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她堅定而沉痛地道「此事……也許是……是我養兄應瀾生所為……他……他對我……求而不得,因我另嫁旁人,他便生了怨懟之心……」
她哀傷地捂住胸口「我早該想到了……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會如此恨我?」
她蹙眉望着安錦南「適才那冊子上的人名,都是應家暗裏的人,表面是與應家沒有干係的江湖人士,其實暗裏是應家的爪牙……侯爺只需查一查天逸山莊……就……什麼都明白了……」
她似是十分不忍心說,支支吾吾半晌才無奈吐露了「實情」,不時抬手抹一下滑落在臉頰上的淚珠,又自責又心酸將應家私底下的勢力扯了出來。
崔寧覺得牙酸。
若非親眼見到,他還不知,原來有人能把無辜、傷心、無奈、陷害同時演繹得如此流暢自然。
多年來他見過許多女人,有疆場上和男人一般騎馬打仗的巾幗,有大戶之家規行矩步的淑媛,也有如安瀟瀟一般靈動跳脫的少女,卻是第一回見到這麼美又這麼毒的女人。
安錦南饒有興味地聽莫千言說完上述的話,他挑了挑眉。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指尖輕輕扣在椅子扶手上,有節奏地敲擊。
崔寧心內嘆了一聲,開口道「這麼說,是應瀾生策劃行刺侯爺,而這些來自天逸山莊的江湖人士,是受他指使,將罪名嫁禍於你?」
莫千言垂了垂眼,無言地點了點頭。又道「我與他乃是挂名的兄妹,自小我就在他家,當他是我的親哥哥。我真的從沒想過,他會……」
她挑眉看了安錦南一眼,白皙的臉上染了層紅霞,「他會對我懷有那種心思……」
「我已經努力的避開他了啊!」淚水重新漫上來,似乎欲要永無止境地流下去,「我嫁了人,丈夫死後,為避嫌,沒有回養父家……我寧願孤零零的一個,安守在觀中……我不想毀了他的賢名,更不想毀了我自己……」
崔寧打斷了她「這麼說,你從沒見過侯爺?也從沒想過要行刺侯爺?」
莫千言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卓鳴不耐地彈了彈刀刃「說!」
莫千言似給他嚇到了,身子縮向崔寧那側,怯怯道「卻也不是沒見過……兩年前,百花節上,曾與侯爺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我丈夫當街行兇,毆打於我……是侯爺出手相救,我才能苟延殘喘至今……」
她感激又嬌媚地眺了眺安錦南「我一個弱女子……無以為報,若侯爺不棄……」
安錦南才鬆開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崔寧咳了聲道「行了。」他收了卷宗,回頭朝安錦南行了一禮,「侯爺,此女的口供,想必外頭已經聽清了。」
安錦南點點頭,從座中緩緩站起身來。
崔寧回眸,朝莫千言笑笑「適才,你說得很好。」
莫千言見他一直面容溫和,與卓鳴的凶神惡煞和安錦南的明顯厭惡全然不同。
她朝他感激地一笑,怯怯地道「那麼,我能走了么?」
安錦南已經背轉身,率先朝外走去。
她視線越過崔寧,遙遙看着安錦南的背影,眸中一閃而過的恨毒,很快消弭了行跡。
崔寧搖頭「不能。還有個人,想要見你。」
莫千言眉尖顫了下,直覺崔寧這話大有深意。她未及多想,就見門口處,走來一個孑然的人影。
她心下猛地一沉。思及適才崔寧所言,說她的口供門外之人已經聽清,她登時方寸大亂,震驚地看向崔寧。
原來所謂審問,不過是引她說出剛才那些話,說給門外的應瀾生聽!
不!不!
這是她最後的倚仗,最堅實的棋子,怎能就這樣,輕飄飄地給人毀了?
若連應瀾生也不幫她,她該怎麼走出安錦南的牢籠?
應瀾生伶俜的身影遮住了身後的光線。崔寧含笑與他點了點頭,也退了出去。
狹窄的牢房中,只餘一立一伏的二人。
他身穿一身雪白的儒衫,溫潤的面容此刻灰敗泛青。
他兩手緊緊攥在袖中,用無法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佳人。
這是他自小就深埋在心底的美夢!
這是他有生之年唯一愛過的女人!
這是他奉若神明,寧自己傷得千瘡百孔也不忍她一蹙眉的仙子。
原來在她心目中,他是這樣的可笑啊。
應瀾生一步步地,遊魂般靠近。
莫千言嘴唇打着哆嗦,伸出雙手,攥住了她的袍角。
淚水重新漫過臉龐,她搖頭,急切而悲涼地哀求「榮哥哥,你不要信……我……我是被逼無奈的……他們……他們太可怕了,我好怕……我好怕……」
她抱住他的腿,將自己軟軟的身子貼了上去。
「榮哥哥……帶我走吧……別丟下我,別丟下阿言……」
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可憐,應瀾生看也不敢看,——怕自己會忍不住,將她剖成了兩半,去看看她的心,是不是黑硬如鐵。
他捧在手心供在神龕護了二十多年的女孩……
淚水,不自覺地從應瀾生面上滑落。
一滴一滴,打在莫千言的額前。