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生無悔入惡洲 第一章 遊子當歸

第一卷 此生無悔入惡洲 第一章 遊子當歸

百善城,柳家。

一點紅芒從東方的魚肚白處浮起,而後如燎原之火般,迅速點燃這萬里大地,驅散寒意。

“嘎吱……”

硃紅色的二丈烤漆大門旁,一扇小門緩緩打開,掛着麻布披肩的布衣青年拎着掃把走出,走下整整三十八階樓梯,逐步而上,清掃積攢了一夜的樹葉和灰塵,沒多久街上便有了行人,小販也陸續出攤,宅子裏面也有零零碎碎的動靜響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清掃完門口的青年返身進門,過了一會又拎了一整桶水,浸濕抹布后開始擦拭這比他三個人加起來還要高的大門。

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青年回望,一頭雪白稀發的佝僂老人從側門後走出,手上拎着剛剛出爐的鬆軟饅頭,遞給了青年。

“慶叔,都快深秋了,天寒你身子骨不好,起晚點沒事,這裏有我。”

青年接過饅頭,停下手中的活。

老人擺手笑道:“年紀大了,睡不着,趁熱吃吧。”

青年和老人並肩坐在階梯上,青年把身上的披肩蓋回了老人身上,攏了攏披肩邊角。

望着那一口咬下半個饅頭的青年,老人目光停在青年輪廓硬朗的臉頰之上,神色恍惚,片刻后笑道:“清兒,等過了這陣,開春后慶叔幫你去找個媒婆,替你物色幾個好的女孩。”

青年一愣,失笑搖頭:“不用,慶叔,這事時候到了自然會來的。”

老人雙手籠袖,縮了縮身子,輕聲道:“清兒阿,老慶叔這輩子就想見着你成個家,立個業,其他也沒什麼盼頭了,你歲數也不小了,我二哥家的那小子,跟你年紀差不多,這不是兒子都快滿月了嗎?”

老人碎碎念念,道:“既然咱們當不了那些能夠上天入地的武者,當個普通人也挺好的,唉,當初若不是我一時糊塗,讓你去參什麼考核,你哪能再外漂泊這整整四年。”

青年咽下嘴裏的饅頭,笑道:“慶叔,我這不是又回來了嗎,當年那純屬意外,誰也沒想到隊伍會碰上黑沙暴,我也就運氣不好,恰好和隊伍走丟了,幸虧老天開眼,還能被路過的商旅救走,只不過這些傢伙走南闖北的,等我醒來的時候,都跑到大元州去了,為了攢回來的路費,我也只能拖了四年。”

老人嘆氣,道:“你一個孩子,在外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不過也是,能回來就好。”

青年三二口吃完剩下的饅頭,老人目光瞧着下面的街道,感嘆道:“清兒,當年我在城外撿到你時,也是這樣的入秋,你從小體質就差,連感冒都差點要了你的命,特別是你四歲時,大夫都說你沒救了,你硬生生都活了下來,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你的命格硬,四年前你失蹤的時候,我始終相信你還活着,還會回來的。”

“命硬么?”

青年抹了抹嘴巴,咧嘴笑道:“也許吧。”

老人哈出一口熱氣在掌心,停了停,想起了一茬,問道:“對了,你都回來一個月了,族裏掌事堂那邊去了嗎?我記得四年前你被測出二等天賦的時候,族裏已經將你提為內家身份了,內家不比旁系,就算找活也能找些更好的。”

青年點頭道:“還沒來得及去呢,我回頭去看看。”

老人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拉着家常,無非又是誰家的誰娶了媳婦,誰家的誰找了個省力又掙錢的活。

“轟……”

不同於小門的嘎吱聲,此刻二丈高的中門被推開的聲音如轟鳴般。

青年偏頭回望那門後走出的一行人,老人下意識的趕緊起身,伸手拉起了還坐在階梯上的青年。

一般族人進出都是小門,中門除非有貴客登門或者族內輩分極高長輩才會敞開,青年一眼便瞅見了正立隊伍首位的絲綢大衣中年男子,身後是三個年輕男女。

族裏的長輩青年認識的很少,但眼前此人他剛好知道,當年整個家族的武道天賦測試都是他一手操辦。

“執法長老柳春晨。”

老人神色微動,這一位的身份在柳家算是相當顯赫,除卻寥寥幾人外,當屬領頭。

最重要的是,按照老一輩的輩分,這個男子應該喊他一聲三叔。

柳春晨向著老人微微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後者急忙笑着回禮,心底卻輕嘆,四年前他之所以掙扎再三,讓何清去參加天賦考核,很大原因還是受了此人的影響,柳春晨和他一樣,都是旁系族人,卻因為傑出的修鍊天賦被納入內家,這些年來高歌猛進,修為大增,竟已坐到了家族四把手的位置,如今的旁系族人哪一個不是以他為標杆,以他為目標?

柳慶沒有天賦,無法修鍊,年輕時候也脫離家族出去做生意闖了闖,最後欠了一屁股債回了柳家,還被要債的追上了門,當時剛好碰上了柳春晨,後者念在情分上替他付掉了債務,給已經年近中年的柳慶安排了門衛的工作,一直到如今。

柳春晨跨步而出,隨意掃了一眼老人邊上的年輕人,後者抱拳微微俯首,輕喊道:“見過長老。”

柳春晨淡淡恩了一聲,剛走出一步,眉目一皺,轉頭盯着何清那張瘦削的硬朗臉龐,和記憶中四年前的青澀少年疊加在一起,愣住了:“何……清?”

