的柳青山起衝突,只能對着強顏歡笑的少年道:“何清,如果有問題,隨時呼喊。”
“好的,謝謝大叔。”
少年感激道。
因為旁系族人的原因,只有十四的少年面對這些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內家族人本就有着自卑,更別提一見面就冷着臉的柳青山帶給他的畏懼,對於世事懵懂的少年此刻孤身一人,只能逆來順受。
烈日當頭,從百善城而出乘車至荒漠邊緣到現在,何清至少已經徒步六十里了,特別在這乾燥炎熱的荒漠,對於體力更是極大的考驗,何清現在只感覺眼前的事物都是微微扭曲的,他的喉嚨像是在着火,他身上帶着水早已喝完,卻不敢走上前向前方四人要水,此刻終於是忍不住了,望了望最前面的二人,何清猶豫再三,還是找上了柳象。
相比於麻煩柳峰,何清更傾向於找同齡人,雖然他在這二個同齡人面前也有些畏首畏腳。
那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女孩何清是萬萬不敢尋上去的,膽小也自卑。
“柳……柳象大哥。”
少年怯怯道:“我水喝完了,你能分點給我嗎?”
柳象一怔,取下懷中水囊,卻發現水囊中也沒了,少年目露失望,柳象看着灰頭土臉,臉龐通紅的瘦小少年,微微搖頭,道:“你等會,青山長老那有很多,我去要點來。”
聽聞此言的少年連忙擺手,小聲道:“不不不,不用,不用找青山長老,我還能堅持。”
柳象無奈,他當然能看出何清對於柳青山極其畏懼。
“給。”
一個水囊拋飛而來,少年急忙接過,柳象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白衣女孩,微微聳肩,少年則是有些手忙腳亂,不敢去看那讓人心動的美麗女孩,低着頭連連道:“謝謝謝謝,謝謝你們了。”
柳方物小臉平淡,繼續前行。
少年把水囊中的水倒了一些往自己水囊里,剛想將剩下的還給白衣女孩,走在前面的柳青山二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糟了!”
柳峰看着遠處席捲而來的一線黑色,低罵道:“真該死,竟然碰上黑沙暴了!”
柳青山當即查看四周,而後指向東邊:“走!去那個沙丘處避風!”
柳峰當機立斷,向著三人喝道:“快!都跟上,趕緊!”
突如其來的黑沙暴令三個孩子也有些慌亂,連忙追上,可黑沙暴襲來的速度太快,一行人方才走至一半的路程便被黑沙暴吞沒,漫天飛沙中,連眼都無法睜開,徹底迷失了方向感。
“柳峰!”
柳青山大喝,夾雜着靈力的喝聲遠遠傳盪,一片昏暗中,靈力離體半寸的柳峰飛馳而來,尋到了柳青山。
“柳象!”
“柳方物!”
柳青山繼續大喝,呼嘯風聲中,有二道微弱應聲回蕩。
“走!”
二個大成武者立馬順着聲音尋到了二人,安排在了安全的沙丘之後。
“還有一個!”
柳峰緊緊鎖眉,繼續沖了出去,柳青山雖心頭不願,但也沖了出去,但好歹也是族內二品天賦苗子,若是出事,他也得擔責。
“何清!”
柳峰不停用靈力呼喊,柳青山也是冷聲呼喊。
在離他們半里地外的地方,少年半跪在地上,精疲力盡的他滿心恐懼,呼嘯的風聲在他聽來如索命的惡魔低語。
帶着靈力的呼喊聲傳來,求生慾望下的少年也顧不得什麼,扯着嗓子回應,只不過一張嘴便被風沙灌滿了嗓子,痛苦咳嗽,嗆掉嘴裏沙子。
距離何清偏近的柳青山耳朵微動,看向何清方向,在一名大成武者的聽力下,何清的呼喊雖然微弱,卻也能夠捕捉,至於更遠處的柳峰只是聽到了若隱若現的聲音。
瞧得那似乎並未覺察到這邊這邊情況的柳峰方向,柳青山目光開始閃爍,他接連點地,身形飛躍,幾個呼吸間便出現了在了剛才聲音傳出的地方。
倒在沙土上的少年蜷縮在一起,聽到有人過來的動靜,艱難的睜開眼睛,沙子已讓他眼睛變得通紅,淚流不止,他看着那個走過來的模糊人影,用盡最後的力氣伸出手臂:“救……救我!”
人影走至少年跟前,神情卻異常淡漠。
看清來者的少年艱難的撐着地面起身,嗓音都已經嘶啞至極,他半跪而伏,一隻手抓着柳青山的腳腕,:“長……長老,救救我!”
“柳青山!”
遠處的柳峰覺察到異樣,自剛才起柳青山便再無喊聲,於是大喝道:“你找到了沒?”
