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林氏
一時阿金也過來了,像是沒瞧見鄭氏臉色憔悴一般,一邊使鄭氏的丫鬟給她收拾兩箱子衣物,又笑說:“即是往廟裏去,鮮亮顏色就不好預備了,免得衝撞了,也不像話。這些首飾環珮還請鄭娘親自鎖了,您不在,還是仔細些的好。”
鄭氏又氣又苦,只是不敢說,忍淚看着丫鬟們將她那些錦繡衣衫都收拾在箱子裏,自家親自動手把這些年積攢的東西都收拾在黑漆描金海棠黑漆妝奩里,在衣箱深處藏了,箱子外頭再拿大銅鎖鎖了,自家把鑰匙都袖了,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往門外走。
行到怡情堂外,聽着阿金道:“鎖了吧。”鄭氏一下回過頭去,就看着個粗壯婆子過來,拿把大鎖將院門一扣,“噠”的一聲,沉甸甸地響在鄭氏心上,眼淚瞬時落了下來。
這一回是鄭氏真哭了,哭的是,她這一去還不知甚時能回來;哭的是,她這一去要在普善寺忍受清苦,受姑子們白眼;哭的是,她這一去四娘少不得與她生疏叫夫人攏了去。
鄭氏這一哭直可以說是凄凄慘慘戚戚,聽得阿金臉上露些笑容出來:“鄭娘,快些走吧,晚了可是要誤午飯的。出家人過午不食,您即是去祈福少不得也要遵守戒律,才能叫神佛知曉您的誠心。”
鄭氏叫阿金說得含羞帶愧,少不得忍了眼淚跟着阿金出角門上了馬車,在她坐的馬車后又跟了兩輛車子,裝得滿滿的,卻是岑氏為人周到,從不肯落人話柄,即是叫鄭氏往普善寺祈福,自不能少了她的供奉,是以還備了舍給普善寺的粗布梁谷等物,三輛車排着吱吱呀呀地往地城外去了。
又說鄭氏叫岑氏打發出去時才交寅時二刻,小娘子們才將將起身,所以蔣茉竟是一些兒不知道,待得到岑氏處晨省時不見鄭氏,心下還覺訝異,只是今兒要往鎮國公府去,蔣茉也不敢出聲,只低頭抿了嘴,等着岑氏訓誡。
不想岑氏先朝蔣茉看過來,道是:“鄭娘挂念着二郎三郎,執意要往普善寺去少住。她即這樣誠心,我也不好攔的,這會子大概已經出城了。”
蔣茉一下抬了頭,張大眼看着岑氏,眼中淚水要墜未墜,岑氏像看不着一般,慢悠悠地關照了小娘們穿甚衣裳,又賞了新的項圈下去,還道:“即是一家子姐妹,總要同進共退才是道理,”
自蔣芳以下齊聲答應,便是蔣茉也一樣應聲,便是出了多福堂也一樣不敢哭,唯恐叫岑氏聽着,一泡眼淚直忍回了凝霞軒才落下來,心中埋怨岑氏無情,可到底不敢狠哭,怕腫了眼叫人看了笑話去。
到得巳時二刻,岑氏帶着蔣苓蔣茉一架車,蔣芳蔣茜姐妹倆坐了一架車,母女們齊往鎮國公府去。
這代的鎮國公夫人林氏是偏將之女,若不是她父親林道遠捨生救了當初的老鎮國公傅潛的命,且做不成鎮國公夫人。
說來這林氏樣貌也似鮮花嫩柳一般,鎮國公世子傅廷芳起先雖有不願,可等到新婚時見着林氏美麗風流,就把從前的不喜歡勾倒了,也安心與林氏做起夫妻來。
只傅廷芳年少英俊,又是國公世子,身邊哪少得了紅粉。若是娶了個世家貴女回來也就罷了,偏林氏出身算不得好,就有作妖的。哪曉得林氏外貌柔美,內里卻是個將軍脾性,過不到一年,林氏趁着往城外操練,將他的通房侍妾們攆的攆,賣的賣,處理了個乾乾淨淨。
鎮國公世子回來后自然氣惱,與林氏爭執,道她嫉妒,要以七處之條休她,無如林道遠髮妻早亡,膝下只得這麼一個女兒,他死後,林氏已是無所依靠,竟是個有所取無所歸,只得強忍。
過得沒幾日,林氏身上倦怠,眼暈得起不來床,請了御醫來診脈,脈如走珠,竟是個喜脈。到了這時,傅廷芳才知林氏為何忽然發難,原來是有所依仗。也是鎮國公府是從軍功上起家的,傅廷芳看着林氏有謀略,倒是將她高看一眼,待得林氏十月滿足,生下大郎傅恩后,夫婦們重歸和睦。
這一役,林氏大獲全勝,自此以後,林氏就再不許鎮國公世子身邊就有通房侍妾,便是傅廷芳承繼了鎮國公也是一樣,傅廷芳三子一女,俱是林氏所出。
林氏這樣一個剛烈脾性,偏是與溫柔敦厚的岑氏相交莫逆,成了閨中摯友。只林氏自家是個爽利人,看着岑氏忍了趙氏還容鄭氏,常有恨其不爭之嘆。這回林氏做個小生日,除着自家親眷請的外人就岑氏一人。
聽着岑氏到了,林氏親自到二門迎接。遠遠看着岑氏了四個女孩子過來,眉頭就是一挑,臉上卻是笑容不變,迎上幾步與岑氏四手相握,親親熱熱地說了幾句話,攜手同進扶疏堂。
林氏家裏早年境遇實在算不上好,家裏親眷幾乎斷絕,直至她做了鎮國公世子夫人才有些遠親尋上門來聯絡走動。林氏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看着那些人前倨後恭的嘴臉只覺噁心,哪裏願意應承,是以扶疏堂里坐着的只是傅氏一門的親眷。
在座的夫人娘子們也都有些身份,各家的底細都知道一二。雖在場的都是人嫡妻正房,自家的庶女不喜歡,人家的庶女自然也不能喜歡,只看着幾個小娘子都做一色打扮,也不好分個厚薄,待得小娘子們上前見禮時,一般拉手誇了。
林氏雖有三兒一女,前頭兩個大了,不好在後堂獃著,過來行了禮就退走了,只有女兒幼子留在扶疏堂里。
女兒年紀略大些,與蔣茜彷彿,喚做蘊慈,兒子卻小,瞧着不過四五歲年紀,卻是生得肥壯,烏髮雪膚,眼瞳烏黑,嘴唇紅菱一般,瞧着就可人疼,正是林氏幼子傅章。
傅章在家中行三,因着降生時就有八斤八兩重,胳膊腿兒都跟藕節一般,十分肥壯可愛,所以乳名就喚做八郎。
因着自家五郎病弱,所以岑氏看着健壯得小牛犢一樣的傅章格外眼熱,待得他行完禮,一把抱在懷裏又不肯撒手,還哄他:“八郎跟我回去么?我家裏有個和你一般大的哥哥能同你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