何清回來整整一個月了,但一直深入簡出,卻真沒多少人知曉。

柳春晨對何清的印象極深,四年前正是他主持的家族測試,旁系族人中竟能出現一個二品天賦的族人,要知道當年的柳春晨也不過三品,離二品尚還有距離,當時的何清可謂震動柳家,那一年的測試上,只有三個二品,另外二個都是族內精心培養的苗子。

“你沒有死?”

柳春晨目露異色,沉聲道:“四年前你失蹤的時候,柳慶求着我去找你,我花了整整半天時間把荒漠翻了個底朝天,愣是找不見你,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就算碰上了黑沙暴,也不至於屍骨無存吧。”

執法長老身後的黃髮青年抱胸而立,古怪笑道:“長老,你閉關了半年,當然不知,何清早在一個月前就回來了,當時還驚動了三長老,聽他自己說是和考核隊伍分開后被路過的商旅救下,卻被帶到了大元州,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了整整四年才湊夠回來的路費。”

“哦?”

柳春晨目光在何清身上來回掃視,皺眉道:“你為何身上靈力如此稀薄?當初覺醒二品天賦的時候,你就已經是靈力三重了吧?”

黃髮青年攤手道:“長老,你有所不知,三長老替他檢查的時候發現這傢伙體內經脈堵塞,按三長老所說,他現在應該是靈力……”

黃髮青年豎起一根手指頭,道:“一重。”

柳春晨偏頭盯了一眼那嘻嘻哈哈的黃髮青年,道:“我問你了嗎?”

黃髮青年微微聳肩,低頭摸了摸鼻子,隱去了臉上的幸災樂禍。

柳春晨一步跨出,抓起面色平淡的何清手腕,一會後面色陰沉:“三大主脈寸寸而段,根基已毀,誰人如此大膽,敢欺我柳家子弟?”

四年前的何清可被不少人譽為柳春晨第二,在很多旁系族人眼中,何清也將和柳春晨一樣一步登天,所以後者也對這難得的旁系苗子分外關注,沒想到竟出了這檔子事。

何清輕聲道:“被帶到大元州后,不慎落入奴隸商手中,方才淪落至此,不過……”

何清平靜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燦爛笑容:“能夠回來,就很好了。”

何清掃了一眼那低垂着頭的黃髮青年,後者覺察到何清的目光,與之對視,嘴角弧度越發上揚,何清面不改色,目光越過他,停在他身後的年輕男女身上,年輕男子面如冠玉,身軀修長,至始至終都未曾有所神情流露或表態,他邊上的女子披散着青絲,芊指輕捋耳邊髮絲,和何清目光一觸既分。

“柳象,柳方物。”

何清收斂視線,和四年前一樣。

這二人便是當初族內另外二個二品天賦,至於那黃髮青年,卻是恩怨源自當初被突如其來的何清搶走三個名額之一。

畢竟當初如果沒有何清,這黃髮青年柳長山就是第三個候選人,能夠去曲之學院參加考核,只不過誰也沒想到,何清會和隊伍去往學院的路上遇上黑沙暴,就此失蹤。

柳春晨鬆開何清手腕,無奈輕嘆,遠在大元州的兇手,他又能如何,且面前之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命運無常。”

柳春晨只能感嘆,輕拍何清肩膀,轉身走下了階梯,柳象和柳方物隨即跟上,雙手抱在腦後,弔兒郎當的柳長山走在最後,在路過何清的時候腳步一頓,神色玩味,湊到何清邊上輕聲道:“天意弄人,說句實話,誰也沒想到會這樣。”

何清嘴角一扯,偏頭看着眼前這張臉龐,微微眯眼,道:“你也沒想到么?”

柳長山一怔,旋即臉上的古怪笑容愈發濃郁。

他攤手認真道:“是的,我根本沒想到你會被路過的商旅救走!”

柳長山哈哈大笑,大步往下離去。

一旁白髮蒼蒼的老人乾枯手掌撫上何清手背,不停道:“沒事的,沒事的,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只是連老人自己都沒發現,他已經將何清的手指捏的發白甚至有點發青。

何清返過身輕拍老人的後背,老人的聲音越來越輕,有晶瑩滴在何清手背上:“都怪我,都怪我,就根本不該讓你去爭那考核名額,都怪我阿……”

何清修長的身軀如青松而立,他緩緩仰起頭,長吐一口氣,似要將這四年內所有的苦難一併吐出。

……

走在街道上的柳春晨整理着手腕衣角,不留痕迹的瞥了一眼跟在最後面吹着小曲的黃髮青年,沉聲問道:“四年前帶你們去曲之學院考核的隊伍隊長是誰?”

柳象默默不語,並不打算開口,而是看向邊上的柳方物,後者的爹娘說不定有預知能力,知曉自己的女兒會出落的如此動人,所以才會取了方物二字。

柳方物指節靠近紅唇,遲疑一會,最後輕嘆道:“是柳青山。”

柳春晨哦了一聲,面無表情,繼續往前走。

所有的柳家人都知道,修為到達大成境界的柳青山,是身後黃髮青年血溶於水的親爺爺。

天下事,很多答案自在人心,只不過是看人們願不願意是揭破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了。

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也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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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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