風沙中的漠然而立的柳青山低頭看着腳下那苦苦乞求的少年,再想起家裏那個鬱鬱寡歡,從二個禮拜前落選后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的孫子,眼神終於是陰沉下來。
令何清絕望的二字從柳青山嘴裏傳出。
“沒有!”
柳青山冷漠喝道:“柳峰,繼續找!你往北,我往南!”
“好!”
柳峰連忙回應,隨後聲音越傳越遠。
“別瞎喊。
身材微胖的柳青山眯眼,輕聲呢喃,腦海里的念頭猶豫掙扎。
何清不停咳嗽,淚流滿面,死亡威脅下總是能讓人爆發出最恐怖的潛力,已經力竭的何清不知從哪來的力量最後拚命嘶吼:“柳峰……”
不待何清的聲音傳開,柳青山腳尖便狠狠印在少年柔軟的腹部,後者當即蜷縮如大蝦,臉色醬紫,劇痛如潮水般襲來,幾乎要淹沒他的神智。
柳青山抬腳踩在少年太陽穴上,來回扭動,髖骨硬起如惡魔之容:“都說了,別瞎喊,聽不懂人話?”
半個腦袋埋在沙子裏的少年終於被痛苦吞噬,身子抽搐二下便沒了動靜,事已至此,柳青山終於不再猶豫,拎起躺在地上如死屍的少年,速度展開到極致,對着前方猛衝而去,足足一刻鐘後方才停下,將手上生死不知的少年扔在了一處小土丘下,他走至土丘旁,手掌印在丘上,掌心靈力吞吐,鬆軟的沙土崩落而下,掩埋了少年的身體。
做完這一切的柳青山飛奔回去。
“柳青山!”
已經回來的柳峰連忙迎了上去,見到後者身後空無一人時頓時低吼道:“人呢?”
柳青山冷冷的瞥了一眼柳峰:“沒找到!”
柳峰緊緊握拳,低吼道:“沒找到?怎麼可能!一個小傢伙能跑到哪裏去?我北面二十里之內都翻找過了!都沒有!”
柳青山陰沉道:“我怎麼知道!”
“該死!”
柳峰低罵,不顧柳青山陰沉的臉色,向著南方接着搜索。
半個時辰后,身形疲憊的柳峰迴了此處。
風沙已經逐漸停歇。
二個孩子猶有驚懼之色,柳峰一言不發,氣氛有些壓抑。
“考核明天就開始,如果耽誤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柳青山沉聲道:“我帶他們二個先去曲之學院,你在這繼續找,這一次丟了一人,我兩人回族后定吃不了兜着走。”
柳峰深吸一口氣,並不說話,只是又轉身離去。
柳青山帶着二人繼續往前走。
只不過柳青山和柳峰都心知肚明,無論找不找得到,何清,已經是一具屍體了,無論是死在了黑沙暴中還是……
在離他們四十里之外的荒漠上,有一行人行走其上,令人側目的是,在這連行走都費事的荒漠中,竟有四人扛着轎子健步如飛。
走在最前面的枯瘦男子經過土丘時突然腳步一停,側目看着邊上露出的一隻鞋子,手掌一揮,覆於其上的沙土被突如其來的大風吹散,露出下方面色慘白的少年。
隨着枯瘦男子的停下,扛着轎子的四人也隨之停下。
轎子的帘子緩緩掀開,露出一半墨綠色長袍。
“主人。”
枯瘦男子彎腰稟告:“活的,一息尚存。”
帘子后的墨綠色長袍之人漫不經心的點頭,隨意道:“收着吧,留作葯奴。”
枯瘦男子一揮手,身後一人走出,扛起了垂死少年,一行人再度啟程,追星趕月。
……
坐在太師椅上的青年緩緩睜開眼睛,他直起身而坐,手肘分別搭在二條大腿上,十指交錯抵着下巴,神色顯得異常的冷漠。
這個姿勢的他,和那個喜歡墨綠長袍的魔頭思考時的樣子如出一轍。
“柳長山,柳青山……”
“柳象,柳方物,柳峰……”
青年聲音很輕,念叨着一個個名字。
“余……長生!”
青年念完最後一個名字,眼中的冷意如幽深大海。
在他背後,此刻似有一個墨綠色長袍男子負手而立,帽子下露出的一雙冰冷眼神和青年一模一樣。
何清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面前的木門,越過了樹木,牆壁,洞穿一切,將整個柳家收入眼底,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何清方才收回目光,再度恢復平常時的平靜,他低頭看了一眼右手手腕,袖袍處不知何時開始有一條條黑色紋路浮現,沿着外面的手掌蔓延,僅僅是這露在外面的一截此刻看上去也異常詭異,黑色紋路扭動生長着,顯得分外猙獰。
當何清心態平復后,黑色紋路也如潮水般退去。
何清倚着門框,仰着頭,碎碎念念。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